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乡村

守望乡村

得知我要写向本贵老师,有人便提醒我,文字要严肃点,不能像你写小说那样嘻嘻哈哈的,因为向老师是一个严肃的人。向老师严不严肃,我不敢妄加评价,但他不怒自威的长相大家是公认的。大家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他二十来岁就当生产队队长,年纪轻轻的娃儿要管着整个生产队吃、喝、拉、撒、睡的事,不严肃点谁听你的?特别是那些年轻媳妇看到向老师帅哥一个,不拿来开几句玩笑逗乐一番才怪咧!向老师只有板着脸装出一脸的严肃才能对付得了这些家伙。年长月久,他可能就养成这种习惯了吧!现在向老师每次见到我就问:“小江,最近写了什么大作?”因为成绩平平,听到向老师这句问话我就害怕。他给我的印象和大家是一样的:向老师一本正经的,很严肃!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他担任市作协主席的时候,组织全市的作者开笔会,他在会上也是一脸严肃地说:“大家要写文章帮宣传哦,吃了人家的住了人家的,不写文章,下次哪还会有人出钱给我们搞活动?”唉!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时,财政没给市作协一分钱,凭着他的面子,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哪个县里开大会或者搞大型活动的时候,他便找到当地的官员求着人家要求搭着一起开个文学笔会,把全市的重要作者喊来,请全国各大名刊的编辑老师来讲课。讲句良心话,这样的笔会没有个二十万元是拿不下来的,不给人家写写文章宣传宣传真还说不过去。向老师不光对写稿的人严肃,对请来的杂志编辑也严肃,开口闭口就是要给我们的作者发稿咧!不晓得这些编辑反感不,我想,即使反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请来的客人。后来还真的就发了当地一些新人的作品,现在这些新人还多少成了气候。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很奇怪的,很没有道理的。也许它们的发生和存在就是道理。比如有的人天天和你在一起,但却让你觉得你们从来就不曾相识,而有的人,见面也就两三次,却让你觉得生下来就和他天天在一起。其实我与向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在2003年,那时加入省作协要到市作协盖章。我当时在一个镇上当党委书记,天天在村子里转,很少到市里来,再加上市文联在新街背后的小巷子里,我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向老师等了我老半天也不见我来,急得要命。骂我怎么这么笨,找个文联都找不到。见面后心急火燎地给我盖章签字,然后就催我快点儿,晚了就没车回县城了。他一边盖章一边鼓励我:“你这条件加入省作协没问题,别加入了省作协就不写东西了哦!”那年头办什么事都得讲点儿关系有所表示,我给向老师送了两条烟,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特严肃地推了过来:“干什么?别把官场那一套带到作家队伍中来。拿回去!”这是我办事送礼被拒还又办成的第一次。

从这之后就再没和向老师有过什么联系,直到2006年秋天我在新晃县文化局当局长,此时正忙于筹备县庆五十周年文艺活动方面的事,突然接到向老师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一开腔就是:“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是哪个告诉我的吗,是王××。”我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是沅陵口音,但还是想不起是谁。他说的王××是我们的县委书记,我猜想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他电话里说:“有个去毛泽东文学院学习的名额,你去不?”我猛然一惊:有这等好事?听出来了,是向老师的声音。头脑里快速地搜寻:去毛泽东文学院学习?我没要求过啊!毛泽东文学院在哪里……见我没有吱声,向老师又说道:“毛泽东文学院在省作协,那里有食堂,自己买餐票吃饭,别的什么住宿啊、上课啊,什么钱也不要……”我真想去,但这时候我哪抽得开身。我犹豫着,扭扭捏捏地说道:“这时候,这时候……”“没空是吧,没空就算了!”说完向老师就把电话挂了。直到2009年我调到怀化后才开始与向老师常有联系。

大凡写作家的印象记总要写写他的创作成就。我还真没这资格,怀化学院成立了向本贵研究所,专门研究向老师作品的这伙人才有资格谈他的作品。我和向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大都谈的是我的创作。比如,哪篇题材怎么样,哪篇要如何结尾等。基本上都是向老师对我的指导。在一次与向老师的交谈中,我向他表露自己的苦恼,说写了好多小说都发表不了。向老师却说:“你已经很不错了,我是五十岁才开始正式发作品咧!”我知道向老师说的是假话,但他这话却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意思是要我别急,慢慢来。他怎么可能五十岁才开始发表作品呢?他二十岁高中毕业,因“文化大革命”停止了高考,在生产队当队长,后来还学会了木匠。后因热爱文学,发表了一些作品,成了乡文化站的文化辅导员。快四十岁的时候成了县文化馆的文学专干。四十五岁那年调到《雪峰》杂志社做编辑,后来又做了编辑部主任、副主编,最后做到了社长。五十五岁成了怀化文联的专业作家。市一级设专业作家,这在怀化还是首创。后来向老师又做了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湖南省文联副主席等职。向老师的职务升迁与他的创作成就是息息相关的,对于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既不善于拍马屁,又不喜欢讲奉承话,不靠自己的硬本事,哪个会垂青呢?

我一直对作家毕恭毕敬,但是向老师却说,自己的写作没有什么高尚的,只是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向老师说:“这世道公平得很,因为我喜欢文学,所以我才写作,而且写作成就了我。”有的人喜欢当官,当上了官是他的本分,当不上的觉得是老天对他不公,和这些人比起来,向老师阳光得多。他说,在生活中,他的兴趣很广,也尝试过各种实现自我的可能,但是归根结底,他认为文学最能让他的灵魂安身立命。写作带来的快乐,是其他的快乐所不能取代和屏蔽的,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离弃写作的根本原因。

在和向老师聊天的时候,我问他:“你写了一辈子的农村题材,哪有那么多可写的哦,何况你离开了农村这么多年?”向老师笑了笑没有回答,也许觉得我问的这个问题过于幼稚。是的,三十八年的农村生活经历使他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虽然向老师进了城,但他的心没有进城,时时牵挂着农村的乡亲,对他们的所思所想非常关切。当过生产队队长的他,所创作的作品真实地再现了底层百姓的现实生活。他说:“关注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书写普通民众的苦难,倾诉他们的所思、所求、所想,揭露社会的丑陋和各种不公,应该是作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所在,这样的作品也应归于‘主旋律’的范畴。”基于这样的责任感,在向老师的小说中,把关注的目光始终对准底层、对准农民、对准百姓。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觉得向老师的作品,更多的是体现了一种人性的深度。

向老师的印象记写完了,想找他本人审核一下,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打了五天的电话才断断续续接上,他说他在官庄与老百姓聊天,我没听清,以为是在广州,因为他儿子在广州工作,老伴儿在广州带孙子。他纠正说,不是广州,是沅陵的官庄。我说:“你怎么又跑沅陵乡下去了?”他说:“我不来乡村又怎么写乡村呢?”

向老师接地气、扎根基层什么的奉承话我就不说了。我想说的是,向老师虽然七十岁的人了,但腰杆挺直,不胖不瘦的标准身材,一口洁白的牙齿还能嚼得动锅巴,不知情的人总以为他才五十岁出头,他不经常在农村跑能有这身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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