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1],当年拼却[2]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3][4]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注释】

[1]玉钟:玉杯,钟是古代一种饮酒器。[2]拼却:甘愿,不惜。韦同则《仲月赏花》有“把酒且须拼却醉,风流何必待歌筵”句。[3]剩把:尽把。[4]银:银质的灯台,指油灯。

【词牌说明】

小令,双调五十五字,上下阕各三平韵,又名《思越人》《思佳客》《剪朝霞》《骊歌一叠》《醉梅花》等。一般即以晏几道此词为定格,上阕第三、四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与过片三言两句(“从别后,忆相逢”)多作对偶。

【语译】

当年,你挽起彩袖,手捧玉杯,殷勤相劝,我不愿推拒,宁可喝到醉脸通红。你整晚舞蹈,直到杨柳掩映下的楼台上月儿低沉,你通宵歌唱,直到绘有桃花图案的扇子扇尽了轻风。

自从分别以后,反复回忆相逢,多少次在梦中和你在一起,想必你也是如此吧。今晚,当你真的来到我面前,我却只管手持银灯照看,唯恐这次相逢啊,仍然还是幻梦一场。

【赏析】

这是一首风格很独特的词。怀人之词,大多以思之而不得见为结局,更添悲怆,但此词却思然后悲,悲然后又得见,见却不喜,只是恍惚,节奏轻快,风格便高。

开篇先写当日相见,“彩袖”是指女子,或以为指歌女者,这是根据下文来倒推,本身这两字并无此意。那么歌女的判断是从何而来呢?一是殷勤劝酒,二是宴前歌舞。词人想到,当初见到这名歌女的时候,她穿着彩袖的衣衫,手捧玉杯,在宴前殷勤劝酒,喝得自己“醉颜红”。高明的是,词人在“醉颜红”前面加了“拼却”二字,也就是说自己不惜大醉,脸都通红,也要喝下这名歌女殷勤所献的酒。为什么会这样呢?言外之意,此女的魅力无穷,词人已被深深吸引,所以不忍心,也不愿意推拒她的劝酒,就算喝到酩酊大醉,甚至失态,也都不管不顾了。

劝酒、饮酒后,就写到通宵歌舞,按照《鹧鸪天》词牌的定例(当然,并非铁律),上阕结尾这两句应当用对偶,于是就出现了一副名对:“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明说这名歌女的歌舞如何精湛、如何美妙,却用时间推移来侧面描写,倘若歌舞不佳,又怎能通宵尽欢呢?月从中天而逐渐低沉,整晚摇扇直至无力,扇而无风,这都是说时间推移,但巧妙的是,把“低”和“尽”两字不作为副词却作为动词用,仿佛是舞蹈催得月落,是歌唱使得风尽,用语别出机杼,更显活泼,晚宴之欢,跃然纸上,而且也使得读者的关注重点始终落在歌舞上,也即落在歌舞之人、也是词人所思念的歌女身上。

下阕笔锋一转,先由欢聚而至离别,从喜而变悲,自从离别以后,我一直思念着你呀,甚至多次在梦中与你重聚。“魂梦与君同”,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与所思念的人儿在梦中重逢,二是指我的梦与你的梦相同,当我思念你,在梦中寻找你的时候,你想必也正在做着同样的梦吧。从单相思进而为两心相映,感情色彩更为浓厚。

此词的结句非常出彩,究其源头,是从杜甫《羌邨》“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化出来的,当然感情色彩大不相同。久别之后,终于得以重逢,但因为梦中常见,所以这次仍怀疑是梦,词人不禁手持灯烛,近前反复照看,求取证实。别后再遇,本应狂喜,词人却不写其喜,只写恍惚,恍惚如梦,不敢确信,反过来更凸显了平日相思之深,已至神魂颠倒之境。所以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称赞这两句“曲折深婉”。后来陈师道在《示三子》中写道:“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又是再化用晏几道之语。

当然两相对比,陈师道此诗,不如晏几道此词多矣,这是因为诗语和词语终究还是有差别的,词语更贴近当时口语,所以在描摹更细腻柔婉的情感时,会较诗为深。诗语、词语,或可互通,但所出来的效果就未必一样了。

【对照阅读】

蝶恋花

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清歌,唱彻黄金缕。望断云行无去处,梦回明月生春浦。

杨朝英在《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中载录了所谓宋金“十大曲”,是指这十首词在配合曲调方面可为典范,在歌词内容方面也传唱不绝,其中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赫然在列。上面所录《蝶恋花》也在“十大曲”中。

《蝶恋花》“家在钱塘江上住”,书中记为苏小小作,具体遣词略有不同(如首句改为“妾本钱塘江上住”),有误,现在普遍认为此词出于北宋司马槱,并且因为司马槱这首词的著名,《蝶恋花》还产生了《明月生南浦》的别名。除此两首外,“十大曲”还包括: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吴激(或说为金代完颜璹所作)《春草碧》“几番风雨西城陌”、蔡松年《石州慢》“云海蓬莱”,以及朱淑真《生查子》“年年玉镜台”、邓千江《望海潮》“云雷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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