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独憔悴

何人独憔悴

阅读茨威格的小说《心灵的焦灼》,始终都被那种不安和焦躁紧紧地控制着,逼迫着。我在静夜里超过阅读极限地疲惫着,焦虑着,急于知道结果,急于知道那注定在不远处等待他们的悲剧,残疾少女和年轻军官的爱情与同情的纠葛,接近与逃离的挣扎;急于知道当封·克克斯伐尔伐还只是一个平民的名字时,他如何处心积虑地窃取那无助无知当惯了奴隶的姑娘的财产,而到手后又如何生出——不,他在这一阴谋过程的自始至终盘桓在心中的深切的同情与自责、恐惧与焦虑。

合上书,一个问题久久在心中纠结着,挣扎着,他们——作者,主人公为何而焦躁?为何留下噩梦般的回忆一生不能抹去?

《红字》中的海丝特·白兰是个有罪的女人,她在丈夫不在的日子里怀孕生育,这是被当时的教会所坚决不容的,她受到示众的惩罚,并且必须在出现于公众场所的时候佩戴红色的A字(通奸一词的第一个英文字母)。然而,令我大惊小怪的是,这个名声扫地的女人,她竟然可以在那个小镇上的茅屋里平安地生存下去,可以凭自己的手艺换取报酬,养育她那罪恶的化身——珠儿。没有男人趁机占她的便宜,说什么和尚摸得阿Q摸不得之类的话,没有人对她进行辱骂之类的人身攻击,至多是见了她之后远远地躲开了事。更令我意外的是没有人对珠儿,这个最该受到歧视的孩子扔石子骂她些难听话——连那最恶毒不过的神婆在责备白兰时还要将珠儿支开:“一边玩去吧,宝贝儿,这儿没你的事。”她用她那不同于平时的温柔声调说。珠儿不但健康地长大了,而且还调皮精灵,口无遮拦,个性飞扬,时不时地得罪个人,闯个小祸什么的。

《无名的裘德》中,那个不甚讨人喜欢的配角费洛特孙先生,作者似乎把他安排成了一个囿于传统的代表,是裘德和苏姗娜甜蜜爱情的阻碍之一。当他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苏与裘德相爱后,决定放苏走,因为他认为,将苏困在自己的身边,“如此折磨一个同胞就是犯错误”。于是,他尽管心痛,还是决然地放走了苏。他的命运从此走上了下坡路,但他从没有因此而愤恨过苏或裘德。

《海上劳工》中,“名声不好”的青年吉里亚特,正当向少女黛吕舍特求爱无方时,黛许诺,谁将她叔叔遇难的船的机器从海底打捞上来便嫁给他。吉当夜便驾船出海,经过难以想象的困难,在大海上拼搏三个月,带着船的机器,带着对黛的满腔思念,回到镇上,却发现了黛正在花园里与新欢商量私奔的事。吉里亚特便设计帮助二人躲过叔叔的责难平安离去,而他在岸边看着二人所乘的船走远,之后,他让大海的涨潮淹过自己的头顶。

也许我没有必要将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梗概再复述一遍,再回到主题上来吧。他们夜不能寐苦苦思索的是什么?他们备受煎熬终生不能释怀的又是什么?通读全书我们发现,那闪耀于作品中的不朽光辉,那深深打动我们心灵的,让我们在静夜里流泪的,不是阴谋,不是仇恨,不是攻击诋毁,不是将对手打倒再踏上一只脚,使他永世不得翻身,而是同情、尊严、爱与善良,是因为他们有一颗高贵、尊严,并且心平气和地允许别人高贵、有尊严地活着的心灵。有这样一颗心灵的人,想必是很难能够不痛苦的,他将会永远焦躁着,为他的过失和力不能及。

我们也焦躁,也痛苦,我们也在苦苦地求索、奋斗,为自己的理想、未来,为自己能够更快地出人头地,为自己活得更加有尊严。可是,我们可曾为别人、为亲人之外的与己无关的人,为对手、为敌人的尊严而焦躁过、痛苦过吗?

这,是文学的差距,还是人学的差距?

2009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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