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从彼得堡到波韦涅茨

引言
从彼得堡到波韦涅茨

在开始叙述去“飞鸟不惊的地方”旅行之前,我想说明一下,为什么我想起来要离开我国理性生活的中心到荒凉偏僻的地方去,那里的人只是以打猎捕鱼为生,相信巫师、林妖和水怪,靠在勉强可辨的小径上步行进行联络,用松明来照明,总之,他们几乎还过着原始的生活。为了使自己能为别人所理解,我要从先前的事讲起:讲讲我从柏林得到的一个印象。

众所周知,柏林的四周围绕着铁路,在德国首都,铁路沿线生活的人们不得不经常乘车,观察窗外街上的生活。我记得,在大楼和工厂之间,到处可见亭子式的小屋,使我感到惊讶:在楼房高大的石墙之间,在几乎是柏林市中心工厂的迷漫烟雾中,看见一些耕种者真。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记得有一位先生就在车厢里,宽容地朝这些耕种者微笑着,犹如大人望着孩子微笑那样。他讲了以下情况:在首都的大楼之间总还留着一些没有盖上房子、没有变成柏油路和石头路的小块地。几乎每一个柏林的工人都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愿望,想要租赁这小块地皮,为的是先在那里盖好房屋,然后每逢星期天就在那里种土豆。这样做当然并非出于有利可图的考虑,从这些可笑的菜园子里还能收许多蔬菜吗?这是工人的别墅,是“工人殖民地”[1]。秋天收获土豆时,工人就在自己菜园子里摆上“土豆宴”[2],这种情况下最后一定要以“火炬游行”而告终。

这些柏林的别墅客就是这样来疗愈自己心灵的。别墅的意义在于,它建立了与大自然的联系,以此来恢复被城市夺去的精力。但是这几乎只是一种理想。那些夏天住到城郊的小职员比别墅客的情况稍好些。现在读者会理解我,我有两个月的自由时间,之所以会想出这种方式来排解心灵,是不想对包围我的大自然留下一丝怀疑的阴影,是想表示人们自己——作为大自然最危险的敌人——与城市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几乎不了解它,却与大自然一点儿也没有生分。

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飞鸟不惊的地方?当然是在北方,在阿尔汉格尔斯克或是奥洛涅茨省,那里离彼得堡最近,尚未受到文明的侵袭。我没有把自己的时间用在充分意义上的“旅行”上,也就是在这个辽阔的空间从一处游到另一处。我觉得,在随便什么地方找个典型的角落住上一阵,研究这一隅,使自己对这整个地区有个比较正确的概念,这比真正的旅行要有益得多。

根据经验我知道,在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飞鸟不惊的没有警察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准备了一份科学院和省长出具的公函:我是为了搜集民族学方面的资料才来的。我记下了童话、壮士歌、民歌、寓言,我也真的做了些有益的事,同时也因为这一美好的饶有兴趣的工作,相当长时间里我在精神上得到了休息。所有我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我都拍了照片。现在我拥有这些材料,回彼得堡后我就决定要写一系列篇幅不长的随笔。如果不能描绘这个地区的全部景象,也能通过照片的色彩奉上一幅补充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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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彼得堡人对首都那些纪念俄罗斯的改革者的地方少有兴趣。千千万万的人每天都经过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纪念碑,他们一辈子都经过这里赶着去上工、上班等,却对这些纪念碑全然不予理会,甚至都不好意思细细察看,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赶着去做事。只有外国人或外省人才需要那样做。

但是您现在到城外去。起先是楼房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林立的工厂烟囱。后来烟囱、房子、别墅也不见了,后面留下的只是灰色的斑点。这时就会开始谈彼得大帝的事情。有人指着涅瓦河上一棵半枯的树说,这是“红松”,彼得大帝似乎曾经爬上过去这里的一棵树,观望战斗[3]……而他周围是拉多加湖和运河的开端。现在有人说,彼得大帝用这条小沟来惩治不驯的湖泊[4]……这里可以看到小岛上的白色城堡施利谢利堡……好像就是在这里想起彼得的事迹并且总是思考起祖国的命运来:诺夫戈罗德人建起的城堡叫奥列舍克,后来转到了瑞典人手里,就被称作诺特堡。1702年著名的战役之后,俄罗斯人重又得到了城堡,就叫作施利谢利堡,用彼得的话来说,这是打开通向欧洲的大门的钥匙。

但是大家在望着这白色城堡时,不知为什么都沉默不言:无论是神父、中学生,还是小姐和拿着照相机的先生,都不说话。

“唉——上帝啊!……”神父喃喃着。

在对彼得的光辉业绩轻松愉快的回忆中,仿佛有一些虚弱苍白的幻影出现在思绪中……

越是往前走,彼得大帝到过这些地方的各种纪念场所也越多。这里根本不可能把所有民间的传说都写出来,也无法指出所有的纪念地。这种传说和纪念地不胜枚举。你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怎么把它们联系起来。这需要历史学家来做这种事。必须要填补我国文学的这一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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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到拉多加湖里去了,但是天色丝毫没有因此而变暗。你简直无法相信,太阳已经落山了,不如说太阳“西下”来得更合适。仿佛它隐匿在水平面后面,躲藏在那里,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躲避猎人一样。天色仍像原来那么明亮,但是渐渐地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这藏匿的太阳照亮的橙黄的烟霭变得混沌了……这不是烟霭,这是伸向远方、伸向天际的又长又宽的路。轮船开过留下的水面上的波痕变模糊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它没有消逝,还在继续扩大,向远处已经消失的岸边延伸。所有这些望着水面、望着通向天际的路的沉默的人们也显得朦胧不清了……这不是上校、神父、小姐和中学生,而是神秘而深沉的活的东西。

微波——“涟漪”——荡漾。轮船没有感觉到它,但是湖上的小船“单桅货船”微微摇晃着。“近海帆船”——像画上那样张着帆的芬兰船也轻轻摆动着。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白色的斑点。这是灯塔还是通向拉多加彼岸上的教堂,或是哪一条大船上的帆?斑点消失了,但很快就出现了灯塔,而在红彤彤的天空映衬下显出了装得满满的古老的大船“平底帆货船”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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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这是哪位旅行家说的,当您坐上俄罗斯的轮船时要小心,要仔细地检查一下,船舱是否漏水,过去这轮船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比如船底有没有脱落过等。所有这些预防措施我都采用了。我们乘坐的是条新轮船“巴维尔”号,它已经完成了彼得堡到彼得罗扎沃茨克-波韦涅茨的第一次航行。它是英国造的,甚至轮船主协会本身也是按照英国的方式建立的。

“哪里呀!”协会成员之一,彼得罗扎沃茨克的一个圆墩墩的商人说,“哪里呀!在英国连仆人协会也有自己的轮船,可我们俄国的商人却不能购置自己的轮船来运货。”

我不知道,俄罗斯过去是否有过这样的协会。协会把中小商人联合起来,要成为协会成员,大概要交二百卢布的股金,但是只能由自己的轮船来运载自己的货物。那是一个富有青春活力、朝气蓬勃的时代,充满了玫瑰色的希望……在国家杜马经常传出闻所未闻的意见。

“您知道,”新的斗士们急于说,“现在难道是袖手旁观的时代吗?……我们奥涅戈沿岸有这样一些上帝的侍者。他们待在那里,谁也不想认识。无论什么地方,总认为自己那里是神圣的……真是自尊啊!我要说,他们出于自尊连报纸都不看,简直是太自尊了!”

这些商人为新时代开辟的新的前程、广阔的天地所振奋。他们随着轮船第一次航行,使自己都成了真正的水手。有一个人钻到了机器里,出来的时候额上沾满黑油斑,还用手帕擦着衣服上的机油迹,另一个则干预了船长的工作。但是绝大多数聚在船尾记节数的仪表旁。

“这不可能!六十节!一个小时三十俄里!”

节、秒、航向……从大腹便便的这些水手口中不时落出这些术语。有一个人手中甚至还拿着罗盘……

关键是要赶上属于老协会的“斯维里”号轮船。“巴维尔”号轮船一小时行驶的节数比“斯维里”号要多,应该在拉多加湖上赶过它。关于这一点,甚至在发售船票时就对公众说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计算节数,要看远方:那里有没有“斯维里”号冒出的烟雾。

烟雾出现了!越来越多!烟囱也看得见了。节数,秒数,航向——全都置之脑后了。再过半个小时,在拉多加湖上欧洲人——商人就要准备庆祝胜利了。

突然机器中什么东西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发出噼啪的断裂声,烟从那里涌向甲板。大家忙乱起来:旅客、真水手、大腹便便的水手。有人把消防水管的管口对准机器。

过了一小时一切总算顺利告终。轮船重又行驶,但是永远告别了赶过“维斯里”号的想法。

“没关系,没关系,”主人们忧虑地自我安慰着,“机器是新的,总要磨合磨合……”

现在,在我写这些事的时候,这个协会的两条轮船“巴维尔”号和“彼得”号就凄凉地停在涅瓦河上,没有了锅炉,也没有了轮子,两条船都出了事故:一条在斯维里的石滩上,另一条在奥涅戈湖上。整个夏季它们就做了一次或两次航行。

“他们怎能行呢,”“自尊”的商人们得意扬扬地说,“他们凑在一起的全是小老板。再说,难道能把这么大的轮船放到我们的河上湖上开吗?而且引航员也很差劲。”

我不知道,现在老的轮船公司有没有提高票价。新公司本来几乎使它降低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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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把事故对付过去,船又开始摇晃起来,越是向前行驶,摇晃得就越厉害。一位起先若有所思的小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船舷。后来母亲抱着的小女孩病了,说:“妈妈,这是有轨马车摇晃吗?”最后,上校老头到船舷那儿去了一趟,回来后仿佛是为自己作解释似的说:“上千次发誓过不在这该死的湖上乘船!”他显得特别尴尬,因为他刚刚在讲,他怎么带着猎矛猎熊。不论那里发生了什么,当终于出现了斯维里河宽阔的河口时,大家都很高兴。

斯维里河首先是运送木材、面粉的地方。它是把彼得堡与伏尔加流域联系起来的马林斯克水系众多河口中的一个。我说到这一点并非是要写有关工业问题的特写,而仅仅是想指出,这里的交易生活对一切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比如,就拿这个交易大村来说,它有许多开了许多窗的大木屋。这当然是好的,但是为什么在这些舒适明亮的木屋旁没有小花园、树木、菜园子,没有什么显示出在自己住地操劳的迹象呢?如果倾听一下特维尔的一个保姆和顺加来的奥隆人的话,这就好懂了。这个保姆是随老爷坐船的,像我一样对这些屋子里的景观感到不满。

“老爷干吗老是外出?”她说,把非重读元音“o”仍读作[o],而且口音很重。“你们的庄园、菜园在什么地方?耕地在什么地方?篱笆怎么歪了?”

奥隆人讲话也把非重读元音“o”读成[o],但是,我觉得,与特维尔省出生的保姆相比,他的口音没有那么重。他说,斜篱笆比较牢固,而在这里挖菜园子不上算,这里有其他的副业。据他说,引航员一个夏天可挣到三百卢布,而在这里连一棵白菜也挣不到。

但是保姆有自己的逻辑,“女人的逻辑”,因此她打断了奥隆人很有理智的话。

“可我们那里到处可见宅园、菜园,田野像桌布似的伸展十五俄里左右,篱笆是直的。这是什么!”她指着岸,轻蔑地叫喊起来,“灌木、坑洼、小丘、石头……”

河岸确实看起来有点令人不快。过去大概很好,因为那时河岸上有古老的森林。现在这里也到处有树林,只不过你听到“树林”这个词的时候是带形容词的:锯过的、建筑用的、高而直的、劈柴用的等等。拖轮载着这些木材,码头上堆满了这些木材,人们谈论的是这些木材,生意人围着转的也是这些木材。围绕着木材、驳船等的整个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好像不是本身的生活:这一切都是与彼得堡相关的。这里的人们有点像美国人那样,比如说,一个年轻人穿着时髦的彼得堡缝制的大衣,完全像个有教养的人。他像旅途上常常可见到的那种俄国人一样,乐于讲自己的经历。他出生于斯维里河岸上,是种地的农民的儿子。小时候有一次病得很重。父母为了救他的命,在圣像前点起蜡烛,跪下来祈求:“请赐他康复,神圣的上帝的侍者!”反过来,他们也立即向上帝的侍者保证,要把儿子送到索洛韦茨基修道院一年。上帝的侍者帮了忙,因此,在男孩成为十八岁的青年时,他们就打发他去索洛韦茨基修道院做一年修士还愿。他怀着巨大的宗教热情去了,但是在那里他的这种热情完全冷了下来。修道院的生活几乎和尘世一样,甚至更糟。“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罪孽,烟要卖到五十戈比一包。”回家以后他想“好好生活”。可是在斯维里耕地的农民能有什么样的生活:砍树,用斜钩搬石块,用原始的木犁“耕地”,播种黑麦、谷类、萝卜,甚至都不指望靠这些来养活自己一年。年轻人就去了彼得堡,企望找到幸福。他干过各种活儿,最后成了裁缝,现在穿得漂漂亮亮地回到家乡来,要给大家缝制彼得堡人穿的那样的衣服。

在这里我不想描写波德波罗日耶、米亚图索沃、瓦日内这些贸易大村,甚至也不想写斯维里石滩的事,因为它们又只是与驳船相关,表面上看它们并不引人注目。斯维里河跟别的河流不同的是它的水流湍急,还有“漩涡”等。在它的河岸上最后一个村子沃兹涅谢尼耶旁边开始流淌着一条围着奥涅加湖的运河或是水渠,其景色与拉多加湖附近的河流完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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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滚滚的奥涅加湖很少有完全风平浪静的时候,但是我们这次行驶在湖上时,湖面上却一丝波纹也没有,它显得非常美丽。大而厚实的云朵凝视着宁静清澈的湖水,或是在苍翠的树木参差不齐的湖岸上投下紫色的阴影。一个个小岛仿佛升起在水面上空,悬垂在空中,这使人觉得这里是非常安宁暖和的天气。

当地居民称奥涅加湖很简单,也很美,就叫它“奥涅戈”,就像古代称拉多加湖为“涅沃”一样。遗憾的是这些民间的美好名称被官方的名称磨灭了。我在彼得罗扎沃茨克有幸认识一位年轻的历史学家,他是这里出生的,非常热爱故乡,对这一点也感到愤慨。他对我说,行政当局就这样消灭了很多民间美好的名称,这不是小事。如果要了解当地的民间诗歌、哀诉曲、歌曲、宗教信仰,这一点特别明显。在民间诗歌中经常会提到这“可怕的奥涅戈可怕得不得了”,有时甚至称“奥涅古什卡”……谁不太了解在这个“光荣伟大的奥涅戈”岸上还保留下来的民间诗歌,谁就会叫它“奥涅加湖”,喏……例如,就像皮萨列夫很笨拙地用父称来称呼普希金笔下的塔吉亚娜……在老百姓的概念里奥涅戈已经不是湖,而是海。它那陡峭的湖岸很可怕,它岸边的峭壁有时是光秃秃的,形状怪异,有时有参差不齐的针叶林装扮着。在这些岸上至今还生活着壮士歌的歌手,哭丧的女人。那里气势恢宏的基瓦奇、波尔波尔、吉尔瓦斯瀑布哗哗流泻不息。总之诗歌中到处都有奥涅戈,哪个诗人没有歌颂它是很偶然的。“很遗憾,普希金没有到过那里。”有一位爱故乡的人对我说。

后来,我阅读了《省志》《奥隆文集》《奥隆省记事手册》,我特别明确地感到对奥涅戈的艺术描写很不够。热爱奥涅戈的各种各样地方文人各自对它有过许多描写,但是有点过分溢满感情。我记得,有一位在描写基瓦奇瀑布时,照例提到杰尔查文的诗句“似山一般垂降,似钻石般飞溅”,然后热情洋溢地赞叹道:“你不知道是什么使人感到惊讶——是对瀑布的绝妙美景,还是对前奥隆省长那字字如钻石的绝妙佳句。”

当地人的奥涅戈就是这样的。官方的奥涅加湖则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不过是一个水体,在地图上形似一只大河虾,右螯大,左螯小。这个水体比拉多加湖小得多(拉多加湖有16922平方俄里,奥涅加湖是8569平方俄里)并通过斯维里河流入其中。在两螯之间的北方还有一个被许多湾口切割的大岛外奥涅加。如果从尾巴向头部看这虾,在它的左岸就坐落着奥隆省的城市彼得罗扎沃茨克,而离右岸不远则是普多日,维捷格拉,在右螯最北角是波韦涅茨,那里是“全世界的一端”,我的路就通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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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着每一艘轮船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是一座活的民族学博物馆。它将思绪带到了遥远的开拓这一地区时的年代。确实,在这人群中一定有现时代的代表:警察,彼得罗扎沃茨克神学校的学生,有时有大学生,乡村女教师,但是他们渐渐在消失。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当然是来自附近乡村的,他们不过是好奇地看看过往的旅客。对于他们来说,这大概比我们对讲座、看戏、旅行的兴趣更大。这也表现在年轻人的外表上。对轮船上的女士进行简单观察的最初结果便是出现了不合身的女短上衣和绦带。而后来,你瞧,出现了女裁缝,渐渐地她让大家都穿上了像彼得堡人那样的衣服。但是在时尚的现代人们中间也可以看到来自穷乡僻壤的完全是灰不溜秋的人们。他们乘坐的又是什么呀!首先使人们惊讶的是夏天用雪橇,就是平常的雪橇。显然,它们的主人是从某个荒僻的地方来的,那里根本不可能有带轮子的马车。不过,这里也停着有轮子的马车,但是这算什么轮子啊!这不过是又粗又大的一段木头,有时甚至不大圆……根本就没有带辐条和轮胎的轮子,因为这样的轮子在石子路上很快就会扎破的,还因为轮子很贵。所有的人都带有一种愚昧平庸的样子,具有某种小家子气的令人别扭的东西,但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显然,这是白眼白的楚德人的后裔。但是他们中间也能碰到相貌堂堂的人,只要给他穿上好衣服,那就会是一个真正的萨特阔[5],一个富裕的贵宾。

这两种人差别很大,这种对照非常显眼,一瞬间都会把人群置之脑后,而从石岸上望着轮船的是历史的眼睛。

这些地方有许多瞭望台和其他各种古迹,纪念诺夫戈罗德的斯拉夫人与芬兰民族即“白眼白的楚德人”浴血奋战。11世纪以诺夫戈罗德人的胜利而告终。后来一切就像通常那样发展。诺夫戈罗德的显贵们在这里得到了土地、森林、河流、湖泊,他们又把一批彪勇的好汉派到这里来管理自己的领地和副业。所有这些土地占据了拉多加湖、奥涅加湖和白海之间的大片面积,构成了大诺夫戈罗德的奥博涅加区……这个荒野的奥博涅加林国在当时盛产毛皮,货源不绝。

那时土著居民真正是些野蛮的人,他们住在地下的洞穴中,吃的是鱼和鸟。据历史学家证明,他们相信的是“谁给他们吃饱肚皮,就把谁当上帝”,有时用石头打死了野兽,就崇拜石头,有时用槌打死了捉到的东西,就奉槌为神。这是在1227年斯维亚托波尔克大公在这里推行基督教,与此同时诺夫戈罗德的手艺人到这里来时也起了传播作用。但是在这件事上付出了特别多心血的是那些苦行修士,所有奥博涅什耶的人都怀着极大的虔诚把这些无私的修士当作圣人一样来尊奉。这些修士是科尔尼利·帕列奥斯特罗夫斯基、亚历山大·斯维尔斯基、格尔曼·佐西马和萨瓦季·索洛韦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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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想起的正是这些圣人,因为他们所建的修道院(亚历山德罗-斯维尔斯基、帕列奥斯特罗夫斯基,就在同名的岛上,还有索洛韦茨基)至今还吸引着大量祷告者。我们所知晓的有关这些最早的基督徒的一切都说明,他们是些惊人地纯洁的和好心的人,为该地区做了大量好事。他们的生平事迹鼓舞了后来追随他们的该地区的移民——分裂派教徒。这些人中有许多人完全接近于最早的基督教徒的生活。直到现在,在阿尔汉格尔省的一些荒僻的地方还有些长老,他们的生活理想就是这些圣人的生活方式。

就这样,部分靠武力,部分靠这些长老的功绩,芬兰部族渐渐地接受了洗礼并与斯拉夫人和平相处。在瑞典人征伐时,卡累利阿人一会儿站在瑞典一边,一会儿站在俄国人一边。而现在芬兰族人,特别是卡累利阿人,与俄国人相处融洽,只有根据少数具有鲜明特征的代表才能把他们区分开来。

在奥涅加湖上有几座古老的修道院。这里还有祈祷者去索洛韦茨基修道院的路。在湖岸上至今还存在着官方的东正教与其浓缩的形式——分裂派[6]的斗争。最后,这里在受宗教影响的人们和修道院之间经常可以看到中间人。这一切给奥涅加湖上的航行打上了某种独特的朝圣色彩。神圣的奥博涅加苦行修士的影子仿佛还活着并在这个湖上徘徊。他们之所以还在徘徊,是因为他们的事已经做完了,在石头洞穴里已经没有多神教徒芬兰人了。现在在奥涅加湖上出现了另一些多神教徒,比起用槌和投石器武装起来的芬兰部族来,他们是无可比拟的顽强和强大。长老们本来应该像别的地方的长老那样对他们弃之不理,因为对这些人花工夫完全是徒劳!但是长老们出奇地执着,继续对所有过往的人进行说教,甚至对最顽固不化的多神教徒也是这样。

例如,在拉多加湖上一直不停地吃鲑鱼、鱼子酱和鲜血淋漓的牛排的船长,为什么现在在船长室与一位受人尊敬的先生争论宗教——哲学问题呢?他从上面的甲板上望着祈祷者,证明着所有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愚蠢不堪的,他不想理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可能会对这样荒诞无稽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事:就是在奥涅加湖上上校讲的,有一次他的狗在树林里把一个修道士逼得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树,而这时却从他的口袋里蹦出两瓶伏特加。一个独眼的修士靠着船舷,微笑着,眨巴着独眼对一个女祈祷者低语着什么,为什么带照相机的先生要给他照相?轮船一年到克利门茨基修道院就一次,即使这样还是出于慈善的目的。我根本没有打算来这里,为什么最后还是来到了这荒僻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前面我已经说到过的“爱面子的”轮船主们把轮船无偿地给省长使用一天,供他组织人去克利门茨基修道院。这个岛是奥涅加湖上最大的岛,位于外奥涅加半岛的一端。1490年,富裕的诺夫戈罗德行政长官之子约纳·克利门茨基在这尽是石头的不毛之地建起了修道院。原来是风暴在石岛附近击碎了克利门茨基的所有船只,他自己免于一死。这以后约纳·克利门茨基(在俗世名为伊万·克列缅季耶夫)就与外界中断了联系,在岛上住了下来并建起了修道院。现在这个修道院因为在轮船航线之外,也就衰落了。为了多少能给修士们一些帮助,每年便组织一次这样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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