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深爱的你,好好长大
董小姐不爱宋冬野
在我周围,未婚女性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花痴者,一种是花痴基因携带者。
若不是为了营造真实感,其实“在我周围”和“未婚”这两个前提,也都可以略去。
起初我以为,这些人是按照年龄分的,只有年龄小的,才迷恋“欧巴”和大叔,年龄大点的就不犯痴,后来发现不是。凡是女人,基本上都逃不了“痴”这个字,这就好比男人的“虚”与“色”。
董小姐,年近不惑,却依旧在花痴圈里,混得风生水起。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吴奇隆吗?他不光帅,唱歌也好,演戏也棒。就是绯闻有点儿多,但还好,不是那种特滥情的。”
“我去过苏打绿演唱会,还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大学和一室友逃课去的。那吴青峰,你不知道,说起话来嗲嗲的,特让人着迷。估计后来吴青峰保佑,那年期末,咱一科没挂。”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应该追刘德华来着。太帅!就没敢追你知道吗?后来看那《无间道》,觉得他不是那种,怎么说,特轻浮的帅,是越看越有味儿的一人。”
………
显而易见,她不专一,属于博爱型的花痴,知名就追,是星就爱。
跟董小姐讲理,我是永远讲不过的,因为她知道乱七八糟的故事,远比我多。我说她花痴,她甚至跟我急:“别那么肤浅好不好?我都说了,是内涵,不是图人家长得帅!”
我再跟她讲,这些人的背后故事也许龌龊不堪,她则会让你“举个例子”,拿事实说话。可我,一无所知。
确实,我彻底输了。和那些“外貌协会”的姑娘相比,她是段位较高的一类,看似理性,却顽固不化。
刚玩微博那会儿,结识了一位民谣歌手。有次他在某酒吧开个小party,邀请我去,说有两张票,可以带着朋友一起。
不想卷人家面子,我就答应了,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带谁好,于是就在公司的群里招呼了一下,问谁想去。
不到一分钟,董小姐捧着一杯热咖啡,直奔我的工位而来,嬉皮笑脸地说:“丑哥,这是咖啡,慢用!”
“别拐弯抹角的!”
“唉,被你看穿了。咱一起去呗,我负责接送,怎么样?”聊到主题,她显得异常兴奋,话语里带着嗲气。
“晕,这人你也知道?”
“天,一早就听说了。现在没什么名,可没准儿哪天就火了……”嘚吧嘚吧说了半天,最终被她的真诚折服。其实我原本就想直接问她的,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心切。
虽然感受不到她的心情,但我知道她是打心底的迷恋,这点假不了。毕竟总有些职业,在这个寂寞的大都市,显得特别着迷,歌手就是其中之一。
就好比我微博上结识的这位歌手,四十好几胡子拉碴的大叔,一眼望去就是普通的路人甲乙丙,可他开口一唱,再扫扫吉他,董小姐就招架不住了,瞬间把他类比成了痴情汉、苦情男,觉得他的身前身后全是故事,多么需要姑娘去疼爱。
而且,她边听还边跟我分享:“这都是他自己写的歌?多坦白啊”“他每次唱完还亲一下食指,这动作,简直了”“唱完歌还顺口啤酒,我就喜欢这血性劲儿”……
唱完十来首以后,party结束了,等他说完过场话,我正要过去寒暄几句,却发现董小姐不见了。四处一望,才发现她早已冲在最前,准备去要他的签名。
看我过去跟他打招呼,又听了我们之间的对话,董小姐发现我俩早就认识了,于是在车上不停埋怨我,怪我事后不把她介绍过去,一个劲儿央求我,把对方电话给她。
我打趣问她:“要他电话,你不会是想嫁给他吧?”
董小姐毫不避讳地说:“不行啊?怕我配不上?”
我马上解释:“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关键你不了解他。”
她满脸的无辜,反问于我:“你没听他刚才唱歌?歌那么深情,人肯定错不了。”
“小姐你真邪乎,听歌能听出人品好坏?”
“能写出这样的歌,人肯定坏不到哪儿去。”
“你咋知道他坏不到哪儿去?”
“那你呢,又怎么知道他不好呢?”
我知道,我最后一定栽到这儿,对着一个无从考证的问题玩死循环。
实在没辙,我只好现身说法,告诉她自己写过的故事、小说,许多来源于生活不假,但为了更打动人,许多矛盾冲突都是故意设置的。歌手明星也是一样,说什么挽留,说什么不舍,不过是写在歌词里,想营造一种苦情、多情和温情的氛围罢了。若真的分手了,他们事先想到的,绝对还是名誉和财产。
作品是假的,人是真的。作品不滥情,没人愿意看,可人若滥情了,便没人愿意跟了。
可说来道去,我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念头,因为董小姐始终坚持:“既然你没办法证明他是坏的,那么我就有理由说他是好的。”
真想把这歌手向我倾诉的情事,一股脑儿全抖搂出来,可我不能。反正到头来,我没给她手机号,她也继续保持观点。
距离此事不到十天,记得是周末,我正吃着晚饭呢,突然董小姐打来电话。
接起电话,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啊?”
我当时就蒙了,连问她我的哪个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她跟我说,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歌手。
三下五除二,董小姐把经过陈述了一遍,我才弄懂事情的来龙去脉。
party那晚,董小姐虽然没从我这里要去电话,却借着我的名义,偷偷给民谣大叔发了封私信,要了号码,说以后常出来聚聚。
拿到手机号,董小姐整日不停地做着民谣夫人的梦,时不时问候人家,发发自己的生活照什么的。可民谣大叔一直没回。
七八天的工夫,可能是执着的力量感动了上苍,她破天荒地接到一条短信:×××地,×××时,来我家吃晚饭吧。
没错,发信人正是民谣大叔,董小姐跟获得了通关密码似的,心潮澎湃。怕饭点堵车,她三点多钟就驱车前往,在小区门口等了两个钟头。
照着约定的时间晚了十来分钟,她开始动身前往,边走边琢磨着,想以一副堵车迟到的姿态作开场白。
姿态和台词都想好了,可按响门铃迈进门口,她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是董小姐紧张,而是开门迎接她的,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接着映入眼帘的,则是民谣大叔和他的妻子。
歌手的妻子,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在孩子面前,她并没有骂人耍泼,而是把董小姐悄悄叫到卧室,把她和丈夫的定情照、婚纱照以及孩子的满月照等等,通通展示给她看。
原来民谣大叔私信留的手机号,是助理的号码,而他的助理,就是他的妻子,董小姐的短信和照片,她自然全部看见了。
开始没理,妻子只当是姑娘追星。连续一个多礼拜天天这样,后来看情话露骨,照片越来越裸露,她怕事情变了味儿董小姐收不住,所以才不得不演这么一出。
“我早劝过你,可你就是不听啊!”我本想最后埋怨下她,再替自己辩解一下,可事情到了这地步,觉得董小姐早已失望透顶,等她骂完抱怨完,我也就挂了电话,接着又在微博上,私信给那位歌手道了歉。
歌手肯定没事,这么些年,什么闹剧没碰见过。
只是经过此事,董小姐隐退江湖,注销了微博,也换了号码。
去年夏天,一首《董小姐》,被“快男”的左立唱火了。才发现自己身边,也有一个“董”姓的女同学:她的故事,也与民谣有关。
后来得知,这歌的主人叫宋冬野,估计民谣大叔年轻的时候,也像他这么胖。
采访里他说,歌词里的“董小姐”并不爱他,俩人不过朋友一场。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
莫名有些挂念,我在担心,那段岁月过后,她又会迷上另外的什么生活。
谁也赢不了阴差阳错
第一次部门聚会,我被众人灌得大醉,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周围一片混乱。
有意识以后,我推了推身边的人,叫他递给我一杯水。这人伸手倒快,直接拿起一杯递过来。可我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压麻了,知觉微弱。
杯子顺着手心径直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所有目光和唏嘘声,都朝我这边扑来,一下子,我彻底清醒了。
借着忽明忽暗的频闪灯,我隐约看见两三个女人坐我旁边,手里攥着麦克,保安候在门口,正前方有人在拿麦唱歌,部门五六个男的都在,东倒西歪。
麻了的手又疼又痒,发觉这不是春梦,我起身奔向门外。
“腿也麻了。”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地玻璃碴子,被我跪得粉碎。
看血流了一地,其中一个女的推门而出,叫了一声门口的保安。不一会儿,我被俩人从地上架了出去,接着又被抬到出租车,直奔医院。
醒来以后,眼前白花花一片,像是病房,边上坐着一个女的,披着我的衣服趴在床上。
我推了推她,艰难地张开嘴:“哎哎哎,你醒醒。”
那女的扑棱一下就起来了,看了看我,明知故问:“哥,您醒了啊?”
我接着小声问她:“我怎么在这儿啊?”
她小心翼翼地说:“唉,对不住了大哥,都怪我,没扶好您。”
“别您您您的了,我看咱俩差不多大。”我说完掀起被子,看看了腿,两条腿都被裹上了绷带,手指着腿问她:“我的意思是,我,还有我这腿是怎么了?”
“医生说了,您——”她弯身扶我起来,小声嘟囔着告诉我说,“不对,是你,一共缝了十二针,一边五针,一边七针。”
她这一扶,我的腿反倒被抻得更疼了。我说你不用扶了,她果真径直闪开,完全撒手,把我狠狠地摔在床上。接着,又是新一轮的“对不起”、“没关系”。
通过这种奇特的方式,我在医院里结识了这位姑娘。她在KTV里做陪唱小姐,小婉,算是艺名。
小婉事先告诉我,说自己总是慌慌张张的,话说不好事做不对,时常把好的事情搞砸,让我多担待。这点通过医院里的照顾,不难看出。
第一天中午,她过来看我,带一堆妙脆角、豆腐干、牛肉粒之类的零食,外加几罐“雪花”。我说姑娘你能不能带点儿耐饿的东西给病人,结果晚上,她打包一份“缤纷全家桶”、一杯大可乐匆匆送来,匆匆离开。
第二天她又带这些过来,我跟她说:“我不想中午吃零食,晚上肯德基,好吗?”第三天我中午可乐全家桶,晚上啤酒就零食。
我早跟她说过,这事不能怪她,当时我喝醉了不清醒,所以杯子没接住。她偏不信,强说是她杯子没递好,这事自己负全责。
我接着解释说,那晚我真喝醉了,怎么进去的完全记不得。她却告诉我,我是被众人硬抬进来的。
就这样隔三岔五,她一有时间总跑来看我,我说着我的事情,她讲着她的事情,虽然上下问答从不挨着,但有她照应,我也算快乐。
做陪唱的常常被客人骚扰,有苦难言,这我清楚。但见她这样没心没肺地过活,我却一直以为,她之所以铤而走险,正因为唱歌是兴趣所在。
我有天闲着没事问她:“小婉,你每天唱歌,是不是哪天想上选秀啊?”
“哎?说不定哎。”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思考片刻,接着仿佛很兴奋地说,“刚开始我咋没想那么多呢,哎,说不定我哪天真火了,就不用每天跑场了,对吧?”
我说:“对啊,你要是火了,以后都犯不着真唱了。”
她突然放下手机,义正词严地反驳我说:“那可不行!带我的老姐说了,喝酒啊,划拳啊,唱歌啊,必须得动真格的。玩真的,人家赏的小费才多。”
“好吧,姑娘你又赢了!”好端端的话题,彻底被她带跑偏了,我只好借着话引往下说:“你说带你的老姐,当初是她带你入行的?”
小婉稍有兴致,把手机锁屏揣进兜里,说:“根本不是一个人儿!我说的老姐,是现在带我的,带我入行的,是跟我同寝的一个女生。她之前在夜总会陪酒,老能拿小费,平时开玩笑,我总让她介绍我去。谁承想,后来我实在缺银子了,就真干了这行。”
我问她为什么缺钱。
不知道她鬼使神差地听成了什么,眼睛瞪着我说:“陪唱是陪唱,我可没乱搞啊!洁身自好,是我入行宣言来着。”
心想对话没法继续下去了,我赶紧草草收场,将此话题搁置。
住院第七天,也是第二次换药那天,护士前脚帮我包扎完,扶我进病房,小婉后脚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等护士走开,她趴我耳朵旁嘟嘟囔囔,说什么让我帮她。
我说帮什么都行,唯独冒充她男朋友万万不能,无数电视剧证明,假扮假扮就成真的了。
她没跟我较真,急闹闹地说:“别闹!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得说医药费是我出的,行不?”
我撇嘴一笑,说:“讨债的来了吧?事先说好,他们这回要把我打残了,医药费可真得你出了啊。”
“嗯嗯嗯。他是我弟,放心没事。”她连忙答应。
半个小时以后,果然有个小伙儿走进病房,来来回回,绕着我的病床走了几圈,又出去了。我探头往门外方向瞧,透过门缝,见小婉正在门外候着。
送走小伙回来,她坐在床上,一直闷闷不乐。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她妈妈病了。
弟弟讨钱、不想掏钱、妈妈生病等等画面同时浮现,弄得我摸不着头脑。刚想问清缘由,另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推门进来。
她看他走过来,二话没说,从包里掏出一沓钱,直接甩在他胸前。
男人刚想凑上去,她已经转身坐了下来。男人想过去拽住她,她劈头盖脸一句:“滚!钱不已经给你了吗?”
男人看看四周,尴尬地说:“你看看你,这脾气始终改不了,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小婉抬头使劲瞪他一眼,又是一句:“跟你犯不着。”
男人又死皮赖脸地凑过去,这时小婉已经转向床这边,温柔地对我说:“老公,你是不是该换药了啊?”
怪我戏份太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转换,根据事实,我回答说:“早上已经换过了啊。”
小婉这才冲我使了使眼色,感觉有些鼓励加上敬佩的意思,说:“嗨,看我这脑子。换完了……换完了你先歇着,等会儿给你削苹果。”
怕自己太抢戏,我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小婉站起来,转身正对那个男人,冷笑着说:“你拿钱走吧。都说了,我用不着你担心。”
男人并没有冲着我争辩一番,而是抱着钱,风一样地走开了。再看小婉,杵在原地,哭黑了眼线。
发生这件事,接下来几天,病房里群众瞅我的眼神都变了。我跟她说,我不能在这里待了,本来好好的,她这么一闹,弄得沸沸扬扬的。
慌乱之下,她向我交代实情,说她这些天伺候我,是为了让我帮她找份安稳的工作。
我说我做不了主,我又不是管事的。
她理直气壮地说:“不对啊。那天看你坐正位上啊。”
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我们哪来那么多礼数?再说都喝多了,谁在乎这个啊!”
劝我住下以后,知道真相的小婉,继续每天过来看我两眼,跟着忙前忙后。或许是同情一个夜店姑娘,或许是彻底被她感动,住院期间,我抽空帮她写好了材料,直接交到我们人事手中。阴差阳错,到最后她竟成了我的同事,在公司前台当招待。
一步赶着一步,好似上天故意捉弄,谁也不知道谁的下一步,究竟去往哪里。
不到半年的工夫,小婉竟离职不干了。拎包离开那天,我们一起下班,在国贸地铁口聊了好久。
她说,她本不想离职,可前台的工作,实在挣钱太少了。
我纳闷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她说,她得替她男友还赌债。
事实上,在我莫名其妙装她男友的时候,站在她面前、冲她拿钱的,才是她的真男友——大程子,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邻居。
小婉生在河北的一个城镇,家里还算富裕,可从记事时起,父母却一直秉承“富养儿穷养女”的方针。尤其在她五岁那年,妈妈生了一个弟弟以后,对她更是刻薄,甚至午饭不给钱,学费往后延。无论洗衣做饭,怎么极力表现,她始终没有弟弟受亲人待见。
每个人窘迫的时候,总可以找到要好的玩伴。小婉的玩伴很少,其中一个是家里的护院犬,另一个则是邻居男生大程子。
每次听到小婉哭叫,大程子一准及时赶过来,冲她爸妈说几句好话,再编各种理由帮她脱身。后来弟弟长大了,总追着姐姐不停地打,小婉不敢还手,怕惹哭弟弟遭她妈骂,大程子知道了,时不时把弟弟骗出来捉弄。
原本难过的童年,因为大程子的庇护,小婉变得好过。
大程子十九岁那年,小婉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家里人突然让她辍学。原因很简单也很荒唐,因为弟弟初中没考上,死活不肯读书,所以爸妈同样不想她读下去了。
本来考上大专的大程子,因为此事,直接撕掉录取通知书,拎着被褥南下打工,每个月按时给小婉寄钱,供她念书。
一年多的岁月,说长不长,最终小婉考上了一所民办大学,算是没有辜负他。
但拿到学费清单,瞥见学费每年两万三,小婉又迷茫了。于是她跟大程子说,她想和他一起打工。大程子态度坚决:没钱,他可以挣,可以借。
拿着大程子借来的钱,小婉还是硬着头皮,去学校报了到。
不想背负更多的歉意,小婉上学的同时,在外面找了无数兼职,晚上做商场促销,周末有时当活动模特,有时去肯德基打工。即便这样,加上大程子寄过来的钱,这一年也凑不齐下一年的学费。
紧接着,托室友带她入行,踏进夜总会门口,全在一念之间。
外面的世界,精彩又无奈,小婉极力压制着各种诱惑和欲望。在无法报答以前,在愧疚和不得已之间,洁身自好,反倒成了最好的报答。
阴差阳错,随着小婉的钱越来越多,大程子寄来的钱却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大程子欠下一笔赌债,开口朝她借钱的时候,她明白,偿还的时候到了。
然后,就有了她去深圳看大程子,在地下赌场逮住他,狠狠甩他一巴掌的情景;就有了他去北京找小婉,从KTV把她拖出来,保安又把她拖进去的画面;也有了在医院里,她叫我配合,逼他迷途知返的那一出戏。
听她讲到这里,再联想医院里的片段,我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小婉的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冬水,任春风豪迈,也刮不出半点波澜。
她递给我一块纸巾,问我用不用。
我说不用,眼睛进了沙子,眨巴眨巴就好。
之后我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她想了两秒,回答我说:“呃……晚上弄不好还得喝酒。要不咱去附近找家肯德基?简单对付点吧。”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病房,她仍旧没心没肺,一切全不是真的。我破涕为笑,拍了拍小婉的肩,说了句:“姑娘你可真没长心。”
“我妈也这么说,可我不信。”
“为啥?”
“我又不是她亲生的,我凭啥信她?我弟才是。”
“哈哈,打小我妈也这么说的,说我是从垃圾堆捡的。”
“我真不是!”
“骗鬼呢吧?”
“骗你干啥!大程子他妈告诉我的,开始我妈不能生,我是他们抱养的。”
………
故事听完,千万别想,自己遇到了这些该怎么办。这世间所有的遭遇,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一说。
家庭、环境、金钱、情债……许许多多的人,刚一出生,便有一堆屏障,难以穿越。所以一路走过,他们总是一脚平坦,一脚坎坷。
或许是天意难违,或许,谁也赢不了阴差阳错。
几罐啤酒、些许零食以及一份五十八元的全家桶。
或许正如小婉那样,没心没肺,才可以幸运地挨过一生吧。
打败我们的不是距离,是差距
在留学中介上班那会儿,每天中午休息,实习生舒芳都先打一个电话。
通话时间不长,最长的也不过三五分钟。通话内容不多,反正我听到的,除了“嗯嗯呀呀”,就是寒暄和问候。
问她打给谁,对方在哪里,哪儿的人,她都只浅浅一笑,一句不说。
几个同龄的,为了表示友好,午餐想叫她一起吃食堂,可总见她打电话,我们也就不好打扰了。
于是,老同事总在偷偷议论她,说她肯定初恋,不然不能如此腻歪,不合群。
过了半年,她顺利转正,中午也就不打电话了。成了正式同事,大家也都不怎么取笑她了,还经常带她一起吃饭。
2011年前后,微博开始大行其道,瞬间在民间流行起来,每个人都互加好友,也就是后来简称的“互粉”。
当时领导带头,说要做一张Excel,把每位员工的账号都列入其中。一时间,每个人都忙活起来,注册账号,完美内容。
可最后部门助理统计,只有两个人没有账号,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舒芳。其实我早有账号,只是不想公开身份,可舒芳的原因,无从知晓。
那时微博还没实名制,所以我临时注册了一个马甲,发了几张深夜值班的照片,又附上几句煽情的文字,交了上去。
无奈之下,舒芳也交了上去,但不是马甲,因为看她第一条微博,是2009年1月份就有的,上面写着:也许这样,我们就能更近了,对吗?
关注以后,从前往后扫了几眼,文字部分验证了她是异地恋没错,而图片部分,不是吃牛排、喝咖啡,就是泡酒吧、游江南,估计是向我们展示了她的奢华吧。当时有不少微博等着我去窥探,看了两页,我也没细想。
可舒芳的微博一公开,同事对她的态度就全转变了。有的开始极尽讨好,有的开始故意躲避,有的则想孤立她,背地里说她纸醉金迷。
如此反差,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没事的时候,我就特意多翻了两页,从微博上,又找到了她链接微博的博客。
溜进她的空间,看过她的日志,我才清楚,现实的版本,并非每个人所想。
舒芳来北京前,是在广西念的大学,上大学前,则是在广西某个县城读的高中。
她和男友结识,也是在县城,同一所高中。
和男友早恋,她没敢告诉家里,两个人只是约好,等高考的时候报考同一所大学,至少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老天不支持早恋,这是她日志里的原话。结果那年,第一志愿,两人的分数都不够。
她家没钱,就只好随了第二志愿,一所二流大学,离家不远。男生家里富裕,最终花钱找关系上了预科,虽然还要再读一年,但毕竟还是一流大学,地处上海,一线城市。
十天半个月的,两人关系还好,时间久了,问题就出现了。
电话这边,是舒芳每次都要讨论的吃穿住行;电话那边,则是男友提起的花天酒地,什么泡酒吧开party,什么玩微博觅驴友,什么买单反搞街拍。种种新名词,她都不懂。
电话这边,她想谈论婚礼婚纱;电话那边,他却经常讨论别人的妹子,膜拜自己的传奇师兄,一年之内换了三次女友。他的婚姻观,她不敢苟同,但她也不敢直说,怕对方嫌弃,说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
我想,舒芳此时应该是单纯且要强的吧,所以她才那么早就开了微博,写了博客,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彻底,显得那么老到,甚至不怕别人指点、说笑。
只是当时,她把这种差距转嫁给距离,心想只要两个人经常聊天、沟通、见面,异地恋也是可以成功的。
于是她开始拼命攒钱,为了能买张往返上海的火车票,为了买身名牌,使自己在人群之中不那么扎眼,为了不再接受施舍,喝酒、唱K、旅游时可以偶尔抢先一步付钱。
食堂里五毛钱两个的馒头,三毛钱一两的咸菜,她一周要吃满七天。实在攒不够,她甚至会骗家里,编各种理由说自己要买考研资料,花钱考驾照。
她说,她开始痛恨贫穷。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要假装不在乎,至少不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为了钱财,才跟他交往的。
咬着牙,大学三年,舒芳总算挺过去了。
大四开学,正准备给男友打电话,好好跟他商量下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定居何方。某天,男友却赶在她前面打了电话,直接通知她,他已经准备去美国留学了,申请一部分奖学金,剩下的钱家里出。
舒芳问他,他出国了自己怎么办。
他随口一句,说那就让她也跟着一起。
“让我出国,怎么出去,谁来出钱?”舒芳又气又怒,本想一连串回他几句,但话刚到嘴边,就被咽下去了。她觉得,说自己没钱,对方一定会更瞧不起自己。
“好吧,我再想想办法。”平静地说完这句,她放下电话,蒙着枕头就哭了。
也许就在那一刻,她开始隐约意识到,阻碍他们的,并非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差距,物质上的、精神上的。
原本一个县城出身的两个人,因为家境不同,走出家门以后,各自的生活差距越来越大。一个将成“海龟”,另一个则继续“土鳖”。
这种差距,让对方成山,自己成埃。
这种差距,让她只能顺从,把自我押给对方。
缺钱的年纪,爱总是那么真诚。为了初恋,为了五年的感情,她再次选择了卑微,毕业实习申请去留学公司。
看到这里我才明白,当时舒芳来公司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找一份工作,而是想找些出国留学的办法,学习出国的种种门道,然后想方设法把自己申请出去。
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家里太穷了,父母都是老实的工人,每个月工资几千块而已。想来想去,既不违法又能出国的门路,只有这一条了。
她怕同事发现,怕被老板开除,所以不敢在电脑上聊天,每天都偷偷给男友打电话,安抚对方别抛弃自己,她在想办法。可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谈话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取悦他。
自己申请出国,这想法虽然高明,可工作越久,知道越多,她越失望。因为即便自己拿到了offer,申请到了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出国的花销也是力所不能及。一张小小的出国机票,也得上千美元,更别提什么资料费、中介费、生活费了。就算每天中午不吃不喝,她也攒不出这笔巨款的零头。
就这样又熬了小半年,直到某天,想清楚一切以后,她提出了分手。
分手的借口,连舒芳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电话这边,她陈述了一大堆以后,对方就默许了,接着问她还有别的事没有。
她刚想回答,对方就挂断了电话,连一句“祝你幸福”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收起手机,舒芳说自己没哭,也没喝酒,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工作。
5年173天,这是两人交往的时间,她当晚写在了博客里。
她说直到分手最后一刻,两人都没闹过矛盾,也没什么激烈的争吵,只是这些年,两个人渐行渐远了。
就像两人之间的橡皮筋,已被拉得太紧,超出了弹性系数。
不是不可以在一起,只是实在挨不住了。
并不是我们克服不了距离,也不是自己很穷,觉得配不上他,绝对不是;而是无论怎么挣扎、拼尽全力,自己都追不上对方的脚步了。
当人家家里兜底,可以送他去名牌大学,自己却只能窝在小城的时候;
当拿着辛苦攒下来的零钱,求同学换成整票儿,他们刨根问底,问你做什么的时候;
当自己眼睁睁看着这些钱,消失在售票窗口、酒吧柜台,消失在十块钱一瓶矿泉水的旅游景点,还必须强颜欢笑,假装不心疼的时候;
当自己本打算去他的城市,他却想要出国,措手不及问他自己怎么办,他却冷冷说出“那就一起出去”这几个字的时候;
当彼此渐行渐远,甚至连对方的背影,都捕捉不到的时候;
我想,我们终于丢掉了,在一起的那些理由。
最新的一篇日志,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2000天以前,我遇见他,发现他的一切都那么优秀。
2000天以后,我离开他,他的一切还像从前一样。
只是,我再也触不到了。
原谅我,我实在太累太累。
原谅我,再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原谅我,曾用稚嫩的、无奈的、卑微的青春,爱过他。
关掉博客,我又翻了翻她的微博。
她第一条微博,还是那段文字:也许这样,我们就能更近了,对吗?
她最后一条微博,是一张非主流的自拍照,背景应该是某间酒吧或者KTV,旁边那个男生,应该是她前男友。
再看一眼最后一条的时间,2010年12月25日。
去年的圣诞,距如今,正巧一年。
等你有钱,就不必来找我了
记不清2008年还是2009年的春节,我们一家去农村三姑家过年。听说我们一家子回来,从初二到初五,远近亲戚都来拜年,每天不断。
大过年的,大家伙儿本该乐乐呵呵,可偏偏初四那天,有人却当场哭了。
刚想进屋偷听,但那人刚哭完,就穿上大衣走了,也没坐多久。
送客回来,我把三姑拉过来,问刚才的情况。
三姑淡淡地说:“你表姐,刚进城没多久,就跑回来了。”
我很诧异,问她是哪个表姐。
三姑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妈,跟她核对了一下:“那年他好像才七八岁是吧,不一定能记得了。”
“咋不记得?!那会儿他都上四五年级了。”我妈当场反对,接着又提示起我,“你这个表姐啊,就是你二大爷家的老二。那年不来咱家,让你爷帮着主事儿吗?也是大过年来的。”
“是等她老公好几年,开始以为他跑了,后来又找到了那个吗?”听老妈一说,我回忆起来。
“嗯哪,后来那男的有钱了,就把你表姐接进了城。刚才你二大爷来,说你表姐又自己跑回来了。”三姑接下话茬,又讲起了表姐的故事。
听我妈说,我三岁半就进了城,所以我对老家的事并不清楚。我对老家人和事的印象,也只是寒暑假回来时,积攒的一些片段。
我这个表姐,比我大六岁,家里面姐妹三个,她排行老二。每年过年,她都会跟二大爷一起,来我家拜年。
在我的回忆里,她说过的话,恐怕不会超过十句。虽然只比我大六岁,可做饭的时候,她都跟着姑姑们一起,围着锅台一起忙活。吃饭的时候,家里的板凳不够,她就躲在厨房,跟几个姐妹一起吃。临走了,大人们要发压岁包给小孩,别的兄弟姐妹都争着要,唯独表姐,推扯半天才肯接受。
五年级的那年寒假,表姐独自一人,初一一早就来到爷爷家,说是让爷爷主持公道。开始爷爷不同意,后来表姐说着说着就哭了,爷爷也就同她一起去了,连新年的头顿饺子都没吃。
当时的我,自然不了解真相,后来知道了,也都是听姑姑们闲聊得来的。
原来表姐十四岁那年,就喜欢上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儿。
二大爷一家都是庄稼人,供三个孩子念书实在不易。偶然间听说女儿早恋,二大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晚就把她骂哭了,并且警告她,她再瞎搞,家里就不供她念书了。
不知是爱的力量强大,还是那个年龄段的女生叛逆,或者说表姐本性倔强,被二大爷责骂以后,她没有听劝,反而愈演愈烈,主动示好,主动表白。
一怒之下,二大爷真不让她念书了。可因为同村,即便不上学,两个人也可以背地里来往。
听说女生主动追求自己,男生也按捺不住,一来二去,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表姐。
表姐十六岁那年,男生十八,高中还没念完,就被送去当兵。
临行前,表姐为表忠诚,还背着家里人,偷偷跟那男生开了间房,在县城的某家小旅馆。
做完一切该做的事情,男生准备离开,奔赴远方,表姐留在这头,独守空房。
可万万没想到,男生刚走不到俩月,就被电报召回家。电报里说,家里母亲得了重病。
刚到家门,正好大年初一,还没进屋,男生就被扇了一耳光,刚要动怒,抬眼一看却是诈病的妈妈。
“你不是病了吗?”
“小兔崽子,我……我就是被你气病的!”
“我,我咋气你了?”
男生边说边捂脸,等气冲冲地迈步进屋,才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这其中就有爷爷。逐个数过去,他在角落里也发现了表姐,她低着头,一声不语。
看他进屋,二大爷腾地站起来,正想再给男生一嘴巴,表姐抢先挡在男生前面。
“你起开!是他,是他让你出丑,你还替他说话?!”二大爷边说边想拉开她。
“早跟你说了,是我乐意的,跟他没一点儿关系。”表姐一动不动,紧紧地护着男生。
听了父女俩的对话,他立马反应过来,知道表姐有了身孕。也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年少早成,他当场搂住表姐,说立马就可以娶她,整个屋子,寂静一片。
老实说,这也是我们这边的想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迎娶表姐顺理成章,只是男方家里人,多少有些抵赖的意思,说娶不娶还要看孩子的意思。谁承想,最后孩子自己竟然同意了,家长也就没了借口。
话已至此,男方家里选了吉日,给表姐操办个婚礼,说等到了岁数,再让两个孩子领证;还说让表姐先跟他们一起住,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两个人盖房子。
本以为结婚以后,便是永久的甜蜜。可谁知道,婚礼没多久,婆婆就开始嫌弃表姐,到处跟人说,儿媳妇这个不干那个不做,背地里讲究表姐,说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过门时候,表姐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大冬天不敢碰凉水,也不可能卖力气,可惜没人同情。不敢反抗,怕变本加厉,也不敢回娘家,怕人笑话,她只好躲在被窝里哭。
男生实在看不过去,也不敢顶撞自己的亲妈,一气之下就偷家里一笔钱,南下经商去了。临走前,他跟表姐保证,自己不会变心,等落脚了就让表姐跟过去。
宝宝出生前几天,男生拎包回来了,塞给她一笔钱。等宝宝满月,他又离家闯荡去了。
之后四年多,他就再也没回来过,除了每月给表姐寄钱外,电话也越来越少了。
而这几年,表姐依旧和公婆住在一起,既要耕地种田,又要服侍老人,一个人带孩子。
家里人实在心疼,就劝表姐离婚,表姐不同意,说再等等,等男人安顿好了,就能接走她。实在没辙,二大爷就给男生打电话,要挟他说,他再不回来就让女儿改嫁。
没想到这一吓,男生还真的回来了,不早不晚,就在孩子五岁生日那天。
五年过去,男生可真变了样,开着轿车,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他一推门,给孩子吓一跳,跑回屋躲在妈妈身后。
等他进屋,摘掉墨镜,表姐瞬间就呆住了。
他靠过去,她推开他;他要抱孩子,她把孩子搂在怀里;之后他冲上去,使劲儿搂住她,像当年答应娶她的时候一样,表姐没有挣脱,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出了声。
他说,这次要把表姐接到城里,跟他们母子一起生活。
表姐没有拒绝。五年来,虽然她心生怨念,可他一回来,她还是心软了。
到了城里,听说表姐成了全职太太,每天待在家里,除了洗衣做饭什么都不干。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算是幸福,她从此可以不再奔波,但后面的事情,却是荒唐得离谱。
刚一进城,表姐怎么打扮,他都看不顺眼。带她去买衣服,换了一身名牌,回到家他又嫌她皮肤不好,没城里的女人白。表姐心里委屈,摔门而出,他转身就冲孩子来一句:“你看你妈,真没文化!”
渐渐地,表姐学会了化妆、打扮,可每次叫他来看,他都不理不睬,烦了就跟孩子讲:“你看你妈,整天啥也不干,倒是越来越臭美了。”
不打扮吧,他嫌表姐给他丢脸;打扮吧,他又担心表姐会变坏。他让表姐在家里待着,却越来越鄙视表姐,整天无所事事。言语间,他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各种看不惯。
令表姐失望的,远不止这些。没过一个月,男人就提出来分居,说是忙工作,怕耽误表姐休息。紧接着,男人又经常借口在外谈生意,一个礼拜不回一次家。
无意间和邻居聊天,她才清楚,此类行为是他“外面有人”的节奏。于是表姐溜进男人的房间,在书桌里的旧相机里,翻出了各种物证。
没钱的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就算受婆婆的气,受众人的指点,四五年也能熬过来,可富裕了,在一起不到俩月,她就支撑不住,跑回了家里。
将信任交给有钱的男人,结果总归是失望的。
甚至一踏入家门,她就应该收回脚步了。只是如今的种种,彻底断了她的回头路。
都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内心深处的欲望和贪婪,才是男人难以逾越的屏障。
相濡以沫的,是夫妻;相忘于江湖的,也是夫妻。这点我懂。
我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有了钱变了心的男人,非要回去接她,刺她最后一下?
如此倔强的表姐,一定是不需要任何怜悯的。
但此刻,我却很想要到她的电话号码,请她出来坐坐,一起吃顿饺子,像往常过年那样。
“等你有钱,就不必来找我了。”如果可以,我还想当时,替表姐说出这句原本该说的话。
一个骗子说给一个傻子听
这个故事的主角,我们就叫她小恶吧。
之所以叫她小恶,是因为那部台湾偶像剧《恶作剧之吻》。
大学上课的时候,她捧着MP4在拼命追剧,不巧被线性代数老师逮个正着。老师问她姓名,她说她叫袁湘琴。老师把她名字记下来,事后一跟我们班主任核实,却发现根本没这个人。
大学里每节课都有上百人听,一个老师每周要上七八节课,线代老师没办法一一核实,但怒火难消,面子难保,所以下一堂上课前,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个说自己是袁湘琴的学生,我已经知道你课上追的是什么剧了。《恶作剧之吻》是吧?还真行,你给我一个恶作剧,却没给我吻。”
一时间,线性代数老师火了,她也名声大噪。于是,我们背地里叫老师为大恶,叫她为小恶。
铺垫这么长,你也能看出她的性格。小恶和她的名字一样,不过是小小的恶搞,心地却极度善良,甚至憨厚。其最大的弱点,便是无脑,至少整个大学时代,每个人对她都是此类的评价。
无脑是假,痴情是真,执着是根。她说她是袁湘琴,一点儿没错。
也是开学不久,也是一见钟情,也是穷追不舍,怎奈师兄冷漠,小恶如此暗示他都没有任何想法。
情这东西,一来二去,即便两块石头,也是可以擦出些火花的。
况且小恶长得不丑,几经周折,两人极度暧昧。午餐的时候,小恶帮他打菜,自习的时候帮他占座,社团做活动给他拉赞助,熄灯以后溜出去与他轧马路……
将近一年,她跟我们说,对方已经承诺,毕业后就跟她领证。
我们替她开心,但也很困惑,他俩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个年级,老家也不在一起,到时该怎么生活。
她说没事,他答应她,等她毕业他就离职,搬去她的城市。
此话一出,小恶的外号几经更换,有人叫她女王,有人称她教主。现在来看,这些封号过于夸张,没处过几次对象甩过几个男人的,根本撑不起这些名头。可那时候,如此奔放的女追男式恋爱,算是情节波折,而女王、教主这些词儿也充满了正能量,非小恶同志莫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恶此时风头正劲,师兄却丝毫不知。他没有声张,也没有造势,反而暗地里偷偷告诉小恶,这种事情两个人知道就好,不必与闲人讲,大秀恩爱容易遭人嫉妒。
小恶以为这是恩赐,是福利,是彼此恋情的通关密语。渐渐地,风波平息,她也就不再拿出自己的事情与众人分享了,我们也都以为,他们过得很甜蜜。
转眼已是大四开学,无论工作还是读研,分高者都有绝对的优势,每个人对成绩都十分在意。公平起见,这三年来的总成绩不再单独发放,而是公布给每位。
大学里看成绩单,和高中时代是有区别的,除了成绩出众的几位,其他人或是从后往前,或是从挂科一栏起,用排除法一个一个顺着捋,和赌神翻扑克牌时的场景一样。
这边有人欢呼,那边有人沮丧,甚至还有个女生哭着跑出教室。可能太过专注,竟没人看出跑出去的人,到底是谁。
再环顾四周,用排除法很快推断,此人正是小恶。再一看成绩单,小恶前两年成绩全在系里前五,大三最后一学期却挂了两科。按GPA的算法,60分以下全部计零,如此一来,小恶的成绩倒数第七。
一张毕业的成绩单,结束了小恶一切的女王梦。
我们都以为她和师兄整日缠绵,才荒废学业,但没人敢追问,也没人提起此事。那段时间她精神恍惚,我们只能小心安慰。
直到毕业前的聚会,等她喝醉,每个人才知道,原来让人荒废的不是喜悦,而是失望。
大三下学期的期中,正值十一,大家都没什么计划,一门心思地为考试准备,小恶也打算看完师兄回来再去复习。
在由合肥开往北京的Z74火车上,小恶可能和许多人一样,都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所以没人接站。
坐在车站外面的肯德基餐厅里,她拿起了手机,手机这边是激动,手机那边却是个女人,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仔细核对几遍,又拨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又拨通了他两个同学的电话,得知他早已不在北京,去了深圳,新号码无人知晓。
她吃完剩下的薯条,又喝了一整杯可乐,而后起身,从候车厅外的黄牛手里,买了连夜赶回合肥的火车票。
她说,她的女王梦,其实从走进车厢的那一刻起,就破碎了。
躺在上铺,她整晚一动不动,渴望脱轨,渴望掩埋。
她说,当她第一遍打过去,得知电话是空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望着车厢顶棚,她从未如此清醒,只那一夜,便理解了对方的一切。
低调、隐瞒以及躲藏,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骗局得以圆满。而承诺,不过是骗子的一种手段,用来安稳局面。
火车车轮拼命撞击着铁轨的缝隙,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庄,发生了一场四五级的地震。即便没有伤亡,也足以摧毁她的内心,不留一切。
从那时起,她开始喜欢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她说,这声音很真实,骗不了自己。
在这声音的掩埋下,她本可以哭,但她没有哭。她说,她想保留住自己仅存的尊严,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傻瓜,假装不曾被骗。
都说青春无悔,傻瓜无罪,痴情也算一种经历。就这样,小恶自责一番,酒醉一番,再吐露一番,此事也就成过眼云烟,无人再提了。
转眼已经毕业四五年,再次撞见她,是在北大附近的某家健身俱乐部里。
其间我在忙着减肥,每天游走于各种有氧、无氧教室。而她早已结婚,脱胎换骨,丈夫很有钱,自己成了全职太太,每天不是塑形就是养生,为生宝宝做准备。
谁知一起上课没多少时日,小恶就迷上了新来的健身教练,她说他的某些举动,很像师兄。
日久生情,两人渐渐亲密。但知道小恶是有夫之妇,所以男的也不敢太过激进,有时看我在场,还故意保持距离。只是小恶,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认真记下,好似旧情复燃。
某天她跟我说:“丑哥,我怕是要重获新生。”
我装糊涂,问她为何。
她说:“昨晚送我回家的路上,他跟我说,如果将来有天我家那位不再爱我,他会要我。”
“要是我爱上一个已婚美少女,恐怕我也会这么说吧。”
“他不一样。他条件比你好,没必要说这些话来讨好我。”
听了这话,我笑了,因为我把它当成了笑话。
记得小恶当时也笑了,不过她却把它当成了真话。
不早不晚,一个礼拜后,她先生刚从外地回来,她便和他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当时她只是愚蠢地想要激怒他,而后再去找那健身教练,寻求安慰。随口的一句承诺,早已在她心里扎根。
那天夜里,她摔门而出,没打招呼,便哭着跑去教练家里。
可等她敲响房门的时候,出门迎接的,却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至此她才明白,躲在家里的健身教练,其实早已身为人父,不过是长得年轻,手段高明。
接着,她说了声抱歉,而后便径直离开,像个冒险后渴望休憩的孩子,哭着回到先生身边,请求他的原谅。
呵呵,都笑风光张狂的年纪,少女们什么谎话都信,什么承诺都听。
老实说,不是我们没有能力识别谎言,只是没有经历、没有伤痛、没有提醒,谁也无法想象,轻信承诺的代价,有多惨重。
都怪年少无知,埋怨傻瓜花痴,为何却从不数落骗子手段高明?
当没人知晓男人嘴里的那些永远,究竟能有多远,男人说过的未来,到底会不会来的时候,我便只能告诉女人:对待承诺,你可以享受,可以回味,却不可以相信。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这是徐志摩曾经许下的承诺,可他终究,还是结了几次婚,爱了几个人。与林徽因说过的肉麻话,他和陆小曼再说一次,也毫不怯口。
其实最好的承诺,不过是两个人许诺的时候,言者可以有心,闻者可以有意。能做到这样,承诺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若把它认真记下来,以便事后拿来对质,那真是太过苛刻了。
那件事后,小恶与我倾诉,我没责备她,也没安慰她,只是问她为什么这次没能忍住不哭。
她说,被骗了那么多次,她早已不顾了尊严。
我告诉她,在骗子眼中,轻信谎话的傻瓜是没有尊严的。
最爱的人,往往不能共度余生
某次心理辅导讲座,众多女士在场,二十来人,各式装扮,各种年龄。
我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讲了不少,偷偷坐在后排,边旁听边记录。只是不巧,我来没多久,讲座PPT报告就崩掉了。
主讲人五六十岁,经验老到。见PPT点不动,他也没乱点一通,只把电脑放在一边:“搞不定老婆,也搞不定电脑,像我这样的男人,可真是太失败了。我是反面教材,各位别学我。”
趁台下哄堂大笑,他已偷偷暗示助理上来,把笔记本取下,修理故障。
看来助理也不是技术帝,捣鼓了十来分钟,电脑也没弄好。情急之下,主讲人只好变换主题,由心理辅导变成心理咨询,邀请现场女士,谈谈自己的结婚爱情。
开始没人主动说,最后主讲人只好引导:“故事不美,不丢脸。主动分享其实就已经表示,你可以勇敢地面对它了,对吧?”
主讲人诱导,也没人乐意说,扫视下在座的举动,于是他说:“要没人举手,我就自个儿叫了,实在不想说就示意下,我再叫下一位。呃……那……第三列第四排的这位女士。”
从背影看,此女三十岁上下,被叫起来的时候她正埋着头,似乎躲避主讲人的目光。在周围人轻声提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愣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能坐着说吗?”
“能。怎么舒服怎么说。”
“我不爱他!”第一句话,她直截了当。
等周围议论平息,她显得有些激动:“我结婚两次离婚一次,女儿六岁了,明年上小学。”简单一句话,把自己的状况阐述得一清二楚。
主讲人顺着她女儿的话题往下问,似乎有意平复她的情绪:“有一个女儿,她很值得你骄傲是吗?”
“是啊,她非常聪明,一直跟我一起生活。”
“那孩子是你……”
“嗯,是我跟我前夫的。当时爱得天昏地暗,不过后来,他还是抛弃了我。”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低沉,“不过女儿,是离婚以后我才生下来的。”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很安静,主讲人没有打断,让她继续说。
原来当初,二十几岁的她,姿色一样出众,天性也一样不羁。
刚进工厂不久,她就喜欢上了自己的领导,明知道对方已婚,却偏偏刹不住车,结果越陷越深,爱得天昏地暗。
为了让自己转正,她开始想方设法逼对方离婚。
当时社会已经提倡自由恋爱,但也没那么开放,要知道自己有了情人,家人朋友肯定饶不了,所以男的死活不同意。
她要挟他,说要不离婚,就把两人的事儿宣扬出去。
男的也害怕,一直说在想办法,不要逼他。
那个时候,她看清了一个男人的恐惧。任何的无理要求,对方都会答应,只是先离婚再结婚的对策,他一拖再拖。
于是她骗他,说自己经常呕吐,可能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再拖下去,恐怕整个单位的同事都会知道。
无奈之下,男的当晚撒了一场邪火,把妻子赶出家门,说要离婚。
过了半个月,他和妻子办了离婚手续。第二个礼拜,他就娶了她。
婚礼当晚,躺在婚床上闲聊,男人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沉默片刻她告诉他,她没怀孕,一切都是谎话。
男人无言,如此刺耳的理由,他不敢相信,或者说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等第二天醒来,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蒙眬中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有医生也有民警。
彻底苏醒,民警告诉她,她和丈夫都是煤气中毒,丈夫抢救无效,当场就停止了心跳。
一时间,她难掩悲伤,趴在病床上大哭。随后医生走过来,劝她别哭,然后又说她命大,应该好好生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宝宝。
她愣住了,抓住医生问哪来的宝宝。
医生笑了,说当然是你和你丈夫的了,只不过才刚怀两礼拜,妊娠反应不怎么明显。
她也笑了,笑世事弄人。
哭过笑过,一时间,她也清楚了谎言的代价。“一个善良的女人,和一个狠毒的女人,在爱面前,是可以相关的。”这是她陈述中最戳心的一句话。
当她反应过来,知道煤气泄漏并非偶然,而是男人对彼此的失望和惩罚。此后,她开始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看孩子长大成人。
可她当时,又是那么年轻。在孩子出生两个月的时候,家里给她说媒,把她许配给了父亲某个朋友的儿子。
父母当然不能坑孩子,选了十几个,只有这家人条件最好,而且孩子也是大专毕业,长相各方面都说得过去。最主要的是,这男孩从小总去她家玩,一直对她有点儿意思,虽然她还有孩子,但他根本不嫌弃。
再三考虑她同意了,却不是因为综上种种理由,而是她一直也担心,等孩子大了,知道自己没爸爸,会伤心,被其他孩子欺负。
半推半就,两人顺利领证,五年多时间,也把孩子抚养成人了。
男人对她,自然是宠爱有加,可她却说,自己一直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我一直忘不掉前夫,擦不掉医院里那段记忆。女儿叫白杨,随他姓白,但名里的‘杨’却是前夫的‘杨’。”
“这个名字,他当时同意吗?”
“我没骗他,不敢再骗了。当时我就这么跟他说,他就同意了。”她没迟疑,直言不讳,“这几年来,我的任何决定,他都没反对过,甚至我每年都给前夫扫墓,他也陪我一起去。他对我好,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想躲避。”
话音刚落,主讲人接着问:“为什么躲避?”
“我觉得不配。我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明明清楚,而且,而且我曾经那样恶毒,差点儿把自己的女儿害死……不值得,不值得。”说到第二个“不值得”的时候,她哭了,边哭边用被揉得半碎的纸巾擦着眼角。
“你不值得,还是他不值得?”
“我不值得去爱,他不值得爱我。”
“可既然知道他不值得,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你可以缅怀,可以留恋,但不可以让爱着你的人,跟你一起不快乐……”把她推到悬崖边缘,主持人开始帮她,冷静思考。
剩下的几句意思相近,都记不太清了,只最后一句,印象深刻。他说,不论怎样,你终究还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要和哪个,过完一生。
老实说,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但我肯定,总有那么一段岁月,你会碰见一个,你想用一辈子去爱的那个人。
后面的讲述者,有人一开始都不是自由恋爱。仅仅因为父亲将死,家里迷信说要冲喜,她必须硬着头皮,嫁给了村里的某个人。
婚礼自然没有挽救父亲的生命,她很伤心,葬好父亲就离开了家,和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私奔到了城里。
一段艰辛的日子过后,两个人的日子好了,表哥的心却坏了,轻则冷落她,重则扇她耳光、摔砸家具、赶她出门。
即便这样,她还一直追随着他,不肯放弃。
直到有一天,就在她被对方大骂满心疲惫以后,她在街角邂逅了一个男人。
她并不爱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爱自己。只是他对自己很好,不计后果,就像当初她对表哥一样。
然后,她曾丢失的宠爱,再次出现。只是她仍不确定,到底该继续跟着表哥,还是放弃他重新选择。
选择哪个,旁观者最清楚不过。最爱的那个,往往不能共度余生。
讲座接近尾声,主讲人问台下的人:“怎么知道你现在的这个人,愿意陪你共度余生?”
台下沸腾一片,有人说至少可以当着众人对自己说“我爱你”的,有人说给自己买钻戒、主动跪下来求婚的,有人说有一块钱给自己花九毛、有一百不会只花九十的,反正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听起来极尽浪漫。
主讲人打断议论,说:“你们的这些要求,分明是在找激情,而不是找爱情。”
台下一片哗然,不知缘由。
“所有的这些,全部是昙花一现的要求,支撑不了永恒。”主讲人接着讲,“或许它们可以保证,他在某段时间爱你,但无法说明,他可以许你余生。”
可昙花绽放,没有人可以阻止荷尔蒙的暴动,只能跟随花香,极尽风流。
等昙花凋谢,风流却已成惯性。为了留住那一现的昙花,我们仍旧奋不顾身,哪怕拼尽全力也在所不惜。
假如你让我给你找一个借口,我会说,你并非想要留住一个男人,只想要留住你的爱,以及你爱的那段岁月。
只是这段岁月过后,你终究还是要弄懂:我是选择一个最爱的人,还是选择愿意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
偏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有些人事事看得通透,可说不定哪天就会犯浑,谁也拗不过他。其实,他是拗不过自己心底的那股子邪劲儿。
这股邪劲儿,便是偏执。这世上的人,没人能够逃脱。
何时它来,何时它去,自然也没人能够说清。
这么说吧,现为“男闺密”的我,曾对一切事物都有偏执的态度,对爱偏执,对荣誉偏执,甚至对被迫害也有一种偏执。
小时候,父亲打我。好,我让你打,我不会动。
要知道,粗糙的一巴掌拍在屁股上,会有多疼。但即便那样,我也不会躲,我可以忍住不哭,忍住不承认错误。我甚至妄想过,每次父亲打我的时候,他先认输。
怎奈我的屁股太不经揍,几乎挨上十几巴掌以后,泪腺便不听使唤。到最后,即便我嘴上屈服,心里却依旧不服。
事实上,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只不过当时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这么做就是错,而妹妹做得比我差好多,却没有挨巴掌?
这个心结,直到初中我才解开,因为班主任的一句话。
初一下学期,她准备休假生小孩,于是班里同学开始起哄,问她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她说男孩女孩都不重要,怎样教育才最重要,若是男孩,就让他成为男子汉;如果是女孩,就让她做个小公主。
“我老爸也这么说,他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前桌女生的一句话,让我拧巴的心思,最终别过了这个劲儿:将来我要成家立业,独当一面,所以父亲才更苛刻更严格。
“我是男子汉”,或许你早就知道了,而我却经历了这么多皮肉之苦之后才彻底意识到。
初二的时候,懵懂的我开始对一个女生情有独钟。这个女生,就是坐我前排、告诉我“男孩穷养,女孩富养”的那个。
碍于情面,我却始终无法开口,说出“喜欢你”这三个字,甚至连主动搭话都不能。但她知道,我那么偏执,我是多么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情。于是,我开始不停地在她面前露脸。
中午看她在学校吃,我也央求父母让我带饭。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因为当时学校离家实在太近,散步回家也不过十分钟。情急无奈之下,我每天先跑回家,用饭盒装好饭菜,再跑到教室去吃。几次下来,父母也就答应了。
当时班里带饭的也就五六人,每次吃完饭,我都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可怎么都不敢,和她一起去水房洗饭盒,倒成了最快乐的时光。
既然搭话不成,我只能另想出路,极尽所能在她面前表现自己:上课积极发言,抢先背诵课文,下课后第一时间冲上讲台,追着老师提问,等老师离开,我再去擦黑板……
时间久了,这些尝试似乎都不奏效。不经意间,发现她和几个坏小子有说有笑,玩得很欢,所以我开始下意识地模仿他们,在走廊里大喊大叫,课间不做眼保健操,故意迟到不交作业,甚至还跟他们一起,偷偷去厕所抽烟。
几个礼拜过后,老师找我父母来学校谈话,一张记过处分单以及一顿皮肉之苦过后,我才觉醒,这么做纯属浑蛋。
爱与不爱,本该开口说出来。胆小的我没有说,却还要偏执地继续爱,到头来除了惩罚,什么也没有得到。
哈哈,你可能取笑我,这哪叫偏执,分明就是蠢。
是啊,偏执的时候,人都是蠢的。
偏执的时候走一条路,恐怕只有全部走完,看到前面是个死胡同,知道不能再走了,我们才肯换下一条路。
磕磕绊绊上了高中,分班时才发现,我又跟她一班,而且还坐同桌。
经过那件事的教训以后,我仿佛看破红尘,除了学习不想其他。
怎料此时,她却春心萌动,入学不久就喜欢上了一位学长,明知道两个人不可能,却偏偏刹不住车,结果越陷越深。
那个学长很高很帅,具备被她喜欢的一切条件。那时候,她脑子里经常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整天在本子上乱写乱画,课上还偷偷为他编些手链。
没过几个月,学长开始故意躲避她,来班上找她的次数变少了,一起回家的次数也少了。他说是怕老师发现,可她却说没什么,死命缠着他不放手。
有次在学校附近,看见学长叼着根烟,走进一家台球厅,冒冒失失地,我也跟他走了进去。
台球厅里乌烟瘴气,四周都是学校里各路小混混,邪气逼人。他挑了一个最里面的案子,拿着球杆叼着烟,靠在墙角。接着,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个女生,两人拥抱一下,又亲热一番,关系很不一般。
一连几天,我都发现这学长不对劲,每次都鬼鬼祟祟地,换不同的地点跟这个女生见面。
有天放学我拽住她,背地里把我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
她对我笑笑,说她心里有数。看得出来她很伤心,只是装得不在意。
没过几天,她逮到了那个女生,然后带着几个姐妹,直接把那个女生堵在厕所里,连打带骂吓唬了一通。事后她还跟我炫耀,说那个女生今后再也不会缠在学长身边了。
那个女生自然没有善罢甘休,第二天中午放学,竟带几个男生冲进班里,趁着没人毒打她一顿。
等我吃饭回来,她还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桌子,血洒一地。教室里只有两个女生,被吓得呆坐在一起。
寻不见其他男生,我只好背起她,送她去学校的医务室。
一路上我很害怕,说了好多责备她的话。
她却仿佛不在意这些,笑着撸起胳膊,把手臂上的烟疤指给我看,说是我告诉她学长的事情以后,她喝醉了酒,把烟按上去的。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傻。
她依旧笑着,说胳膊疼了,心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偏执的女子是听不了别人劝的,更何况那是她的初恋。伤口愈合出院以后,她没有直接回班上课,而是打电话叫了一伙人,径直去那个女生的班级。
幸好有人事先报信,他们一进教室,老师和学校保安就全冲了进来。
最后两伙人都没打起来,而是直接被送到了教务处。一周以后,那个女生被学校开除,她被学校劝退,那个学长也被迫转学。
临走的时候,学长把她俩都叫了出来,当着同学的面,给了那个女生一个拥抱,却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次她没抢上前去理论,也没还击,而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么知心地好言相劝,那么深刻疼痛的烟疤,都无法挽救一个为爱偏执的女子。可是,她竟在此时,一个巴掌过后,看清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的嘴脸。
在他选择另一个人的同时,即是意味着,他已经抛弃了她。
执情的女子偏偏不信,非追他满山遍野,等对方亲口告诉她的时候,她才彻底下跪认输。
从想不通到想通,似乎隔了千山万水,到头来无非是偏执作祟。
当初总以为,我们可以对感情收放自如,但真正惹火上身,只有伤到了筋骨才肯放手。不管你是一个世俗之人,抑或是一个脱俗之人,都逃脱不了这种命运。
总有一些女人,她们坚强努力,愿意给对方万般宠爱,一心只为他好,不计得失,也难免留不住一个不回家的男人。不管她们相不相信爱情,最终依旧被情所伤。
于是她们都跑来问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大道理说了一通,“蠢、傻、贱”骂了一遍,好似管用,其实不然。
许多事情,旁人的千百句规劝,也抵不过自个儿心头的一个明白。
提一壶热水,烫到手了自然就会放下;谈一段感情,伤到心了一定就肯放手。放不下,一定还是伤得不够深。
偏执是天性,与生俱来的本能。不必问我该怎么办。
血肉模糊的日子,终有尽头。
况且偏执的人,又不是你一个,你怕什么。
爱情之事,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Y小姐,众人眼中的女汉子一枚,却在结婚以后变得声嘶力竭,敏感无比。
老公回家,Y小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催他洗澡,其间偷偷把他所有口袋检查一遍。吃饭过后,她则以玩“愤怒的小鸟”为由,抢来老公的手机,挨个翻阅他的短信、微信和私信。月末月初,她按时督促对方上缴工资,上班期间,还要与其他同事汇报一番,交流经验。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对方行为不轨。
她说没有,只是书上写的,专家说的,婚姻是女人的大事,需要防微杜渐。
我笑了笑,打趣问她,专家有没有让她整日看着老公,判他“有妻徒刑”。
她想了半天告诉我,经过比对,她觉得她的类型,和书里的某些案例女主角很像:自己属于没胸也没脑的一类,即便处处小心,也可能被人欺骗,如此,必须谨慎提防。
我说像她这样防一个人,本不是贼的,也会被防成贼。
她不屑一顾,说不管怎样,总比让贼乘虚而入好得多。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Y小姐一无所获,却搞得自己身心俱疲,接着向我求助。
心想,我要是跟她大说特说,她一定不能信服。同样是自圆其说,我的两三句劝慰之言,不一定比书中的长篇大论讲得通透。干脆我什么话也没讲,只是借着机会,带她参加了某同学的一个party。
这个聚会,是Q小姐和Z先生结婚五周年庆典。席间,Q小姐很是热情,忙活来忙活去,不断到各位好友面前敬酒聊天。
几句你来我往的称赞之后,Y小姐一脸疑惑,偷偷问我,为什么始终看不见Z先生的踪影。
我笑了笑,指着远处的一个男子,说他就在那边。
放眼望去,他正围在一堆女生中间,谈笑风生,不多久Q小姐跟着走过去,和几个女生一起,搂着Z先生喝酒拍照。
等她回过神,我冲着Y小姐点点头,告诉她虽然他们结婚五周年,但两人大学三年,工作四年才走到一起,加起来却是十多年的相处时间。
事实上,Z先生并非花花公子,十年间她早已了如指掌。只是男人本性向色,无法改变。
当然Q小姐也不是一直高枕无忧,只是熟悉了对方的品质,知道他重情懂爱之后,便不再费心考量了。
她知道,太多的小心眼和小算盘,反而招致男人的厌恶,时间久了,男人也就学会了撒谎、处处遮掩躲藏。相反你越是大度,他越是表现得真实,带你去任何一个场合,见他每一个朋友。如此,他便不可能对外面的世界太过兴奋,反而时时感恩于你的理解,想着回家的路。
听我讲到这里,Y小姐恍然大悟,似乎开始坐不稳板凳,想立马回去实践一番。
果不其然,不超过两礼拜,我和Q小姐一家一起收到了Y小姐的邀请函。此次party的理由很是奇特,Y小姐说是为了庆祝两人婚姻过百天。为了避免朋友误会,Y小姐特意注明,出席者不必携带酒水、礼物、钱款。
抵达现场,聚会的基本布置和往常一样,都是自助餐,不过Y小姐当天,却脱下运动服,换上一身大胆性感的装扮。而且当天出门迎接的,只有Y小姐一人,身边没有丈夫陪伴。
Q小姐诧异地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谁也不知Y小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实在忍不住,拽过来问她:“小Y,你丈夫到底在哪里啊?怎么忙了半天我也没看见?”
她埋头直笑,手指着客厅另一个角落冲着我说:“你看,不就在那里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Y小姐的老公喝得烂醉,正脱掉外套,坐在某女的大腿上乱蹭。
我正打算示意Y小姐,Q小姐走了过来,有些鄙夷地对Y小姐说:“快去看看你家那位吧,那货说不定干出什么蠢事。”
Y小姐一脸愤怒,薅起男人把他往卧室里拽,周围玩乐的朋友尴尬万分,纷纷道别,各回各家。
人群散去,只剩我和Q小姐一家没走。Y小姐从卧室走出来,哀怨地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Q小姐看看Z先生,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Z先生低头不语。
Y小姐欲哭无泪,独自哀怨:“为啥这招你用就灵,我用就不管用呢?”
Q小姐一把搂住Z先生,冲着Y小姐说:“你家那位啊,一看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我家这个,你借他两胆,他也不敢。”Z先生继续沉默。
Y小姐一脸无辜,冲着我喊:“丑哥说的啊,那天带我去,还告诉我男人不能防得太紧,不然会把对方逼走。”
我和Q小姐异口同声:“可你也不能不管啊。”
“你问问老Z,他现在偷着用什么钱,我立马知道。”Q小姐不顾Z先生,接着现身说法对Y小姐说,“他现在跟什么人接触,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只要他不越线,我才懒得管。”Z先生邪恶地笑笑,嘻嘻哈哈地躲在妻子身后。
Y小姐若有所思,说这回总算弄明白了。
Q小姐真是执着,顺着话茬继续传授心法:“别看我胡诌一通。你家男人,跟我家这位还不一样。对付他,不能只靠旁人,你得慢慢摸索。”Z先生连连点头。
说完故事,你可能怪我:丑哥什么人啊,该说的话不说完,害得人家差点儿妻离子散。
我不怪你。当初我也曾奉自己为专家,认为感情之事,不过“爱过就结合,不爱就分手”两句箴言。可到头来,发现感情即便这点破事,每个人阴差阳错,却可以演绎出千万种镜头。
好比Y小姐,从书里她得知了自己的类型,但专家没教她,如何面对她嫁的一类奇葩。防微杜渐是对,可无病乱投医是错。
好比从Q小姐的party,我想启发疲惫不堪的Y小姐,对待男人不可太严,却没有让她放手不管。拿捏的分寸和尺度,叫我如何去说?
老实说不是我故作深沉,卖弄不说,而是Q小姐面对的是Z先生,Y小姐面对的却是另一种男人,用对待Z先生的办法来对付自己的老公,未必管用。
如此一来,有人又问:你等圣贤,到底何用?
如今情感专家千万种,专业点的拿出一套理论,结合你的案例罗列观点,套用各种理论实验,懂不懂你不知道,反正他们说了自己学过的;有的言辞犀利,极尽刻薄,不了解情况开始骂你一通,他骂爽了,你也醒了;有的文艺温柔,想方设法抓住心灵最脆弱处,使你一肚子的苦水,统统倾泻出来。
事实上,不管利用什么手段,专家都不会告诉你怎么办,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对的,他们最多帮你分析处境,让你看清。
故事里的Q小姐,的确是御夫的典范。可她的方法不靠套用不靠模仿,尽数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毕业后第一份工作,Q小姐在外企里谋职,绝对是女强人一枚,一个月总有几天在外出差,不回家里。Z先生,不过是私企的小单位,白领一枚。
没结婚前,两人说好同居不同房,合租一个两室一厅,一人一室。开始一年多的时间,每次妻子回来,Z先生一定事先备好酒菜,热情招待,可到后面,他越来越敷衍。
Q小姐警觉,有次故意谎称出差,实际在楼下租个宾馆,看他整天到底干些什么。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倒没什么异常,可到了夜里十点多,Z先生总是一个人偷偷出来,凌晨三点多才回家。
跟着Z先生,Q小姐发现他每晚竟去赌场耍钱。于是在某天,她忍痛报警,举报了自己的丈夫。
Q小姐真是舍得,前后替男友还债,从派出所提人,请司法的朋友吃饭,一年多的薪水全部交待。但前前后后,Q小姐把Z先生的父母全叫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态度和能耐。
等办完事情,Z先生又怕又愧,整天闷着头,不知道如何面对Q小姐。
Q小姐没有责怪他,而是静静地告诉他:第一次看过往的情分,但若再有第二次,她肯定撒手不管。
从那以后,Z先生对Q小姐近乎唯命是从。但Q小姐知道,如果两人仍处在不同的档次上,问题一定还会再次出现。所以干了半年,她就辞掉了工作,决定和丈夫一起开店。
当时两人做的是电器加盟,每天有大量的资金流动,Z先生十分开心。前车之鉴,害怕Z先生赌瘾再犯,Q小姐决定自己管钱,钱款不让他乱动。
时间久了,Z先生变得整日无所事事,消极怠工,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Q小姐身上。想来想去,既能让Z先生碰钱,又保证他不乱花的方法,唯有让他父母介入。
于是Q小姐找来准婆婆,让她管钱,并且告诉她,这钱每个月有如下几个用处:1.每月抽出10%,给双方父母,一人一半;2.决定和Z先生买房,不让家里掏钱,所以至少要有60%需要存起来;3.其余算是灵活的部分,日常开销,怕Z先生重蹈覆辙,他怎么用老人看着办。
规矩一定,N全其美,既讨好了准婆婆,又间接控制了男友,还雇用了可靠的劳动力。
和Z先生十年多的岁月,Q小姐一步步走来,没找过专家,没请过顾问。
她说,爱情之事没有预定的套路,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御夫并非本意,维持生活的正常秩序,才是最终目的。
不少人总爱向经验丰富之人讨教方法和经验,可实际上,所有的事例只能用来启发,无法套用。与其忙着向人讨教,不如把自己面临的问题,事先全部捋清。
面对爱情百态,或许最好的方法,恰恰是随机应变。
别做无病乱投医的Y小姐,也别学御夫高手Q小姐,因为你的男人,与众不同。
小马过河,老牛和松鼠全都帮不了它;问题来临,唯有自己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