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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林羡慕有爸撑腰的孩子,和其他人吵架摔跤气势都更高一筹。在苏卫东消失他乡的漫漫时间里,秋桦是唯一陪伴他的人。平日家里没啥人来串门,门庭清冷,只有一个叫英子的婶婶与妈妈交好。

志林听妈妈说,英子婶婶是从西南来的妇女。她本怀着能在传闻中的富饶省份找工作的打算,来到雁北。两夜颠簸,倒换火车汽车,她被拉到磨村。当汽车停在县城电影院门口不远处时,她还未瞧瞧这北方县城与家乡有啥不同,就成为村里的“侉子媳妇”。在异省他乡,英子很快乡音尽退,习得本地方言,与磨村人无异。她依旧时常感到孤独,志林妈妈不像村里其他人用异样眼神打量她,两人真像亲姐妹。

在志林9岁的那年夏季,一天电视插播新闻,报道称:本县气温已达近二十年来之最,各级政府要做好高温天气和旱灾防护工作。直升飞机在天上盘绕,志林还是头一回见着飞机,之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玩意儿。他把头抬得老高,仔细观察高飞的铁壳,长着坚挺的翅膀,浑然不觉脖子酸痛。村里大人说在人工降雨,折腾了几天,无果。磨村奇热,蚂蚱在草间乱蹦,在空中群舞,玉米叶子都打着卷,边缘变成枯黄色。水是磨村最缺的,人们阴沉着脸,志林看到妈妈在厨房落泪,不知是何原因。

雨迟迟不下,玉茭子再喝不到水,怕是要绝收。粮种春天撒进地里,存粮早已所剩无几,和旱灾相伴的正是饥荒。磨村人不愿坐以待毙,他们像祖辈那样和天斗,和命运做最后一搏,村长决定祈雨。磨村街巷,人们都在说道要祈雨了。上次祈雨大概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了,这年头儿的人们鲜少信服旧习俗。百岁老人麻姑干扁的嘴唇开合着,数落年轻人不敬畏神明,这才遭难。

在麻姑的提醒下,磨村人想起老祖宗的祈雨先例,决定试试。村长在大喇叭广播里说要祈雨,他亲自请龙王。七月初五,村长给玻璃瓶灌满水,插一根柳树枝,然后托在手里,出门。众人在外头迎接,僵着面孔跟在村长后面,敲锣打鼓去野地祈雨。磨村青壮男人排出长长的队伍,声势浩大。来到村外三里处的肥地,村长把玻璃瓶放在地上,直到瓶子倒下,水洒在土里,就算祈雨成功。可这次,在太阳下整整暴晒半天,瓶子始终不见动静儿,众人只好打道回府。志林只是看到大队伍从眼前经过,而多年后,才听母亲说起这磨村的陈年往事。打那之后,磨村人再也没有祈过雨。

祈雨失败,天气依然燥热,皮肤要开裂般刺痛。一日,天刚麻麻黑,一位高大中年男人来到家中,他深眼窝,高鼻梁,大胡子,薄嘴唇,一点不可亲。很少见着家中有男人进来,平日在外赶路,母亲鲜少歇脚与村里男人讲话。志林一度觉得母亲不爱说话,今天居然有男人来到家中。秋桦热情款待,男人起初有些局促,紧挨着沙发边坐着。母亲温柔地对他笑着,男人便神色自然了些。

母亲说:“志林,东子在外面耍,你去找他!等饭熟了,妈叫你回来。”志林听到是东子叫他,在外面应答:“我知道了!”他赶紧向巷口狂奔。

志林在巷口并未看到东子,却见到三只灰雀在觅食,头一上一下,尖嘴在地上磕出嘣嘣的声响。这小子,没打招呼就溜了。志林吸吸鼻子,返身往家中走去。门虚掩着,他正打算推门进入,却见母亲坐在镜子前梳头,男人在床上坐着抽烟。

“妈,东子骗我,他根本没有等我。”志林抱怨着。

“那他回家了。”妈妈说话有些结巴。

“秋桦,那我先走了。”男人熄灭烟头,起身要走。

“你留下吃晚饭吧!”秋桦挽留。

“不了,你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吧。”男人转动门把手,出去了。

“妈,他是谁?”志林问。

秋桦沉默。

祈雨未果,磨村人决定拉水浇地,把自来水灌满铁桶,用马车叮叮当当拉往田地,浇灌那些在太阳暴晒下即将失去生命的庄稼苗,可水刚浇进地里,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众人只好摇头作罢。眼见所有努力白费,磨村人只好静静等待饥荒到来。他们不再挣扎,坐在自家门前。而老天终究可怜种地人,一天夜里,闪电划破夜空,响雷带来阵阵降雨。磨村人被惊醒,从来没听过这么大响声的雷。可人们喜欢这声音。

陌生男人叫郭二。志林10岁那年,爸爸音讯全无,有人传话说苏卫东死在了南方。妈妈嫁给了郭二,她只在玻璃窗上贴了几张窗花,便再次草草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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