《刘向〈列女传〉研究》序
《刘向〈列女传〉研究》凝聚了作者数年来的的心血,也记录了她人生道路上一段非常难忘的经历,很值得珍惜。
作者于2005年秋天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从事古典文献学专业研究。她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尽快转换思维方式,从单纯的古典文学转入文献学的学习。可以说,这是所有进入这个领域的青年学者都要面临的问题。这种转换并不容易,因为习惯于古典文学的思考,注重于美文的欣赏,而古典文献学,主要涉及目录、版本、校勘、文字、音韵、训诂以及历代职官、历史地理等知识,初学者不仅常常感到枯燥乏味,而且泛滥无归,不得要领。对此,我深有体会,也曾困惑很长时间。根据个人的经验,我建议她从书目文献入手,逐步扩大阅读范围,由此进入古典文献学领域。为此,作者广泛涉猎汉魏六朝传世文献,以及后代研究成果,包括教育制度、政治制度研究,也包括新近出土文献以及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好地实现了学术转身的目标,逐渐体会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这是最重要的收获。
当初商定这个题目,我个人的想法是通过《列女传》看作者刘向,再由刘向透视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具体做法就是,先从基本文献入手,调查《列女传》的版本,从收藏地点、封面题签,扉页情况,行款版式乃至藏章题跋等内容,比较各本的异同,选择一个最接近原貌本子展开自己的论述。在此基础上,作者进一步考察了《列女图》《列女颂》的形成、流传及其作者情况,深入分析了《列女颂》产生的具体情况,以及在汉代的文体学意义等。
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作者对于《列女传》文献的收集整理,只是她研究的一个起点。而刘向的家族背景及其仕宦轨迹,《列女传》产生的时代症结与社会环境,刘向校书、著述的心态,还有《列女传》出现的意义等问题,更是作者关注的焦点。作者特别指出,“刘向有很强的身份认同感,时刻提醒自己是‘刘氏’的一员,是皇室利益当仁不让的捍卫者”。这样,就从维护皇权、抑制外戚的考虑出发,为《列女传》的编纂找到了一个充分的历史理由。作者深入分析了这种认同感缘由。刘向的祖上被重用,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同时代很多皇室,譬如与楚王齐名的齐王,当初多么强大,后来似乎也就悄无声息了。他们的后人,对于历史的兴衰似乎表现得并不那么热衷,这是为什么?在西汉后期,持有这种心态的皇室还有多少?这样的追问和比较,才能凸显出刘向撰述的意义。为此,作者从梳理刘向的家族发展演变与文化传统入手,着重考察了刘向在不同政治时期的际遇,力求从中找寻刘向创作《列女传》的动因。作者把考察的重点放在了汉成帝朝的“汉德末世说”与“阴阳灾异学说”上,探讨汉成帝时期严重的政治问题、经济问题,揭示出当时在政治及学术领域的复古思潮兴起的缘由。在此基础上,作者又特别注意到刘向《列女传》在编撰目的、编撰方法等方面的独特性。从作者的研究中,我们不难看到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刘向从青年的时候起,就对于历代典籍充满探索的兴趣,而历史也给了他一个整理历史文献的机会,让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历史、探寻兴旺的际遇。而这,又赋予了《列女传》具有非同一般的历史意蕴。
这种历史意蕴,首先就体现在《列女传》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方面。汉代精英阶层对女性社会角色定位的调整,汉代女性与政治关系观念的演变、汉代贞节观念的演变等,无不与《列女传》有着不可或分的关系。譬如,刘向《列女传》对女性道德、女性价值观方面所作的定位,改变了先秦以来对于女性的道德约束相对自由、宽松的局面,出于改革现实政治问题的目的,在恢复先秦古礼的名义下,《列女传》中树立了一批尊崇古礼的典范女性,宣扬了一套女性的道德价值观念。然而,刘向所宣扬的“古礼”,是经刘向改造的,并不是先秦的礼制,这里暂称其为“新礼制”,这新的礼制里包括新的“贞节”观,新的女性价值观。这些新的礼制因素,在东汉《白虎通义》里面得到固定,又被班昭推广到广大的家庭教育中去,在东汉渐渐产生较大的影响。而《列女传》所蕴含的女性与政治关系的因素,对于女子败政的“红颜祸水”论的形成起了一定的作用。总之,从选题到文献的收集整理,作者步步为营,层层深入,表现出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研究的深度。对此,多数专家评委给予较高的评价。
当然,作者还是应当有着清醒的认识,因为刘向及其《列女传》,涉及的问题殊多,历代研究成果也非常丰富。我主张别人论述已经很详尽的,就将结论性的东西或者最重要的资料提炼出来即可,不必展开。这方面,也许还有精炼的余地。从这个角度看,我希望作者把专家评委的鼓励,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动力,再由《列女传》扩大开来,把学问做得更扎实,更有气象,书写更精彩的人生乐章。
(《刘向〈列女传〉研究》,陈丽平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