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生态文学的思想内涵
美国生态文学的叙事力图真实地描摹自然,但并不停留于机械、单纯、肤浅地表现自然、描摹自然,因此笔调平实,极少夸张修饰,在或质朴、或绚烂的文字背后是超越单纯自然描写的价值诉求。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存在的主要价值是应对生态危机,把社会问题与生态问题紧密结合起来,积极挖掘导致生态危机的思想社会根源,深入批判反生态的思想文化和生存发展方式,介入生态危机和生态保护现实,唤起民众的生态意识,从而推动生态文明建设。
自然文学的主题,由最初研究自然与人的思想行为的关系,到如今探讨自然与整个人类及其文明和文化的关系,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程。人与自然这一主题也是当今人类所面临的不容回避和必须解决的问题。生态问题早已经跨越了意识形态的界限,跨越了不同国家发展程度的差异,它不仅是某一个国家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全人类共同面对的全球性问题。从自然文学的发展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西方自然文学作家对东方古老文化的兴趣,看到了多种文化的碰撞与交融。
生态文学作者将自然与心灵深切地融进内在的荒野,这种在文化意义上的跨越时空的沟通使我们对荒野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荒野是有灵性的,甚至是有人性的。人又是有野性和野情的,这种野性不是混乱无章的狂野,而是随心所欲但不逾矩。人在荒野,实际上就是一种天人合一的自然状态。恰如爱默生所述:“在荒野之中,我发现了某种比在街道或村庄里看到的与我们更亲密无间,同根同源的东西。在宁静的风景中,尤其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人们观察到了大致像他的本性一样美的东西。”注正是这种价值诉求表明了美国生态文学的文学观,也体现了美国生态文学的特定方式。
生态文学是对生态危机的展示,进一步显现了人们的生态意识,更深入地批判了现代社会的经济发展观念,提倡自然与人类和谐相处的发展模式,从而更好地拓展了文学创作的视野,强调了文学在社会发展中的使命与传统。并且,生态文学由“激情呐喊”向“诗意栖居”的发展过程,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对文学深层本质的反映。因此,生态文学需要兼具诗、史、哲的文学作品,以真正实现“诗意栖居”的理想表达。
在文学意义上,浪漫主义被认为是生态文学的一个理论源头。19 世纪浪漫主义作家华兹华斯、梭罗等对生态思想的形成和发展都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其实,这一时期的生态文学,在表现形式上主要是对自然内在价值和相互依存关系的赞美;在内容上主要是通过各种生态要素,如山川河流、动物与植物等,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之爱、对异化文明的焦虑,以及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理想,主张回归、融入与感悟自然,这种生态情感体现了生态人性的内在性和主动性特征。注
生态文学作者不仅在作品中尽情倾诉了他们对于自然的热爱,而且对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不断侵蚀自然的森林和荒野,表达了高度的关切与担忧。大自然蕴含的野性力量强化了人自身的存在价值感和自我意识的成长。罗尔斯顿在描述走入荒野的体验时说:“正是由于这野性困扰着我,我的自我才发自内里地产生了,我似乎是浮在那支既支撑我又消逝我的自然之力上,光从黑暗中产生;自我在虚无中出现。我的生命在与野性的对抗中得到提升,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野性啊。”注随着生态伦理批评的不断深入,研究者不再把研究视野局限在自然或环境的危机,而是更进一步将生态问题与自然、种族、性别等因素联系起来进行分析。生态学者迈克尔·布朗奇在《阅读地球:文学与环境研究的新方向》一书中从伦理学的意义上构建生态文学批评的理论框架:“生态批评不仅仅是分析文学中的自然描写的手段,它隐含了迈向更加以生物为中心的世界观的行动,一个伦理学的延续,一个拓宽人类认知包含非人生命形势和自然环境的地球社区。”注生态文学作品承载了人对自然、社会、自我的严肃思考,蕴含着丰富的生态伦理思想,提出了人在生态伦理秩序中的地位的问题,启发人们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促进人与自然实现和解,最终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境界。
在文学被边缘化、文学社会功能弱化的当下,一些人往往对生态文学的存在与发展提出质疑:生态文学能够对生态保护实践究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生态文学不能仅仅局限在给人带来精神愉悦的层面上,而更应该致力于探索人与自然如何共存共荣、共同发展的问题。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大自然曾经为人类遮风挡雨,也提供人类安身立命的物质基础。爱默生说:“在这个漂浮于太空中的绿色星球上,存在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它们供养人,取悦人。”“每一个理性的动物都可以把整个自然作为他的家产。如果他希望得到自然,那么自然就是他的。”注人类是自然之子,大自然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息息相关,自然界之壮阔、雄浑,不仅为人类提供了衣食之源,也提供了庇护的场所,它也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除了自然界,人类难以找到另一块可以栖息的土地。尽管爱默生的自然观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对于亨利·戴维·梭罗曾经非常厌憎的现代科技进步的象征———火车以及近现代科技进步和发展给美国城市和乡村带来的巨大改变,他用富于诗意的语言描绘:“火车在大地上疾驰,驶过一个又一个城镇,就像雄鹰和燕子在空中自由飞翔。”注他也关注人类精神与自然的契合,在他看来,“世界就是这样相对于人的灵魂而存在,为的是满足人对美的爱好”。在精神与自然的感应过程中,“我感到我的生命在扩展,我的生命与晨风交融为一”。爱默生也指出科技文明的进步给人类带来的负面影响:“文明人制造了马车,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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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足也就丧失了力量。他有了一块精致的日内瓦表,但他没有了通过太阳准确地辨别出时间的技能……我们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机械是不是一种阻碍?文雅的习俗是不是使我们丧失了生命的某些原动力。”人类科技的进步、社会经济的发展不应也不能以自然环境的彻底破坏为代价,否则就是自掘坟墓。美国前副总统艾尔·戈尔曾经在《濒临失衡的地球———生态与人类精神》中提出这样的思考:“我们现在倒是应该问一问,我们真的这么独特、这么强大,乃至于我们从根本上可以和地球分离吗?”注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生态文学批评不仅深刻地再现了新旧世纪交替之际人类所经历的精神危机和伦理困境,不仅是某一个国家或民族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更是现代世界人类所面对的共同命运。人类是地球之子,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依然需要保持一份应有的敬畏和卑微。人类与自然相处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摒弃人类中心主义和科技至上主义,端正心态,放低身段,回归自然,真正修复人类文明和生态的失衡,让地球重新回归健康的生态模式。人类需要寻求新的富有想象力和创新性的思想方法来让人类与其他生命共同分享地球,审慎地引导其他生命走上利于人类与自然和谐发展的道路。
生态文学作为对近现代工业化文明反思的重要成果,引发了人们对生存环境、现实处境和价值存在的忧思与关切,触动着人们对自然生态进行重新认识,不断调整人类自身活动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取向。它不仅是人类心灵的净化剂,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推进器,其中蕴含的浪漫情怀、人文关怀精神、环境保护正义思想和生态审美情趣为开展生态教育提供了重要的教育素材。美国生态文学有助于培养公民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提升人们尊重自然、关爱自然的意识,实现人类的自我救赎,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注:程红:《荒野情结———写在〈寻归荒野〉写在增订版之前》,载《读书》,2011 年第2 期,第 112 页。
注:杨东芳:《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美国生态文学思想的二元性》,载《安徽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 年第 1 期,第 29 页。
注:〔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刘耳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426 页。
注:武月明:《爱与欲的南方:福克纳小说的文学伦理学》,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3 年版,第 65 页。
注:艾默生:《自然沉思录》,博凡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 年版,第 69、6、12、160 页。
注:同上书,第 32 页。
注: 〔美〕艾尔·戈尔:《濒临失衡的地球———生态与人类精神》,陈嘉映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2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