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译人跋
民歌是民族的心声,正如诗是诗人的。又如从一个诗人的诗可以推见他的人生观、宇宙观、宗教观,我们从一个民族的民歌也可以推见这民族的生活环境、风俗和思路。从别一方面看民歌内包的或文学的价值固然极有趣味,从这一方面看民歌外延的或科学的价值也是极有用处的。
从这部《丹波危查的歌者》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路国人有四点特出的地方,这四点就是生性忧郁、酷好战争、亲友自然、迷信鬼神。后两种特点一切原民都有,并不只限于路人,不过彼此的信仰不同,亲友自然的程度有点高低罢了;前两种特点却是有路国的历史做他们的背景的。
这书中一首歌里一个少女说伊虽不知道伊的恋人将要是谁,伊却知道他给伊的赠品里一定会有痛苦一物。有一首歌,歌里一个男子向他的恋人诉爱时还是念念不忘坟墓中的死人:他求伊不要摘去坟上的花,不要打破他们的沉寂,不要把春天的乐处告诉他们。又有一首歌,歌里说一个悲戚的母亲与一个快活的孩子同走一路,伊走的比他快;他们同吊井水给一人喝时,伊吊上的又比他快;他们离开了这人时,在这人的脑里伊的影子还是清清楚楚的,那快活的孩子却跟着他的去影小了,不见了。就是海都克,路人从古以来崇拜的英雄,在他们的心目中也是命运偃蹇的。他们所以这样忧郁大概是为了他们的国家从古到今一直被外人所侵犯蹂躏,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片刻以上的安宁的缘故。
正因为他们家国的幸福被他国所骚扰剥夺了,他们就极力的看重喜爱战争——保护家国的唯一兵器。这种好战的心理时时自然地,也有时有意的,流露于他们歌唱的时候,他们举行国舞时,唱一个歌;歌里说海都克寻找一个妇人(这妇人跳舞的少年们也都说曾经爱过的),这妇人等他,只是为着要杀死他,他也知道伊的意思,不过仍旧甘心愿意,兴高采烈、穿山越岭的去投身于伊的面前:这妇人岂不就是战争?在母亲给伊的孩子唱的摇篮歌里——这歌岂不应当像陶渊明的诗?——我们只听到伊叫他战死、流血一类的话;在少女对伊的恋人问伊可要珠镶的腰带、银打的项圈的话的回答里——这回答岂不应当像温柔芳馥的春风?——我们只听到伊要能染红腰带,加重项圈的血!女人这样,男人可知。古代路国都城被人攻破的时候,路人自己一把火把它烧光了;有这样的祖宗,自然也有这样的后人了。
路人好战,太厉害了,因之也就残忍。书里有一处说一把刀子埋怨没有人血温他,还有一处说两把刀子抢着说,我杀的人他的血多暖,我杀的人他的血多红!不过这也不能过怪他们:他们也多成是势逼如此啊。
说到亲友自然这点,我们可以到处看出;就一处所说的:
“你可知道收获了的谷子说些什么?
‘我们被割起,只因我们太爱日光了。’”
又一处所说的:
“白雾下降鸟远飞了;
黄昏里我看见他们飞过。
炉火熊熊,风的抽噎更高了,
风悲,因为他也冷的很。”
我们可以推见路人是怎样的与自然相融合了。
关于他们的迷信,书中有一处说“今晚落了颗星,不要出去罢”,可见他们相信星落不是吉兆了;他们这个迷信与我国乡民说的天上落下一颗星,地上就要死去一个人的话很是相像。他们又相信给过路人水喝,就同给死人水喝一样。还有一首歌里说一个过路人在一家歇下,他带着一个口袋,袋里装的只是一块石头;这石头不知是指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