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是认真说的
后来我与小袁说话的次数多了,才慢慢地发现她与她安静的外表是不一样的。沉静并不是她的全部,当需要表达的时候,她总会有股力量,而且是很狠的力量!就像窗外看似安静却下得大地苍茫的大雪。
很多人常好奇地问我:“跟谁合作的经验最难忘?”这是一个陷阱题,因为怎么回答都会顾此失彼,而且每个发问的人都常有期待人选,这让我更难回得面面俱到。不过我也学会了狡猾的回答方式,反而问对方:“跟我合作的人中,你们印象里比较喜欢的人是谁?”然后我就跟着对方给我的线索回答。
说实在的,我深深觉得我是个幸运的人,所有合作过的艺人,在过程中都像我的老师,给过我不同的养分,后来也都变成为朋友了。但是现在我最想提的是我在大陆遇到的一位深深感动过我的朋友。
袁泉,我跟她的朋友都管她叫小袁,我是2003年在北京因为中国舞台剧先锋导演孟京辉的关系才认识她的。如果那天不是孟京辉刻意地安排,像小袁这样被动而安静的性格和我怕生的习惯,我们可能一句话都说不上。那一晚我们基本上也没说上太多的话,主要是孟京辉希望我能认识小袁和刘烨,他希望在我们合作的舞台剧《琥珀》中有属于男女主角自己的歌,所以见面地点选在钱柜。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刘烨,第一次遇到袁泉。在KTV包厢里,因为在怀柔赶剧,小袁很迟才到,所以那一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为了让我了解她与刘烨的声音,孟京辉导演点了一些歌曲让他们两人唱给我听,我还记得刘烨唱的是伍佰的歌,而小袁唱的是莫文蔚的《阴天》。很少出入KTV的我当时就想,他们真的都是很好的演员,因为好演员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于他们的创作。表演绝对是一种创作,刘烨把伍佰的歌唱得十分东北男儿味,小袁则把《阴天》唱得丝毫不像莫文蔚的原唱,而有属于她自己的非常文艺的气息,那种像介于唱歌与说话的语气,让我印象极为深刻!
后来在排戏的时候,我们有了比较多的时间相处。在年代悠久的偌大的排练室里,所有演员先分头练着自己的部分,有人叫着,有人摇晃,有人低吟,不明就里的会以为是个疯人院。而我被人姚老师、老师地叫着,以至于不敢四处走动,总矜持地坐在导演旁,冷眼看着这陌生又奇妙的世界。
小袁则是习惯选择一个靠窗的角落待着。我发现热闹疯狂的排戏室里,大部分人总会陆陆续续走过去找她说些话,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自然地把声音调轻了也变慢了。在喧闹的排练室里,小袁的那个角落总有种与世无争的安静的神秘魅力。那年冬天窗外老飘着雪。
后来我与小袁说话的次数多了,才慢慢地发现她与她安静的外表是不一样的。沉静并不是她的全部,当需要表达的时候,她总会有股力量,而且是很狠的力量!在我跟她合作的第一首单曲《那件疯狂小事叫爱情》里,她清清楚楚地表现出了这一点,就像窗外看似安静却下得大地苍茫的大雪。
后来我们终于有了机会共事,一起在音乐上合作。我知道过往许多年有过无数唱片公司找过她,她总会担心自己并不想当歌星,即使出唱片也是为了给自己人生留一个作品,这想法会辜负了唱片公司的好意。而我在这时期的想法却和她一致,所以合作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怎么做这张专辑。小袁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专业艺术表演者,我应该怎样在这渐无新意的主流音乐市场里做出一张不一样的专辑,同时又可以表达出刚住在北京的自己的感受?因为她太习惯沉默,甚至有一些疏离的气息,在这喧闹与聚众为生存之道的文艺圈里,与她合作将是一个全新的体验,换个角度说也是面对着越来越混乱低迷的音乐圈的一个机会。
与她合作的第一个专辑作品,从思考到准备,再到录音、包装、完成,花了相当长的时间。问题不在她,大部分都在我。小袁绝对是一个很能满足我创意与想法的表演者,她总是认真地做完准备工作并等待着下一步,这点深深地感动了我,同时也让我担心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量提供给她,因为她比我想象得更没有界限,像是一个准备好了很久的大容器,可以接纳许多不寻常的想法。通过她,我的一切疯狂想法都是如此理所当然地变成她自己的了。
其实我曾一度担心这样的疯狂冒险,会不会跟过往袁泉在大陆群众心中的印象有太大的差距,然而我实在不愿意放弃她那有包容力和表现力的天赋,在这越来越乏味的华语音乐年代,我总想跟小袁一起做些不一样的事。我以《孤独的花朵》为题,叙述我看见的大陆蓬勃繁华的网络世界,在这巨大的国家里,许多人际交往都借由这工具,从而产生了既真实又虚拟的人海,既热闹却孤单的情感。封面将小袁的形象,以接近动漫世界里九头身比例重塑。还好我是多虑了,专辑出来后反响颇好。
第二年的两张专辑,我的想法更疯狂,我想用一年时间让她去不同的城市短暂居住,跟当地的音乐人合作,并交给她一台DV,由她主观地记录她想记录的事,一个城市一张影像与音乐的EP,完成我一直相信的城市与歌曲、诗歌息息相关的关系,三段旅行后结集出版成专辑。Short Stay专辑第一站她就到了冬末多雨的台北。我预期来年EP在大陆发行后,可能也赶上陆客来台观光的开放。在这EP里,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情绪的台北,安静而诗意,其中,她拍了许多街头上跟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很是动人。
回北京后,她告诉我,台北的小孩真是美好,想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天使!特别是台北小孩说话时奶声奶气的台湾国语腔!虽然这EP在台发行时得不到台北的支持,却让期待开放台湾旅游的大陆媒体常以专辑标题《Short Stay台北》为主题介绍台北,由她拍的台北影像剪辑成的MV,在王府井最热闹的新东安广场电视墙上播了一个多月。
那年夏天她去了冲绳,在海边的录音室里完成了第二张EP:《Short Stay冲绳》。冬天回到北京以《Long Stay北京》为专辑最后曲目,完成了这张专辑。不久,当她完成之前的电影片约后,暂停了所有工作,以近两年的时间完成了结婚生女这些很重要的人生大事。
我后来才知道她都是认真说的,关于一趟台北之行后真的想要孩子的话,还有出专辑是为了给自己人生留一个作品记录,她是真真实实地过着自己的人生,就算是一个作品,也是真实的。她两年的short stay,却在我长达二十多年的音乐工作经历中,给了我可以一再回味的两张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