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兴趣、神韵,不如境界
原文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译文
严羽的《沧浪诗话》说:“盛唐时代的各位诗人,着眼点只放在兴趣上。犹如羚羊挂角,找不出任何雕琢的痕迹。所以,这些诗作的高妙之处,透彻玲珑,不能凑合聚结。好似空中的声音、面容中的颜色、水中的倒影、镜子中的影像,言有尽而意无穷。”我认为北宋以前的词也是如此。不过,严羽所说的“兴趣”,王士祯所说的“神韵”,都只是说了词的表面现象,不如我所拈出的“意境”二字,直接探求其根本。
评析
这是王国维追溯其“境界”说与中国传统诗论之关系的一段重要言论,它为我们了解王氏“境界”说的理论渊源及其历史地位提示了一条值得重视的线索。对这一线索进行考察,不仅有助于我们从一个侧面认清王氏“境界”说与我国古代诗论之间的传承关系,也便于我们明确“境界”说超乎前人的独创性所在。
这则词话是王国维对自己的“境界”说所做的总结,他一方面提出文学之本末问题,另一方面也梳理了境界说的事实渊源。严羽以禅论诗,主张诗要独抒性灵、专主妙远,以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为上,提倡追求诗的“兴趣”“妙语”,做到“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清朝诗人王士祯承继了严羽的诗论,提倡“神韵”说,重视山水田园诗,提倡诗歌创作要“兴会超妙”“兴会神到”,要求是自然含蓄,清新淡远。
王国维认为,“兴趣”和“神韵”不过是对文学外在特性的概括,而“境界”一词才是深入文学本质的理论话语。王国维的这一理论仅仅是立足于话语本身的涵盖性和针对性而言的,并不涉及三者在内涵上的区别。王国维认为自己的“境界”说涵盖了景与情,即诗词所表现的各方面内容,要比严羽和王士祯的说法高明、全面,而王国维的“鄙人拈出”四字则将他的自负自得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严沧浪:即严羽(生卒年不详),字仪卿,又字丹丘,自号沧浪逋客,邵武(今属福建省)人。南宋诗人、诗论家,所著《沧浪诗话》是宋代最负盛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部诗话。下文中的《诗话》即指此书。
羚羊挂角:传说羚羊夜宿,把角挂在树上,脚不着地,这样猎人就无迹可寻,最早见于《埤雅·释兽》。严羽引用此典故来比喻诗文奥妙,意境超脱,不落痕迹。
“盛唐”诸句,出自《沧浪诗话》:“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此处或为王国维凭记忆援引,故与原文颇有出入,如“人”作“公”,“彻”作“澈”,“泊”作“拍”,“月”作“影”。
阮亭:即王士祯(1634—1711),原名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晚号渔洋山人,人称王渔阳,新城(今山东桓台)人。清初杰出诗人、学者、文学家,诗论创“神韵说”,一生著述繁多,后人将其论诗之语汇辑为《带经堂诗话》。
参见附录乙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