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史传之文与诸子之文
从言辞到文章
从直书到叙事
百家争鸣
诸子遗风
一部中国文学史,是在先贤的创造与后辈的阅读中共同完成的。没有庄周的汪洋恣肆、班固的法度谨严,也就没有充满魅力的《庄子》和《汉书》;反过来,《庄子》《汉书》的千古流传,又有赖于后世无数读者的诠释与模仿。谈论中国散文的起源与发展,不能不考虑唐、宋、明、清乃至近世文人学者的选择。之所以从唐代说起,就因为自韩愈发起古文运动,历代文人大致认可其对秦汉之文与魏晋之文的区别。正如清人方苞在其《古文约选序例》中所说的:
自魏晋以后,藻绘之文兴,至唐韩氏起八代之衰,然后学者以先秦盛汉辨理论事质而不芜者为古文。
没有注重藻绘的骈文,也就无所谓“质而不芜”的古文。对古文、骈文的界定与评价历来天差地别,但“八代之文”不同于“秦汉之文”,这点一般不会有异议。
韩愈的“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主要还是追求因文而及道;柳宗元之取法五经并参照孟、荀、庄、老,着重点已由明道转为论文。[1]唐宋以下,古文蔚为大观,“追踪秦汉”因而成了取法其上的标志。也有人主张模仿韩柳而不是《左》《史》,可那是因为秦汉之文如远隔大海的蓬山绝岛,非唐宋文做舟楫不能到达。[2]对于明清文人来说,六经子史不但是文章的范围和根基,而且本身便是天下之至文。屠隆对前后七子的模拟剽窃很不以为然,可这不妨碍其在《文论》中对六经子史推崇备至:
夫六经之所贵者道术,固也,吾知之;即其文字奚不盛哉!《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出,信文章之大观也。六经而下,《左》《国》之文,高峻严整,古雅藻丽……贾、马之文……屈大夫之词赋……庄、列之文……诸子之风骨格力,即言人人殊,其道术之醇粹洁白,皆不敢望六经,乃其为古文辞一也。
图1-1 屠隆
尽管《文选》对历代文人影响极大,但其排斥“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的六经子史,却没有被后世所接受。同样区分文笔,刘勰的做法无疑妥当些。《文心雕龙》中论文、叙笔各十篇,其中叙笔部分首列“史传”和“诸子”。实际上,后人追慕模仿的“秦汉之文”,也正是这“史传”与“诸子”。
因而,本章之论述,以先秦两汉的“史传之文”和“诸子之文”为中心。至于领尽风骚的汉赋,以及魏晋骈散渐分的文学走向,则留在下章论述。
[1] 参阅韩愈《答李翊书》和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2] 参阅艾南英《天佣子全集》卷五《答陈人中论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