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蛛网
7月初,因为“反动日记”和“毒草文章”,我被揪出,几经批斗,已成“落水狗”。“交代检查”写一遍又一遍,一直通不过。
8月18日那天,交上又一次写的长达五十多页稿纸的《彻底交代检查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滔天罪行》后,我正坐在“牛棚”的床头木木地想心事,冷不防校园的高音喇叭响了,播放的是毛泽东主席检阅百万红卫兵的实况,欢呼声、口号声震天动地。我竟无端地想到,我本来也无限热爱毛主席,也应当是红卫兵,也有资格去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检阅,都是文学害了我,落到这般地步……突地,负责我的专案材料的王老师进屋走近我,把那份检查啪地摔我面前,斥道:“写得不少,没一句话触及灵魂,你想自绝于人民?警告你,顽抗到底死路一条!”此前,他对我虽不和善,却不凶恶,只是严肃。今天竟忽然变得狰狞,好似要一口把我吃掉。却原来他左臂上多了一箍袖章,红布印黄字,颜色正鲜艳,当上红卫兵了。
我只好继续交代检查,已经把自己骂得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再写,实在没话说。煎熬中,扭头看见已经没了玻璃的窗子,窗口蛛网似锅盖。我住进时,蜘蛛小如米,正织网,而今,已如豆儿大,正在网上悠悠地爬。想,我不如蜘蛛。又看见网上黏几只淡青色的蛾儿,动弹不得。又想,我就是被网住的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