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是鱼米之乡,水田充盈,牛是翻耕平整水田的主要生产工具,农家都有养牛的习惯,放牛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童年时代的主要劳动项目。

许多老革命都自称是“放牛娃”出身,这是事实,没有矫情的成分。多少年后,又一代人到了晚年,回忆自己当年时可能会说“养宠物出身”,相信他的后代也能认可这种事实。

放牛的差事很苦,但也挺有趣。清早时分,在大人的吆喝声中起床,揉揉惺忪的睡眼,晃悠到牛棚解开缰绳,懒洋洋地牵着往山上走,走过一家,一通叫喊,便有另一个小伙伴应声牵牛而出,就这样牛越来越多,笑语越来越多,放牛的队伍浩浩荡荡。

山峦叠翠,稻陇金黄,挺拔的白杨插向淡青色的朝雾。一道道细细的河,连绵的云山影影绰绰,线线银光跳跃在空蒙的翠色里,令人心旷神怡、思绪悠远。

我们一路走,一路唱儿歌。

慢慢地,天色渐明,天上的云变成紫铜色,与太阳进行着包围与反包围的最后较量。太阳自然不甘蛰伏,奋起反击,时有奇光从云阵罅处漏出。突然,万千银箭射向大地,天地顿时鲜亮起来,我们还未到山顶时,太阳早就高高升起,红霞散尽,白云卷舒,群山傲然跃现。一幅瑰丽而雄奇的山水画充盈在天地之间。

我们拉住牛的尾巴,用树枝抽打着牛的屁股,在初升的朝阳里,沿着山路缓缓向上,走到草木茂密的地方,把牛系在相距远一点的粗壮的树干上,以保证它们既不会挣断了绳逃跑,又不会内讧打仗。水牛少了我们拉尾巴、打屁股的折磨,显得十分享受,静悄悄地在那里吃草。

我们则在一边玩耍。江南早晨的天气说变就变,这会儿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便乌云密布,要是遇上雷阵雨,大家就躲进小土地庙里避雨。从衣衫里掏出精心打磨过的石头子,在供桌上玩起来。

雨过天晴,满山的树木更加郁郁葱葱,在西沉夕阳的照耀下,闪现着耀眼的光芒,尘世的一切苦恼烟消云散,小小的心灵如同这雨后的世界一般,获得了片刻的舒畅和宁静。

有一次,我们赶牛群返家的途中,突然下雨,无处避躲,索性就不躲了,在雨中干开了仗,浑身沾满了泥水。我知道闯祸了,便悄无声息地溜进家门,想趁大人不注意赶紧把衣服换掉。孰知母亲担心我,早早地守在屋里等我回来。

她见我这副模样,料定我是在雨中打了架,她抬头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直看得我全身发麻。突然,一句话像惊雷一样响起:

“整天像个野小子,看你成个啥模样!”

我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一声不吭才是趋利避害的最好办法。

母亲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我低着头进入女佣张妈的房内,连晚饭也不敢出来吃,蜷着身子躺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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