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在熟人社会集体走上假话高原之后，真话越来越像稀薄空气，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戴上氧气罩做深呼吸的。多半，虽默契地假着却又强烈感到心神不宁。于是，真话的美感变得格外强烈。
二姐的孙子周周过四岁生日那天，他妈妈怕他淘气搅局，用惯常的隆重规格作提示：“太婆说了，周周要是不听话，就……”孩子一面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一面从容不迫地反问：“太婆？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是你下去问的还是她上来说的？”原本以为小家伙还处于懵懂状态，没想到，他对逝者安息的形式一清二楚!
可见，童言，无忌的也许并不是说了不吉利话，而是那清澈见底的真实。
在熟人社会集体走上假话高原之后，真话越来越像稀薄空气，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戴上氧气罩做深呼吸的。多半，虽默契地假着却又强烈感到心神不宁。于是，真话的美感变得格外强烈。而有胆有神、反映人性真实的艺术作品，便具有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电影《大师哈罗德与男孩》DVD，就是在“作者真实得像孩子”的赞叹中，传到我手上。故事的冲突，源自男孩对酗酒父亲提前出院的不安。
爱恨交加的父子关系，让男孩觉得父亲住院对自己是一种精神喘息，因为这个酗酒老爸，带给他做人的耻辱，备受同学欺凌。可怎么他说出院就出院了？男孩生气妈妈不加以阻止，一张斯文、好看的脸，满是焦躁。风度翩翩的男孩由著名英籍童星弗莱迪·海默扮演，精湛的演技让人一下子就入了戏，不能不关注，茶餐厅里，两个黑人服务员与不谙世事的白人小少爷，究竟会发生什么。
刚刚还有说有笑，下意识流露有做改革家抱负的孩子，不仅不理睬黑人山姆的好意规劝，反而气急败坏，口无遮拦。终于，男孩把父亲灌输的羞辱黑人的笑话喊了出来：“最难看，就是黑鬼的屁眼!”
犹如射出溅血子弹，他“扣动”了具有杀伤力的“扳机”。
如果电影没有时不时地穿插山姆同男孩温暖的交往，用许多感人细节刻画黑人服务员其实替代了父亲的担当，观众真难以理解热爱舞蹈的山姆怎么会如此沉着、善辩。我一边看电影一边琢磨，哈罗德·品特就是这样“在一间屋子里讲述充满生活不祥与平静状态下噪音喋喋的故事”？
就在受辱的山姆褪去裤子露出下身，并依照男孩的命令称他为“哈罗德主人”，不能不让人喟叹：山姆撕开的是社会的丑陋和偏见者的虚弱!
这部电影的外景非常少，编导却不吝笔墨，一再表现窗外令人不安的暴雨。我想，那是在用童言般的直接，渲染冲突，洗刷心灵。
用大人教唆的错误做子弹，是人性的弱点而非孩子的责任。但恶语相向，却反映了残酷的现实。这部电影，多少让我对上个世纪的和平斗士曼德拉，以及总统弗雷德里克·威廉，两个南非名人先后摘取诺贝尔和平奖，有了几分理解。但最大的收获，是喜欢上像孩子一样敏感又像儿童那样天真的英国作家品特，他深谙人类语言诟病，自制艺术子弹，直射社会污垢。
只要有孩子的地方，就随时随地能享受到童真的美好与发现他们在渐受浸染。剧作家恰恰是拣拾起不经意间的点滴，予人警示；而我们能对未来抱有乐观，也正是总能在日常嗅到童趣，检索是非。
观察孩子，感悟世界，中国人与哈罗德的心是相通的。
电梯上，邻居小夫妻让他们的孩子向我打招呼：“快叫人，多漂亮的阿姨啊!”
大眼睛男孩，同影星弗莱迪·海默一样好看，却死拧着，不开口。
习惯于被人拿容貌说事，我对“长得年轻”的善意“鼓励”早已麻木，但好奇总是笑呵呵望着我的小邻居，怎么那么难以启齿。
他妈妈一个劲儿催促，我则笑着解围。到一楼了，孩子终于回头，既对妈妈又对我说道：“是漂亮姥姥。”
多可爱!还没学会寒暄，但这个孩子把讲真话看得要紧。
2012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