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鲁迅的轻性论文

略谈鲁迅的轻性论文

“轻性论文”这个提法出于鲁迅本人,他自己的这一类文章就编在有关的杂文集里。

所谓轻性论文是相对于学院派论文(或时下之所谓西式规范论文)而言的,鲁迅在1933年11月12日致杜衡的信中说:“轻性的论文实在比做引经据典的论文难,我于评论素无修养,又因病而被医生禁多看书者已半年,实在怕敢动笔。”

学院派论文是非要引经据典不可的,有些甚至全靠各路引文支撑着,文字一般比较板重,从中可以见学问,而较少或很难见到作者的个性。鲁迅也写过这样的论文,如《〈嵇康集〉考》等。但他更多的是写轻性论文:不大引经据典,引文虽然免不了会有一点,但很有控制,不设边注,夹注也不多,新意则必多而且有举重若轻之妙。轻性论文一般来说篇幅不长,当然这是相对于学院派论文而言的,如果同杂感、随笔相比,那总还是要略长一点。

鲁迅的轻性论文对所论的问题有深刻的观察和透彻的把握,全局在胸,思维活跃,分析和评论都有相当的意思,又比较讲究文采和意趣,文笔灵动,可读性非常强。例如他论文学问题的《“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论讽刺》,论文学史问题的《宋民间之所谓小说及其后来》《破〈唐人说荟〉》《关于〈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版本》等,都是如此。

在鲁迅笔下,“杂文”是一个集合性的概念,指编年体文集中的各种文章,不管其文体如何夹杂着编在一起,这个意义上的“杂文”并非文体的一种,也不能用来指某一篇具体的作品。鲁迅的杂文集里比较常见的有三类文章:一是杂感,最多,也往往径称为“杂文”——这是狭义的“杂文”;二是随笔;三是轻性论文。鲁迅的有些杂文集里没有轻性论文,他往往称之为杂感集。例如他在《三闲集·序言》写道:“我的第四本杂感《而已集》的出版,算起来已在四年之前了。去年春天,就有朋友催促我编集此后的杂感。”《三闲集》以前的四本杂感集是:《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和《而已集》。《坟》则不在此列,鲁迅在提到这本集子的时候,自称其中是“论文和随笔”(《三闲集·鲁迅译著书目》);他又说《二心集》中也有论文——这些就是所谓的轻性论文。《宋民间之所谓小说及其后来》一文收在《坟》一书里,《关于〈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版本》则在《二心集》中。

学院派论文当然是重要的,学者也应当写这样的论文;而写轻性论文同样要有学问,要多看书,而且义理、考据、辞章必须全都在行,其中的考证决不能是迂夫子式的纯述证,而往往多作点到即止的辩证,这才容易引人入胜。鲁迅写过不少轻性论文,他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鲁迅又写过不少学术随笔,可读性就更强一些。所谓随笔,一方面来源于中国古代的笔记,另一方面更多受英国随笔的影响。鲁迅的随笔大抵以议论为多,富有学术内涵,写法雍容,在侃侃而谈中让读者增长知识,提高认识,得到启发、教益和愉悦。鲁迅晚年尤喜作读史随笔,对史事作意味深长的分析和评议,行文委婉老辣,无学究气,亦无火气,谈言微中,令人想起眼前的现实,像《且介亭杂文》中的《儒术》《隔膜》《买〈小学大全〉记》等篇都如此。随笔和轻性论文在鲁迅晚年的文章中比重有所增加,表明他能够与时俱进,为文之道更上层楼;同时大约也与其时文网日密,发表不易颇有关系。鲁迅感叹说:“要做得含蓄,又要不十分无聊,这正如带了镣铐的进军。”(1935年6月7日致萧军)在这种情况下,峭拔犀利的杂感远不如从容舒缓的随笔、轻性论文更便于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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