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记者之路——访田流

名记者之路——访田流

一次《人民日报》有位记者下乡采访,一位基层干部问她:“你认识田流吗?”

“认识。怎么,你跟他很熟吗?”

“熟,又不熟。人没见过,但他的文章,我每篇必读。我们这里的许多干部,还参照他的文章抓工作呢!”

……

现在,我就坐在这位以其优秀的通讯作品蜚声全国,年已67岁的大记者面前,心里没有半点惶惑。从他身上,绝少看到长者的威严、名家的风度。他只是作为一个交谈者随意坐在那里,抽着烟,用和蔼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在鼓励我说话。而我的目的是请他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干上了记者工作。既然干上了,就要干好。1948年华北记者座谈会,是我记者生涯的真正开始

生活中充满许多偶然性,有时这偶然性也往往决定人一生的道路。

那是1945年,日寇投降,我奉调去东北工作,可刚走到张家口,承德失守,东北去不成了,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的时候,我遇见了老领导胡开明同志,他这时已调到《晋察冀日报》,要我也到报社工作。当时以为只是随便说说,谁知第二天中央局组织部就通知我去报社报到。这下我可懵了,说实在的,那时我连什么是新闻什么是通讯都分不清呢。

但我有一个信念,凡是组织交给的工作,就一定要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去干好。好在我一直喜欢文学,在保定上初中和邢台上师范时,就是有名的爱看“闲书”的人。在到报社工作以前,又做过八年地方工作,也写过工作报告之类的稿子,有这些作基础,再加上有信心,不愁干不好新闻工作。

一切都得从头学起。解放区没有大学新闻系,新闻书籍也少得可怜。要学,只有向老记者学习,向报纸学习,再就是及时总结自己写稿成败的经验教训。

但我记者生涯的真正始点,是在1948年华北记者座谈会上,听了少奇同志关于党的新闻工作的谈话以后。那时我所在的报社,已是《人民日报》了。

少奇同志的谈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报纸是党的耳目喉舌,是党联系广大人民群众的纽带。”

“每一个党报记者都要有一个好的作风,一言一行都不要脱离群众。”

“我们无产阶级的新闻必须真实。党报记者在全部工作中,必须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地分析具体问题。”

“记者工作是独立的艰苦的工作。”

……

听了少奇同志的谈话后,我有一种耳聪目明的感觉,下去采访,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瞎摸瞎碰了。

这以后不久,我到山东临清市采访,发现那里的国营商业和合作商业为各自多购棉花,争相加价,引起棉价波动。我认为这是一个新问题,有必要向中央报告,于是,就写了《临清棉价波动透视》一稿,提出了在新的情况下,国营经济和合作经济应该如何密切合作,领导资本主义经济和个体经济的问题。引起了中央的重视,得到了中央的表扬,并以《临清事件》为题发表了新华社社论,向全国解放区提出这一问题。

任国栋——一个不肯谈自己的人,但深入采访,使我发现了许多他不肯谈的东西

记者的成名,有赖于他的有影响的报道,而任何一篇有影响的报道,都是靠深入采访作基础的。深入采访,可以发现一般人不易发现的新问题,可以避免报道的失实,可以挖掘出使文章生动多彩的细节……

要深入下去,就要有毅力,有吃苦精神,还要注意采访作风,讲究采访方法。

在我的采访生涯中,感到最费劲的,是50年代采访一位叫任国栋的县委书记。

这是一位绝口不谈自己优点和成绩的同志。正面跟他交谈,所获无几。但我没有焦急和灰心。在苦思冥索中想出了两个办法:一是向他周围的干部采访,侧面了解他的思想作风、言行举止;一是翻阅这个县两年来的县委会议记录,从他每次在县委会上的发言记录中,找他处理各项事情的依据。从这里面发现一些线索后,我就下到农村,住在一些曾经和他接触过的农民家中,花了十天时间,了解这位县委书记是怎样从实际工作中、从群众中发现和总结经验,然后又贯彻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掌握了大量生动的、有说服力的典型材料。而后,又回到县里,和这位县委书记摽在一起,观察他,研究他,又发现了许多他不肯谈的东西。

这样经过前后二十多天,我对任国栋的性格、工作方法、思想作风等都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所以写成的长篇通讯《金星奖章获得者——任国栋》基本达到了原来的报道要求。见报后,许多省份将其翻印成学习材料,供县区干部学习。

我的有关太行一村——窑上沟的一系列报道和围绕吴吉昌所写的几篇通讯,都是经过深入采访后写成的,这些报道,在当时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后来都收入了集子。

正直、无私、坚持原则,是当好一个记者应有的品德。不然,即使一时成“名”,也将是速朽的

当记者,大概没有不想成名的。但能不能成名成家,是我们工作的自然结果而不是我们的追求目的。一个私心杂念严重,有投机心理,但求文章发表和成名而放弃原则的人,是当不好记者的。

一个合格的党报记者,必须是一个正直的人、有原则的人、作风正派的人、敢于坚持真理的人。

每个人的历史是由自己的言行写成的,每个人都要时时接受生活的考验。

1970年,国务院各部委成立大批判组,我由干校调回国家计委(1965年至1978年我一度离开《人民日报》,在中央机关工作),负责大批判组的工作。那时,“四人帮”对报社控制得还不那么严,我们大批判组还给《人民日报》《红旗》等报刊写过一点文章。1974年“批林批孔”开始以后,“四人帮”控制了全部的舆论工具,正确的东西很难见报,荒唐的谬论充斥了版面。

那年5月,姚文元派人来找我,叫我们给《红旗》写一篇批唯生产力论的文章,不但出了题目,还提出了要阐述的观点。他们要求的观点和我们的观点完全不一样,我一听,怎么能写这样的文章呢?便说,这样的文章我们不能写,写不出。来人说,这文章计委写最合适。我说,计委合适,我们不合适,没有那么高的水平。那人见没法说服我,只好回去了。回头我对同志们说,从今以后咱这个大批判组自动失业吧!打那时起,一直到粉碎“四人帮”,计委大批判组没写过一篇文章。

如果我们当时放弃原则,见风使舵,违心写作,也可能成为像梁效、罗思鼎那样的“风云人物”,但那种成名,是为人民群众所不齿的“臭名”。

学识、胆识,是记者成名的必备素质,言常人所不能言或不敢言是人民对名记者的要求

一个有志于成才的记者,要具备各方面的学识,政治、经济、文学、历史、天文地理、自然科学,都要懂一点。但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弄懂弄通党的方针、政策和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

只有具有较高的政策水平和理论修养,一个记者才能高瞻远瞩,洞察秋毫,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问题,写出非同凡响的报道。

有识才能有胆,只有真理在握,才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勇于提出和坚持自己的观点。

1978年,我调回《人民日报》又开始了我的记者生涯。在下农村采访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这样一种现象,有许多事情“合理而不合法”,而又有许多事情“合法却不合理”。由于平素比较注意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党的方针、政策的学习,又有一定的农村工作经验,我认识到这是由于农村经济形势的发展,过去的许多政策和规定已不适应新的情况,或是因为对实际情况不够了解,政策制定得不够完善所致,作为一个记者,有责任提出这个问题,以引起中央的重视。

所以,我去江苏、四川采访的过程中,就重点调查研究这方面的问题,在后来写成的《农村工作杂谈》中,提出了因地制宜、农林牧全面发展、开放农村市场、责任制、按劳分配等问题。文章写成后,正值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夕,有的同志劝我缓发,等全会决议发表以后再说。我说,文章中的观点都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在研究了党的方针、政策,研究了农村工作实际后提出的,是跟党中央保持一致的。还是坚持发了。后来看,《农村工作杂谈》中的观点,很符合三中全会有关发展农村经济决议的精神。

我写的《加速林区经济发展问题的探讨》和《流通渠道要四通八达》两文,虽然引起了林业、商业和供销社等部门的强烈反对,但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经过几年来的实践,这些报道中提出的意见,都已反映在党和国家制定的有关政策中,开始在实际工作中贯彻实行了。

虽然我们的谈话不时被电话铃声和来访者所打断,但田流同志一直思路清晰,谈锋甚健。我打量着这位鬓发斑白的报坛老将,想到他虽已年近古稀,却仍在主持《报告文学》杂志繁忙的日常工作,并笔耕不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钦佩之情。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追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青年记者》198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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