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执法检查怎么走了过场

30.执法检查怎么走了过场

三年前的一个隆冬,我参加了由某部委牵头组织的农民负担执法检查。

执法组出发前,领导反复强调:“农民负担屡屡反弹,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你们这次下去,一定要查出个眉目来。你们带回的意见,将成为今后制定政策的依据。为保证执法检查的客观公正,检查过程中,不能听从地方的摆布,吃饭、住宿也要自理。有关部门已为你们拨出了专款。”

我们是凌晨到达H省省会的。一出站口,早有人迎了上来,奥迪车长长排了一队。住宿也早已安排停当——省里最好的宾馆。前三天,书记、省长等省里主要领导,挨个宴请大家,晚上的文娱活动也安排得丰富多彩。一直到了第四天,我们的组长才有机会请示省长:“您看到哪里查好呢?”省长说:“X市的工作抓得比较扎实。”

在X市,礼遇一如省里。游览参观已毕,在市郊的两个村走访了几个农户,检查便算告一段落。组长在总结前一段的工作时指出:“几天的检查表明,H省的农民负担工作抓得很有成效,经验很值得总结。”

我在报社负责农民负担报道,从群众来稿中知道,H省的农民负担问题非常严重。如此检查,太有点那个了……我向组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组长为难地说:“这个省的领导是我的老上级……”不过组长表示,下一站,尽量不受省里影响。

第二站是H省的B县。出发前,检查组内部强调了一下纪律:任何人不准向地方透漏行踪。可是一到B县招待所,我们就发现情况异常:招待所门口卖香烟、瓜子、糖果的小贩全是些二三十岁的壮汉。检查人员一外出,小贩中马上就有人把摊档一收尾随而行。经侧面了解,这些人全是县里的公安人员。

在县里听完情况介绍,我们到L村走访。出发前,县领导竭力劝我们穿上军大衣,说这里气候寒冷,其它衣服不挡寒。

L村是个有4000多人的大村,正是吃饭的时候,大部分家庭却锁着门。偶尔碰上行人,一问,全是走亲戚的。也有门户洞开的,不等你问完话,对方便会滔滔不绝地讲述县乡领导如何重视负担问题,群众又是如何满意,等等。

我试图寻觅几个非“演员”。在一条小巷深处,一个中年妇女脑袋朝墙外一探又缩了回去。我赶紧过去敲门,无人应答。好说歹说,妇女才同意我从后院的侧门进去。她告诉我,村里通知了,除非安排过的家庭,一律不准开门。如果谁私下里和穿军大衣的人接触,以后再算账。妇女说,街上走亲戚的,全是乡里的干部。有些房顶上还有人拿着望远镜监视。妇女告诉我,去年的“三提五统”,村里每人交了近300元,可村里通知说,检查组问起来,只能说交了47元。她家的田已经两年没上过化肥了。

说着说着,妇女突然停住了,侧耳听了听,面露惊恐。她蹑手蹑脚走出堂屋,面贴院墙的缝隙朝外看,回来后脸都白了,抽抽搭搭哭起来,说:“你害了我,害死了我。外面有人偷听。我可怎么办呢……”我从墙上的缺口往外一看,见两男一女正慌慌张张走开。妇女说,那个女的她认识,是乡妇联主任。

如此对抗检查,大家都很气愤。回到招待所,检查组连夜召开会议,一致同意追究县委、县政府的责任。讨论正酣,有人敲门,说有北京的长途电话找组长。此后,大家几乎都被叫出去了一趟。回来再表决时,便有了意见分歧。一直讨论到凌晨1时,未果。

第二天,接着表决,仍无结论。组长说,干脆回省城研究吧,这儿条件太差,别把大家冻感冒了。

回到省城,书记、省长早候着了。又是一番接风洗尘,娱乐放松。大家被分开安排在不同的楼层,从早到晚,各个房间说客盈门。有的说客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三天过去了,讨论仍在继续。最后组长拍板:问题留给省里处理,执法检查组圆满完成任务。

后来,我曾看到了执法检查组写给上级的汇报材料,其中80%的篇幅总结H省减负工作的经验,只在结尾部分提出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注意事项。

执法检查,是一项非常严肃的工作。减负政策执行情况如何,要通过它来监督、完善——可以说,它是减负工作的度量衡。如此高规格的执法检查尚且走了过场,又怎能保证减负政策在实际工作中不出偏差?

如何保证执法不走过场,难度似乎并不比“减负”小啊!

(1999.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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