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如火山爆发的冀东20万工农大暴动,捣烂了日军冀东的统治机器。八路军第四纵队驰骋冀东,拨据点、攻县城,使日寇的后方变成了“前线的前线”。日军的情报机关调动一切力量,侦知第四纵队是一支与他们在平型关和雁门关交过手的红军主力,侵华日军司令部赶忙从武汉前线调来小林旅团,统归日军27师团师团长铃木启久中将指挥,和部署在长城沿线的关东军、伪满洲军共10多万人围攻冀东,发出“包围四纵,倾全消灭”的电令。

面对严峻的形势,冀热边特委和八路军第四纵队党委认为,敌人力量过于强大,冀东各派抗日力量缺乏统一指挥,暴动发展起来的五万抗日联军装备低劣,缺乏系统的训练,做出了将四纵主力和五万抗联部队撤回平西,留下小股部队坚持敌后抗战的决定。由于情况紧急,在未获得中央批准的情况下,第四纵队和抗联武装匆忙西撤,并用命令的形势,决定留下坚持敌后斗争的人员。

正在平东县城扩军宣传、建立地方政权的熊大林接到上级命令,带领部队离开平东县城,撤向北部山区。

熊大林和刘永光刚到峡谷峪,就见宋司令员在杨大队长的陪同下迎面走来。熊大林和刘永光向司令员和大队长举手敬礼。杨大队长命令:“部队原地休息,你们两个接受新的命令!”

宋司令员掏出一张纸,宣布道:“为保存抗日力量,纵队党委决定,四纵主力和抗联部队西撤,留下三个支队坚持冀东敌后斗争,任命陈众为一支队支队长,苏尉为政委;曾林为二支队支队长兼政委;熊大林为三支队支队长、刘永光为三支队政委。同时组成冀东工作委员会,原四纵政治部主任、一支队政委苏尉为书记,陈众、曾林、熊大林、刘永光为委员”

宋司令接着宣布:“活动区域,一支队以松山峪为中心;二支队以茅山为中心;三支队以雾灵山、盘山为中心,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吗”

熊大林和刘永光一点心理准备没有,但军人的责任使他们马上立正回答:“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熊大林是个嘴上从不吃亏,总爱关键时刻和领导讲点条件的家伙,听到宋司令的话,马上问:“支队长是个什么级别?”

宋司令换了一个笑脸:“熊大林,祝贺你又升职了。支队是正团级,你小子又从营长升为团长了。”

“什么?团长?”熊大林这次没有笑,接着问:“给我留下多少部队?”

陪同的杨大队长回答:“人数太多了目标大,难以立足;太少了不利于发展壮大。宋司令和我商量决定,从二营抽调,人数一百人左右。”

“一百人?你这不是让我当空头司令,又把我撤回到连长了吗?”

宋司令一听熊大林发起了牢骚,马上说:“团长就是团长,把你留下不仅是要你坚持,更要你发展。孤悬敌后远离大部队,弹药给养等一切都要靠自己解决,你熊大林和刘永光要是没有这个能力,我们也不会留下你。我相信用不了一年,你的一百人定会发展到一千人、两千人甚至更多。一年前在大同,也就是你这个二营,三个月的时间,不就发展成了一个师吗!”

杨大队长接着问:“你们看把二营哪些人留下?我的意见是留下一个建制连再加上少数骨干。”

熊大林和刘永光对视了一下回答:“那就留下四连。四连的干部战士我更熟悉。再加上营部协理员李有根,这家伙精打细算,会过日子,是个管后勤的好手。还有我们在平东县城筹集的经费,也得给我们留下一部分”

杨大队长看了看宋司令员,见宋司令点了点头,接着说:“你们在平东县城筹集的经费全部留下。情况紧急,部队晚上必须西撤,四连留下,工作由你和教导员来做,五连、六连我即刻带走,执行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命令,熊大林懵懵地站在原地怔了半晌。这时,熊大林仿佛回到了红军开始长征的那一刻。滔滔流淌的于都河边,转移的部队与留下坚持斗争的同志握手告别,转移的人眼含热泪,留下的人泪眼迷惘。那个时候,谁愿意留下呢?当时,不也是以命令的形势决定去留的吗?留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多的承担,更多的死亡!

刘永光看到熊大林失态的样子,上去拍了一下说:“执行吧,我们还有好多的工作要做。”

紧急集合号在峡谷峪村吹响。出于保密,杨大队长只在队前宣布:“敌情紧急,营长熊大林、教导员刘永光带领四连留下继续执行任务;五连、六连随我转移。各连立即检查装具,将能够带走的粮食和武器弹药全部带走,即刻出发!”

这时,宋司令走上前说:“可以告诉大家,现在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围攻上来。我们主力部队必须转移,转移不是逃跑,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将来更多地消灭敌人。革命队伍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合是为了壮大革命力量,分,是为了保存革命火种,为了革命力量的更大发展!”

宋司令员接着喊道:“五连、六连,向--右--转!向我们的四连和你们的营长、教导员敬礼!”

宋司令的话,使大多数同志明白了:五连、六连要随主力转移,四连和营长教导员要留下坚持斗争!

五连、六连集体向四连及营长、教导员敬礼后,没容宋司令员发命令,五连、六连的干部战士自动向四连围拢上来,和战友握手、拥抱告别。

单二贵一看哥哥要留下,马上挤到熊大林面前:“营长,我也留下。”

熊大林说:“去去去,你少给我掺乱。”

单二贵一听,带着哭腔说:“哥,我一参军就跟着你,从来没和你分开过,你到哪我到哪。”

熊大林最怕人说软话,见单二贵的样,也动了情,小声说:“你想和我一起死吗?跟着大部队走,给咱熊家留个种吧!”

单二贵说:“跟着你我才放心,要给咱熊家留种也留你。你不同意我就找大队长。”

单二贵说完,挣脱了熊大林的手,挤到大队长跟前:“报告大队长,二营通讯班长单二贵申请留下。”

杨大队长一听,仿佛看到了长征路上强调大渡河前的一幕,也是这个单二贵,在突击队出征前的最后一刻,哭着要跟着熊大林参加突击队。

杨大队长说:“说说你的理由。”

单二贵立正答道:“我从一参军就跟着他。长征过草地的时候,我发疟疾人事不省,是他把我背了出来。从那时我就发誓,他到哪我到哪,这辈子跟定他了。还有,打仗时只要我在,他就不会负伤,更不会牺牲。”

杨大队长一听,沉重的心情溶进了感动,拍了拍单二贵的肩膀说:“好同志,留下吧,保护好你们的营长。”

单二贵给大队长敬了个礼,回答:“记住了,我一定不负首长的嘱托。”说完转身溶进了四连的队伍。

看着渐渐远去的首长和朝夕相处的生死弟兄,熊大林挥着手,泪眼模糊。

刘永光看着熊大林的失态样,沉重的心情忽然有了一点笑意,打趣道:“老熊啊,没想到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流血不流泪的硬汉,也这么多愁善感。”

熊大林说:“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处。我最容不得分别,容不得欠别人的情。”

刘永光说:“原来我们的大英雄也是个性情中人,以后要是遇到让你感动、让你动情的事,不会失去理智吧?”

熊大林说:“咱们还是研究研究下步的行动吧。我断定,他们这次西撤不会顺利,说不定会遭受重大损失,咱们还是先做好收容的准备吧。”

刘永光说:“何以见得,说说你的看法。”

熊大林说:“你看,鬼子和伪满、伪蒙军从山海关、承德、唐山、北平几个方向包围上来,他们西撤,从平原向西不可能,那是敌占区,只能向北走燕山再向西,山路崎岖,人烟稀少,数万人的部队光吃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更何况暴动后组成的抗联部队,主体是刚参军一个月左右的当地农民,走不出百里就会想家。当他们知道要离开故土西撤几百里后,难免出现逃亡。红军的政治教育多么深入,长征路上,经受过那么多大仗恶仗考验的部队,不也出现了不少的逃亡吗?我们中央红军长征开始有八万多人,到了陕北剩了不到一万,损失了七万多,再加上沿途参军的,还不止七万,这些都是战死的吗?不,有逃亡的。我想,你们四方面军也会有吧。”

刘永光问:“那你是说,他们西撤,很可能失败?”

熊大林说:“失败不能说,反正损失会很大。你看,那么多的部队西撤,敌人必然会前堵后截,抗联部队组建才一个多月,装备差,缺乏战斗经验,缺乏坚强的政治工作基础,必然一打就散,特别还要渡过潮河、白河和永定河三条河流,鬼子会让你轻易过去吗?长征过湘江的时候,损失最大的就是新组建的部队,那真是血流成河啊”

刘永光说:“不还有四纵吗,四纵可是能征善战的主力。”

熊大林说:“四纵是主力,可毕竟不到五千人,东进这几个月,干部和老战士伤亡不少,有一半是新补充的,又缺弹药给养补充,孤掌难鸣啊。你想想,长征是胜利了,可到了陕北还剩多少人?”

刘永光叹道,看来这个熊大林还真有些战略眼光啊。嘴上却说:“你可不能对革命悲观失望,对上级的决策说三道四啊。长征到陕北后,人数是减了大半,可那是革命的精华,革命的种子啊,不然哪有我们的今天?”

熊大林道:“我可不是说三道四,而是实话实说,不信你看吧。”

刘永光说:“那你刚才怎么不对宋司令说,建议他们停止西撤呢?”

熊大林说:“你看到了,情况那么急,哪有时间啊。再说,那是四纵党委和冀热边特委决定的事,别说我一个营长,就是宋司令能改变吗?”

刘永光问:“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熊大林答:“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地带,不是久留之地,用不了两三天,鬼子就会围上来,我的意见是进山,先把我们这支队伍保存起来,看看形势再说。”

刘永光说:“你看进到什么地方呢?你的实战经验多,说说看。”

熊大林掏出地图,敲着地图上的一块地方说:“雾灵山。当初毛主席让我们四纵进军冀东,就是要求以雾灵山为中心建立根据地。咱们东进的时候经过那,我特地留心看了看,又访问了几个当地老乡,那个地方山高林密,野果丛生,是燕山的最高峰,方圆几十里都是原始森林,回旋余地大,且山的每个沟里都有泉水,饿不死渴不死,你的意见呢?”

刘永光说:“你小子还真是个天生的山大王,那个地方好,同意。”

这时,四连的干部战士默默地围了上来,期待地望着营长教导员。

熊大林看到部队沉闷的气氛,挥手示意大家站好队:“同志们,纵队决定留下我们四连,是上级相信我们,更是上级看得起我们。你们有近一半的同志跟着刘志丹转战陕北,那么严酷的敌情和生存条件你们都挺过来了。改编成八路军后,咱们战雁门、夺大同;进军冀东,攻平北、战平东,一路凯歌,一路胜利。冀东人口稠密,人民朴实热情,深受日寇压迫,抗日情绪高涨,我们留下,必定得到冀东人民的支持;冀东物产丰富,吃有小米白面,穿有土布棉花,要比陕北那个穷地方好多了。宋司令说了,用不了一年,我们的一个连就会发展成一个团。”

刘永光接着说:“营长,不,支队长说得对。我们现在的番号是冀东八路军第三支队,营长任支队长,我任政治委员。我们四连就是留在冀东的抗日火种,只要我们坚定信心,团结一致,我们四连这颗火种,一定会在冀东燃起熊熊抗日烽火,打下属于我们的一片天地!”

熊大林和刘永光的话,多少扫去了战士们与主力分别的阴霾。战士们开始在队列中悄悄议论:“是啊,转战陕北时,那么困难我们都没有叫苦,那么严峻的形势我们都挺过来了,冀东有山有水有平原,吃穿不愁,人口众多,又有抗日大暴动的基础,还愁什么生存和发展壮大?”

熊大林接着说:“打仗吗,我们必须按着毛主席说的,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现在鬼子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我们必须马上进山,先躲过鬼子的进攻势头,保存住我们现在的家底本钱,再图发展。”

四连在熊大林和刘永光的带领下,经过半天又一夜的行军,于第二天早晨,进入了雾灵山。熊大林和刘永光找到一处易守能退的险要处,布置好警戒,命令战士们修工事、搭草棚,准备住下,并命令协理员李有根带人下山筹集粮食给养。

西撤的部队在蜿蜒的山路间行走着。正如熊大林预料的那样,侦知四纵和抗联部队西撤的消息,敌人立即从四面八方对西撤部队前堵后截。深秋季节,昼夜行军,暴动部队很多人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三三两两的逃亡开始发生。先头到达白河时,后续部队还在百里之外。当四纵主力搭好浮桥过河之后,大批鬼子兵赶到。四纵立即调头,组织兵力和火力,截击鬼子掩护抗联部队过河,但杯水车薪,鬼子飞机反复轰炸扫射,临时搭起的浮桥被炸断,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机枪火力,将正在渡河的部队打得四处逃散,战士们一片片地倒下。凶悍的鬼子端着刺刀,嗷嗷叫着,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冲锋,白河顿时变成了血染的红河,一片片鲜血,顺着河流向下游流淌。断残的浮桥上、血红色的河水里、赤裸的河岸上,到处是死伤的抗联战士。抗联部队的重要领导人洪麟阁、陈宇寰相继阵亡。后边的西撤部队,在敌人的飞机轰炸扫射和大炮轰击下,也都大乱溃散。已经渡过白河的部队,在过永定河时又遭到日伪军的联合攻击,大半损失。

冀东大暴动的重要领导人、抗日联军司令员李云长得知西撤部队在白河受挫的消息,断定继续西进,必将前后受敌,全军覆没,立即命令所部六千人停止西撤,返回冀东。

西撤部队除第四纵队主力基本保全外,抗联部队五万余人只有不足两千人到达平西。李云长所率东返的六千人,在返回途中,又遭到日军的前后堵截和反复扫荡,大多溃散,11月初,到达燕山东部山区只剩百余人。

李云长将收拢的西撤部队领导和没有参加西撤的地方抗日组织的领导召集到一个名叫柳沟峪的小山村,召开了一个对日后冀东敌后抗战有着深远影响的“柳沟峪会议”。

李云长说:“大家知道,抗联部队西撤遭受重大挫折,死伤了很多人。革命吗,哪有一帆风顺的。失败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失去斗争的信心。眼前的挫折,比起红军长征来,算不了什么。只要大家坚定必胜的信心,重新发动群众,继续同日本鬼子战斗,我们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李云长接着说:“当然了,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敌人会调动一切力量搜剿我们,我们怎么办?大家分散开,化整为零,像大暴动前哪样,秘密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游击队。”

李云长看了看参会的各位,强调说:“这次会后,大家都回老家去,利用熟悉的条件去发动组织群众,首先把回家的抗联同志找到,把他们秘密组织起来,告诉他们,西撤失败责任不在他们,不要经过一次挫折就丧失信心。只要坚持,我们必定取得最后的胜利。”

李云长进一步嘱咐:“唐山周边和盘山以南地区是平原,冬季不容易隐蔽,那里会更危险、更严峻,要特别注意保护好自己。”

看到与会的同志们点头称道,李云长激昂地表态:“同志们,我们在冀东并不孤单,党中央、晋察冀军区不会忘了冀东,不会忘了我们,平西根据地会及时地给予我们支持。冀东还有四纵撤退时留下的三个支队,我发誓,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永远同大家战斗在一起,我李云长永远同大家战斗在一起,一直到打垮日寇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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