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一艘慢船去万县

坐一艘慢船去万县

小时候,就经常听父亲讲起万县,因为他曾在那里上过学。我因而得知,那是比我家乡县城还大的一座城市,流过城市的河流也比我们县城的这条河大,那条河叫长江,我们这条河叫乌江,是它的支流。父亲其实没怎么讲到这座城市的细节,所以,除了“万县”和“长江”这两个字眼,我对这座城市毫无概念。但我向往一切比我们县城大的城市,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万县看看。

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我已十九岁,是涪陵地区歌舞团的一名二胡演奏员,一个冬天,随剧团巡回演出到了万县。

由于要装运道具和布景,我们上不了开往武汉和上海的大轮船,只能坐那种沿途每个码头都要停靠一下的慢船。我们也没有坐四等以上的卧铺舱,而是坐散席。好在一团数十人,也不寂寞。我们是上午十点过在丰都上的船,下午四五点的样子,到了万县码头。由于父亲的关系,我总觉得这座城市跟我也有着某种关系,因此表现得很激动。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县啊?在轮船逐渐靠岸的时候,我站在甲板上,一边吹着风,一边眺望着岸边的码头和岸上层层叠叠的房屋,有一种思绪万千的感觉。

我们在万县演出了五场,也就是五个晚上。白天不演出的时候,就与同事结伴逛街。那时候的万县也跟涪陵一样,没开通公共汽车,更没有出租车,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上半城到下半城,都靠步行。城市的格局跟重庆和涪陵很像,都是江边山城。只是,比重庆要小很多,比涪陵则要大一点。街道有坡度,有急弯,越靠近江边,小巷子越多,烂房子也越多,这点跟涪陵和重庆也十分相似。

我们也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有时候是为了去找吃饭的饭馆,有时候是去找书店,有时候是去找商场和邮局。但我不记得,万县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饭菜的口味倒是很适应,咸淡都跟涪陵差不多,毕竟一衣带水,相距并不是那么遥远。书店倒是比涪陵的书店大,文艺类的书也比涪陵书店要丰富一些。我记得我一共买了近五十块钱的书(那时候的工资每月四十多元,而最贵的书也就一元多),收获颇丰。再就是邮局,很奇怪的是,它隐藏在下半城,我是第二天才找到的,那条街离江边码头已经很近了。

我与女友恋爱了三年多,由于同在一个剧团,一直没分开过,也就一直没有给她写一封信(通常称为情书)的机会。这次到万县演出,她因故没参加,留在了涪陵。于是,我到了万县,就兴高采烈地给她写了一封信。找到邮局的时候,邮局都快下班了,我赶紧买了邮票贴上信封,当我将这第一封“情书”放进邮筒的时候,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但有点黑色幽默的是,几天之后,我们结束在万县的演出回到涪陵,我问她,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她很诧异,反问我,啥子信?这让我想到,那封信必然是上了一艘慢船。第二天下午,信终于到了,还是我亲手从邮差的手上接过来的。我把这封信递到女友的手上时,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女友当着我的面读那封信,感觉特别怪异。

后来,我又到过万县三次。一次是1985年,参加“白帝城诗会”,目的地是奉节,路过万县时上岸去玩了一个多小时。一次是1987年,坐船去武汉,在万县停留了一夜,住船上,没上岸。最后一次,是1989年,我已调黔江工作,但妻子还在涪陵,我利用去恩施出差的机会,取道巴东,坐船回涪陵,经过万县时,站在甲板上看了它一眼。这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因此,当三峡大坝修起来,万县成为库区之后,我想象不出它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可以想象的是,那个我曾经去寄过信的邮局,如今已必然沉没于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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