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季律生东飘西荡 张老伯淹贯百书

三 季律生东飘西荡 张老伯淹贯百书

因为箫声,因为少女,顾弈仙想到了他的朋友季律生。怎么会这么像?这少女,好像是季律生失散多年的妻妹!

一次行程中,顾弈仙曾遇一难友季律生。实际上,当时的季律生已经不难,他在一个寺院做帮佣。季律生一直喜欢研究音律,对于吹箫这一道,更有特别的长处,除此之外,他还喜欢画画。

因为喜欢天马行空,季律生一直在东飘西荡。

一次,季律生飘荡到一小城,见一逃难者正持一箫在小街上出卖。季律生上去只是一瞄,便爱不释手。那箫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经过一番讨价后,季律生倾其所有,那管箫也成了他的随身之物。

那时的季律生是除了一管箫,身上一文不名。浪迹到江苏宜兴后,季律生想收住脚步。季律生来到一家寺院,做了寺院里替和尚们打理杂务的帮佣。

明月正当中天,松风一阵一阵地在旷野里吹过。季律生独坐阶前,取出玉箫,呜呜咽咽地对月独白。因为造诣不浅,玉箫又非常名贵,箫声当然是清越悠扬。

箫声吸引来了知音:季律生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幽雅、婉转又凄凉的箫声。那管箫的质感,似乎很熟。

起初,季律生以为是农家在农忙之后,消遣寂寞,转念一想,乡民怎么能把这一管玉箫,吹得如此美妙呢。好奇心促使他走出山门,循箫声而去。

月光之下,一座竹篱茅舍前,一女子正在吹箫。女子看见季律生后,便收了箫声回了茅舍。

季律生认出那间茅舍,是张老伯的住宅。季律生想这吹箫的女子,应该是张老伯的女儿了。她怎么会吹得如此曼妙呢?

季律生和张老伯熟识,于是,上去敲门。

门开后,问明季律生的来意,张老伯并没有吃惊。

“啊!原来是季司务,刚才吹箫的确实是老夫的小女,她只是吹着玩玩。”

“张老伯!您不要谦虚,我听了令爱的箫声,知道是有些来历的。我也很爱吹箫,可是我自知远不如令爱!”

“季司务!你也谦虚了。这寺里每晚吹箫的莫非就是你?”

季律生点了点头。

张老伯一愣,他想不到这寺里打杂的司务,吹箫功夫如此了得,忙说:“失敬!失敬!季司务吹得这么好,一定是下过一番苦功。”

季律生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老伯。

“张老伯!令爱有这样绝技,多半是您老人家教导有方,您一定是位高手。”

张老伯说自己是一个乡下老农,什么都不懂,女儿的吹箫源于自学。

季律生明白,遇到了高人。

后来,季律生三两天就前往张老伯家,求张老伯指点吹箫妙技。

张老伯明白,说女儿吹箫是自学,实难自圆其说,又见季律生一表人才,为人诚恳,求师心切,知道推托不过。

张老伯是宜兴人氏,从小得名师传授,吹得一口好箫,后来被聘至皇宫,做了乐官。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便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宜兴乡间。他自己种田,女儿织布,空闲的时候,张老伯教女儿吹箫。两个女儿冰雪聪明,父亲的吹箫本领,她们都已经学之八九。

张老伯对季律生说:“听你的箫声,也非凡俗,请取箫来吹一曲,让我们欣赏一下如何?”

季律生见张老伯答应教他吹箫,乐不可支,马上回寺里取来玉箫。当季律生从布袋里拿出玉箫时,一旁的张老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曲之后,季律生请张老伯指教。张老伯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你下过一番苦功的,已很熟练,就是有些拘束,吹箫最重要的是音调要自然,这就是所谓的天籁。”

随即,张老伯教季律生运气运指和吞吐疾徐的方法,在曲调转折处,又特别教他其中的指法。

季律生知道,这一次,是找对了人,拜对了师。

“听你这玉箫的音调,不是凡器,能借我一看吗?”

张老伯的声音有点颤抖,季律生把箫递了过去。

“果真是一管好箫!”张老伯拿过箫惊叹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丝狐疑。然后,张老伯翻来覆去地摆弄玉箫。再然后,张老伯又把玉箫凑近烛光细看,长叹了一声:“是它!是它!”

两个女儿迅速围拢了过来。

季律生却一脸迷茫。

张老伯让女儿月仙到里屋取出另一管箫来,两管箫放在一起。

季律生一看:两管箫简直一模一样,箫上的题款也是一般无二。季律生分不清哪一管姓季,哪一管姓张。

季律生十分惊奇,忙问张老伯这箫的来龙去脉。原来当年张老伯做乐官的时候,特地去福建选了玉中佳品。然后,请玉工名家精心制作了一对玉箫。这一对玉箫,一直是他的随身之宝。万万没想到,随身之宝在逃难时遗失了一管。张老伯的夫人也在寻箫途中失足坠下山崖。今天他近听季律生的箫声,感到耳熟。拿在手里之后,更相信是他的遗失之宝。及至在烛光下细看箫上的题款,确认是他的旧物。遗失多年的玉箫,竟在无意间凑成一对,他自然是情难自禁。

季律生当即表示应该让这管箫完璧归赵。

张老伯说这管箫应该归你,我们不能夺人所爱。

说着,张老伯把季律生请入他的卧室。

房间里的家具极其简单:一侧,是一张陈旧的有些年头的桌子。桌子上,除了几株文竹,还有一些盆景高高低低地在那里各领风骚。

一来二去,季律生和张老伯一家已很熟。

张家两个万般风情、百般娇媚的女子后来就成为季律生的画中佳人。

张老伯学问渊博,评论诗文,上下古今,无一不晓。

一天,张老伯和季律生又谈起了《离骚》。讲着讲着张老伯动了感情,忽然站起身来,边走边大声吟唱起来。因为是一个乐工,中气十足,那声音高亢激越,声震屋瓦。

唱完后,张老伯又回墙角,在藤椅上坐下。

墙角的那只樟木箱,与樟木箱两边的那两把藤椅所传递出的况味,与张老伯两个女儿的青春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如今的张老伯,重心放在一件事上,那就是研究白石道人。季律生每一次去,张老伯都要谈到白石道人,一谈起就是没有白天没有黑夜。问题是季律生对白石道人实在没有兴趣,他感到研究白石道人太枯燥了。

白石道人是太枯燥,但张家大女儿不枯燥。看到张老伯大女儿的眼神,季律生就知道,他必须要做一点事了。

张老伯与季律生隔着樟木箱,坐在各一边的藤椅上。

樟木箱上的手拓本,正是张老伯收藏的《白石道人歌曲》。季律生听说过白石道人,知道白石道人是一位音乐家。

一次,季律生又去了张老伯那里。谈了一个多时辰后,季律生起身告辞。临行时,张老伯把白石歌谱的手拓本赠予季律生。

季律生看着老态龙钟的张老伯,再看看到张家大女儿的眼神,一种浓浓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于是,他接过了那一份沉甸甸的期望。

用了一个通宵,季律生看完了歌谱。

在张老伯的指点下,季律生开始了白石道人歌谱的研究。

为了试验宋代的管色字谱在笛管上是否可以自由转调,季律生特地去了几次苏州。他到乐器店买回许多制作竹笛的竹管和钻孔器。当时的江苏,制竹笛子最好的竹管,就在苏州。

往往是在夜半时分,季律生就到了苏州。第二天一早,在小街尚未醒来,街上只有足音几点之时,他又去了乐器店。

小街很长,以青石板铺成,两旁的是青砖灰瓦的房舍,一扇扇的大门,昏黄的灯影。季律生一路慢行,一路观察。他掏出了本子,拿出毛笔,取下铜套管,画起了速写。

买回竹管和钻孔器后,季律生按照《事林广记·乐星图谱》制成各种不同孔位的竹笛。试验后的结果是肯定的,管色字谱在笛管上可以自由转调。

一年后,张老伯把自己的大女儿许给季律生。婚后,夫妻俩在山林间一吹一和,快乐非常。

与吹箫的美人分手后,顾弈仙果然去找了季律生,顾弈仙把河边美人吹箫的旋律哼了几句。季律生只是一听,就说这首曲子叫《广陵散》。

季律生告诉顾弈仙,《广陵散》在汉末已经在民间流传。

在司马氏把持曹魏政权时,曹魏大臣共有三次大规模的兵变起义。第一次,是老臣王凌起义,被司马懿所平;第二次,是毌丘俭起义,被司马师所平;第三次,是诸葛诞起义,被司马昭所平。这三次起义的地点都是在当时属扬州管辖的寿春。王凌、毌丘俭、诸葛诞在起义前的职务都是扬州牧。三位扬州牧对司马氏父子的反抗,和《聂政刺韩傀曲》有相似之处,把《刺韩》称为《广陵散》,意便在于此。

广陵,即今天的扬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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