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里耶到贾坝
“丁零零……”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伸手从床头抄起听筒问:
“喂,哪位?”
“黑马吗?我是骆驼。快起来吧,三点钟了,咱该走啦!”
“黑马”是我的绰号,因我属马,又常穿黑皮衣,喜在外奔波,故友人送了我这么个别名,“骆驼”是我的搭档——摄影发烧友罗兆勇的绰号。因他背着摄影包,常爱玩命似的摄影,故此我送他这称呼。这日凌晨,按照约定,我们将一同赶火车去出差。
接电话后,我随即一骨碌爬起来,然后我们在星光微明的街上碰头,一起租车直奔火车站。
半个小时后,我俩准时登上了张家界至怀化的列车,这时是2001年农历腊月二十五凌晨三时半。
一路乘车,我都在乘暇思考一个新的创作计划:我想写一部有关湘西土匪的长篇纪实小说。关于湘西土匪题材的小说,我知道过去已有许多人写过,也出了不少好作品,但是,已往写湘西土匪的作品,要么是虚构的,要么是写真实人物的作品太简略,太史料化,而真正从文学纪实的角度来看,这样的长篇似乎还没有,我想我应该写出这样一种介于纯文学与纯史料之间的真正纪实性的长篇文学作品,因为此前我写作“大湘西三部曲”之一《大湘西演义》一书时,已经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在那一本书中未能用完。比如古丈著名土匪张平、永顺绿林豪雄彭叫驴子等等,这些人的故居我都采访过,只有龙山的师兴周、瞿伯阶的老家我未去。这一次我们专程到龙山采访,我就是想好好挖掘一下素材,为这部有关土匪的长篇纪实小说作素材准备。
在车上,我反复思索,这部新长篇应写哪些内容。既然这是一部纪实性的长篇小说,首先要搞清土匪的含义,了解湘西土匪起源兴衰的全过程。
关于“土匪”一词的含义,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是这样解释的:“地方上的武装匪徒。”而查“匪”字的本义,在古汉语中则是和“非”字相同相通的。《诗经·卫风》中的“匪”字还有当“被”字用的用法。但《说文解字》及《康熙字典》中却找不到一处和“土匪”的“匪”字用法贴近的释义,这至少说明在康熙之前,还没有土匪一词的说法。另据有关考证,“匪”字被用来组成“土匪”“教匪”“匪首”等丑恶的字眼,最早应始于18世纪“白莲教”起义。我再查阅清史,发觉《清史》本纪中,除了白莲教外,对湘西的苗民起义也有称呼为匪的记载:比如《清史·高宗纪事五》中,就有“贵州松桃厅苗匪石柳邓,湖南永绥苗匪石三保等作乱”的字眼。其中石柳邓、石三保等人其实就是湘西一带的苗民起义首领。可见,在清朝统治者的眼中,湘西在那时就有土匪产生了。不过这种所谓的“土匪”,其实还只是清朝统治者对农民起义者的诬称而已。
知道了“土匪”一词的起始源流,我们便知“土匪”一词约定俗成的历史其实只有二三百年。而以往有几种说法:一说湘西匪患起源于两千年前,证据是东汉时伏波将军马援征剿过武溪蛮;二说湘西匪患起源于元末明初,证据是湘西覃垕起义遭官府镇压;三说湘西匪患起源于明末清初,证据是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军流落到湘西作乱等等。这几种说法实际上都是不准确的。据有关地方史料考证,湘西土匪真正的起源历史,应当在清朝末年,其标志是这时期在湘西民间出现了拦路抢劫财物的“棒棒客”,又称“棒棒脑壳”。以后,进入辛亥革命时期,由于全国时局失控,各地军阀不断混战,土匪在整个中国都开始泛滥起来,湘西变得更加突出,有组织的靠打劫为生的武装土匪比比皆是。我是比较赞同后一种说法的。但尽管如此,因为“土匪”一词称谓太笼统太模糊,要准确区分一些历史时期的武装首领是否为土匪,还应对其一生的所作所为作具体分析。因此,我想若要把湘西土匪的起源及兴衰过程弄清楚,只作一般性的土匪史料调查是不够的,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有代表性地选择记述几支影响最大的武装首脑人物,通过反映他们及其部属们一生的命运,真正弄清当时土匪产生的原因,了解其兴衰的全过程。
话说回来,要描写湘西几个有代表性的武装首脑人物,就离不开去写20世纪20至40年代湘西的师兴吾、师兴周、瞿伯阶、彭春荣、张平等人物。特别是瞿伯阶和彭春荣合股的队伍,一度号称有一万九千人之多。国民党曾把这支队伍视为湘西最大的土匪武装而不断围剿过。所以,瞿伯阶和彭春荣这两个人物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对彭春荣,此前我们已作了采访,而这次龙山之行,采访的重点准备放在瞿伯阶和他的几个主要部属上,我希望此次到瞿伯阶的老家去能够找到相关的当事人。
这么设想着,一路采访就到了龙山贾坝乡。当日已是落暮时分,在乡政府住下天就黑了。再至一小店去吃晚餐,与店老板闲谈中,得知瞿波平的一个女儿女婿就在这街上开店铺,而瞿波平乃瞿伯阶的族弟,是瞿伯阶部的得力骨干,瞿伯阶病逝后,其师长之职就是由瞿波平担任的。瞿波平过去还有个绰号叫“舍命王”。这些情况我在读过瞿波平口述的回忆文章后即已获知。瞿波平当年投诚后就一直住在武汉,没想到在这贾坝街上,竟然找到了他女儿一家。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当时很兴奋,饭后即去了瞿波平女儿家采访瞿波平女儿瞿桂香。瞿波平的女婿姓冉,还有个外甥名叫冉世程,当我们说明来意后,这一家人都十分热情,当即请我们坐下,要我们吃橘子。闲扯几句后,我们便问其父瞿波平现在在哪儿,回答是瞿波平已回到老家贾田溪了。听闻这一消息,我们觉得真是太凑巧了,顿时欣喜异常,当即决定第二天去瞿波平老家采访,并请冉世程带路,他欣然答应了。当晚约好后,我们便回到乡政府美美地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