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河西四郡的建置
其实,汉武帝对于匈奴的关注早在即位之初就开始了。根据《资治通鉴》卷十七的记载,汉武帝即位的第二年,就曾诏问公卿是应该讨伐匈奴,还是执行和亲政策。当时,王恢力主讨伐,而韩安国则倡言和亲。鉴于当时国力,武帝还是听从了韩安国的建议。但翌年又改变主意,转从王恢之议,使马邑人聂壹亡入匈奴,以马邑“城降,财物可尽得”,诱使匈奴至马邑而击之。当然,这只是牛刀小试。在他即位的最初六年,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汉武帝。据《汉书·张骞李广利传》,建元中,“汉方欲事灭胡”。但是,关于如何“灭胡”,武帝心里并没有底;马邑之战,无异于玩火。
从前面的论述知道,汉高祖七年确定的和亲政策,确保了边境80余年无大事。马邑之战虽然没有直接交火,但是汉与匈奴的关系却严重恶化,“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10]。汉武帝当然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在这一年,大月氏来使求援,说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颅作为饮器。大月氏愤怒异常,恳请汉朝共击匈奴。汉武帝正在考虑如何“灭胡”,闻知此讯,乃招募使者前往西域探听虚实。张骞以郎应命前往,一去13年,直到元朔三年(前126)才回到京城,带回来大量的西域信息。[11]其间,汉朝与匈奴的战争已经打响。元光二年(前133)六月,汉武帝派遣韩安国、王恢等五将军率兵30万出塞,从此开启与匈奴长达40年的战争。
张骞回到汉地不久,就以校尉身份从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由于对前线了解颇多,出征比较顺利,张骞也因此得封博望侯。这一年,为汉武帝元朔六年(前123),也就是张骞回到汉地的第三个年头。[12]武帝也从这次战事中看到了解决边患问题的途径,他终于下决心讨伐匈奴,并从大规模拓展西域开始他的壮举。又过两年,即元狩二年(前121),张骞与霍去病出击匈奴,后期当斩,赎为庶人;而霍去病则越战越勇,“出北地二千余里……斩首虏三万余级”,击溃了居于河西走廊的匈奴浑邪王、休屠王,追至祁连山下。这年秋天,浑邪王率众降汉。金城、河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这是汉朝与匈奴之间实力较量的第一次重大胜利。受到这次战役的鼓舞,汉武帝初步决定建置酒泉郡、武威郡以打开西域门户。当然,河西四郡的建置,《史记》《汉书》的记载颇多分歧。陈梦家先生《河西四郡的设置年代》梳理排比资料,论证较详,但是依然不能视为定论,因为所据史料本身就有很多矛盾之处。尽管具体年代有较大分歧,但是总体来看,武帝是在讨伐匈奴的征战中,逐渐将河西四郡建置起来的。《汉书·武帝纪》载,“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置五属国以处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当然,诚如颜师古所注:“凡言属国者,存其国号而属汉朝,故曰属国。”[13]就是说这里还保留着匈奴的国号,属于藩属国的性质。10年以后的元鼎六年(前111),又“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14]。这依然为属国性质。
武帝当然不会以此为满足,他的目标是完全掌控西域乃至全国。就在凿通河西走廊的同时,又南北出击。就在建置张掖、敦煌的同一年,先是大兵东南直下,灭掉南越国,将岭南地区分为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儋耳、珠崖九个郡,归交州刺史部所监察。同时,在河西走廊西南,又发陇西、天水、安定骑士及中尉、河南、河内卒十万兵力,平定西羌反叛。[15]河西走廊的西南地区也已经为汉兵所掌控,西汉后期,西海(即今青海大部)得以最终归附。[16]这个时候的武帝有些志得意满。就在河西四郡建置的第二年,也就是元封元年(前110),他登上泰山,举行了盛大的封禅仪式。由此不难推想汉武帝对于自己开通西域后的欣喜程度。[17]
这个时期,河西走廊的北部尚存匈奴威胁。为此,汉武帝又开辟居延要塞,直插匈奴腹地。《史记·匈奴列传》:“汉使光禄徐自为……筑城障列亭至庐朐……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而据《汉书·武帝纪》,这一年是武帝太初三年(前102)[18]。居延要塞为汉兵控制以后,匈奴主力被迫远遁大漠,而留下来的也已经与当地汉人完全融合。从此,河西走廊就不再是匈奴属国,而完全由汉人所接管。其监管范围包括今甘肃大部分地区和内蒙古及青海部分地区。《汉书·地理志》所载,酒泉、张掖两郡均“武帝太初元年开”。武威是“故匈奴休屠王地。武帝太初四年开”。“敦煌郡,武帝后元元年分酒泉置”。就是指河西四郡的正式建置时间。
河西四郡最初议置于元狩元年(前122),至后元元年(前88)最后正式建置敦煌郡,前后长达三十年。实际上,在这34年间,汉武帝的功绩当然不仅是“列四郡,据两关”,还包括开发西南、平定百越、征服朝鲜等战役。在这些拓边战争中,河西四郡的建置,是西汉与匈奴战争中最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具有深远的影响。武帝在太初四年曾下诏说:“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19]这只是就复仇的层面而言,事实上,河西走廊的开通,其意义远不止于此。《汉书·西域传赞》说:“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钜象、师子、猛兽、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广开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兴造甲乙之帐,落以随珠和璧。天子负黼依,袭翠被,凭玉几而处其中,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宾,作《巴渝》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20]这段文字,主要是从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论述武帝建置河西四郡的意义。
从政治意义上说,一个强大的王朝,要想保持中原枢纽的优势,就必须控制四周局势,而对于汉天子而言,控制河西走廊尤其重要。这条走廊集战略、贸易、信道为一体,直接关系国运的兴衰。解决这样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在西汉时期,汉武帝选择了军事手段。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是匈奴草木水源丰盛的牧地,其中的焉支山和祁连山为两个天然的屏障。《史记·匈奴列传》之《正义》《索隐》引《西河故事》记载:匈奴失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后汉书·西羌传》也载:“及武帝征伐四夷,开地广境,北却匈奴,西逐诸羌,乃渡河、湟,筑令居塞;初开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外数千里。”更重要的军事意义还在于,以河西四郡为中轴,北至居延,南下西海,屯兵移民,也就有力地控制了西域诸国。早在文帝时代,晁错就认为“守边备塞,劝农力本”,乃“当世急务二事”。文帝深知其利害关系,“从其言,募民徙塞下”。这里所谓“塞下”主要是指代北等地。而武帝则把这项徙民政策扩大到整个河西走廊。诚如《史记·平准书》所说:“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缮道馈粮,远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岁课息。”故《汉书·西域传》说:“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盐泽,即鄯善,已经将军事设施修筑到新疆地区。这样,西域三十六国便在掌控之中。
从经济意义上说,开通河西走廊之后,打通了东西交流的丝绸之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诚如贾捐之所云,当时“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21]
可惜的是,《汉书·西域传赞》对于文化方面的意义几乎没有涉及。其实,从文化上说,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建立其良性互动的关系,也必然会极大地促进各种文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