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坎波福米奥条约》
4月19日,即签署停战协定的次日,我在累欧本会晤波拿巴。我同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交往至此告终,开始了另一类关系。在这种新关系中,我看出他伟大、权势显赫、人人崇敬、荣耀无比。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了。我深知他个人的重要地位。他的地位使得我同他的社会等级相距过远,我不能不看到适应这一切的必要。我很愉快地、毫不惋惜地牺牲掉“你我”相称以及其他细节上的亲切关系。我进入他房间时,他在一群显要幕僚簇拥中高声招呼我:“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等到我同他单独相处,他马上表示对我的自制感到满意。我立即成为他的幕僚首脑。当晚我同他谈起威尼斯各邦的动乱,威胁法军的危险,以及我个人的脱险。“放心吧,”他说,“那帮混蛋要偿付代价的,他们的共和国快完蛋了。”
我认为,我从和波拿巴的第一次谈话中就听出,他对停战协定并不满意。他本想提军直捣维也纳。在向卡尔大公提出和议之前,他上书督政府,他很想乘胜穷追,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他希望桑布尔方面军和蒙斯方面军以及莱因方面军能予配合作为支援。督政府批复道,他不能指望德国境内能有牵制性攻势,提及的各军均不得渡过莱因河。这项决定完全出乎意料,使他不得不终止他的胜利,暂时放弃他向往的,把共和国旗帜插上维也纳城头这个目标。
在跨越威尼斯各邦回师米兰途中,他不时谈起威尼斯共和国的事件。他常说,他原来同各地发生的暴乱毫不相干,但是乱事既经发生,他也不感到遗憾,他一定要利用乱事来达成正式的和约。
我们于5月5日回到米兰。波拿巴下榻在距城约三里格的美丽别墅蒙特贝洛。在这里开始的媾和谈判到帕塞里阿诺才结束。谈判期间督政府训令总司令,要求释放从1792年起就作为国事犯拘禁在奥尔莫乌茨的拉法耶特、拉图尔—莫堡和布鲁·德·普齐。他执行这项委托既高兴又热心,但是遇到重重困难。他凭自己特有的充沛精力,经过三个月才办成此事。1797年8月,三人重获自由。虽经多年严酷的监禁,他们当时怀有的独立与尊严感仍然未减。
时届七月,谈判还在拖延,不断产生的障碍只能归咎于奥地利策略狡猾。看来奥地利只想赢得时间。这段期间巴黎传来的消息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两院那些领头的演说家以及用同样精神写作的那些小册子,说到他、他的军队、他多次的胜利、威尼斯诸事以及国家民族的光荣,那种态度令他极不高兴,甚至投以怒不可遏的目光。他感到愤慨的是,他们胆敢怀疑他的行为和他内心的意图。使他狂怒的是,他的功绩被低估,他和他袍泽弟兄的光荣遭到渺视。这当口他写给督政府一封措辞激烈的信,要求将他解职。
此时盛传,卡尔诺从他卢森堡宫的办公室查出了使波拿巴获得盛誉的那些战役的计划,说波拿巴全仗贝尔蒂埃才使那些计划得到圆满执行。许多人至今还持这种见解。但这样想是毫无根据的。波拿巴是个创新家而非模仿者。那辉煌的战役开始时,督政府确给他下达过某些指令,但他总是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并且上书说,如果他盲目执行远离战斗现场构想出来的行动计划,一切都将失败。他同时提出了辞呈。最后督政府不得不承认,在巴黎对军事行动发号施令确有困难,便任他处置一切。当然,没有一次行动或战役不是他亲自发动的。波拿巴在这个问题上极度敏感。有一天他对我说:“说到贝尔蒂埃,你既然在我这里,应该看出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是个傻瓜。但一切全是他办理的。”然而,贝尔蒂埃是个忠实、勇敢、正直的人,履行职责循规蹈矩,担任全军参谋长卓有成效。这是能够加给他的全部赞语,实际上亦即他所冀求的。波拿巴对贝尔蒂埃非常关切,贝尔蒂埃也报之以对他的高度崇敬,从不敢反对他的计划或提出任何忠告。波拿巴是个凭习惯行事的人,爱同周围所有的人接触,不喜欢陌生的面孔。
这时小博阿尔内来到了米兰,他那时年方十七,波拿巴离开后一直同母亲一起住在巴黎。他一到立即服役,担任总司令的侍从武宫。他具备多方面的优良品德,无怪总司令喜爱他。欧仁具有一副极好的心肠、男子汉的胆略、讨人喜欢的外表,总是那样亲切而有礼貌。他的一生名垂青史,认识他的人无不认为他成年后的作为无愧于他少年时期表现的征兆。他早已显露出军人的勇气,后一时期更表现出政治家的才干。从他来到米兰直至1802年末,我无时不见到他,在数年亲密交往中,没有任何事情使我想收回上述赞词中的一个字。
波拿巴的看法颇为公正。谈判进展迟缓,不断出现困难,是因为奥方在期待可以更换法国政府的事件发生,以使媾和时机变得有利于奥地利。他迫切要求督政府结束这种状态:逮捕逃亡分子,消除外侨的影响,召回军队,取缔据他说已出卖给英国、比马拉还要嗜血的各报刊。他瞧不起督政府,指责其怯弱、无决断、奢华,墨守一种有损国家光荣的体制。
他早已预见到保王党和共和派之间的斗争行将发生,他的朋友们也催促他选定自己的一派,或者为了自己而采取行动。但是在做出决定前,他首先考虑了自身的利益。他认为自己的功劳还不够支持他夺取最高权力。其实,在现存状态下,他很容易办到此事。目前他满足于参加似乎得到舆论支持的一派。我知道他已做出决定,万一事态变得不利于共和国,就率领两万五千人向巴黎进发。他赞成共和国而反对王政,因为他指望从中捞到更大利益。他周密地制订了战斗计划。他认为,保卫这个不屑一顾的督政府,无非是保护一个尸位素餐的政权而已,这个政权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占据一个位置以待他去填补。他率领两万五千人翻越阿尔卑斯山并经由里昂向巴黎进军的决定,在首都人人知道。大家都在谈论这第二次渡过卢比孔河的结果。他决定支持督政府的多数派对保王派分子做斗争,遣于七月末派遺他的副官拉瓦莱特赴巴黎,紧接着再派去奥热罗。波拿巴致函督政府说,奥热罗申请获准去巴黎处理若干个人事务。但实际上,奥热罗是专程被派去催促正在准备的革命的,针对保王党和督政府少数派。随后又为同一目的派去了贝尔纳多特,但他自己没怎么参与此事——他总是谨慎从事的。
督政府中的共和派成员是巴拉斯、勒贝尔和拉·累未埃,另外两人,卡尔诺和巴泰勒米,被认为是倾向逃亡分子,赞成王政复辟的。
共和派获胜的果月事变(1797年9月5日),把五人政府的灭亡推迟了三年。在其短促而怯弱的存在期间,此事不愧为最奇特的事件之一。共和派三督政决定逮捕五百人院和元老院中他们憎恶的议员。他们任命奥热罗为军事司令官,以保证此事成功。这正合乎波拿巴的心意。
各种各样的计划提出又放弃了。果月七日,拉瓦莱特致函波拿巴,述说了发生的障碍。首先,关于执行的手段意见未能一致。其次,对这场较量的成功固然没有疑义,担心的是其后果不知如何。第三,一定要抵抗的元老院和不肯悄然离去因而必须予以驱逐的五百人院可能惹起的麻烦。第四,担心巴贝夫的反应。
这几重顾虑毕竟克服了,他们决定发动猛烈进攻。为提防对方抢先一招,终于开始加紧部署了。
17日午夜,奥热罗下令所有部队开赴指定地点。天亮以前各座桥梁和主要街道都设置了大炮。拂晓时两院大厅被包围,卫队对军队表示亲善,五百人院中最突出的四十名代表和元老院中同样著名的三十四名代表,这些公认死心塌地赞成王政的人,被逮捕并转送坦普里监狱。预定的牺牲者中还有督政府的两名督政卡尔诺和巴泰勒米。巴泰勒米落入追捕者之手,卡尔诺却逃走了。两名督政由梅兰和法兰梭瓦·德·纳夫沙都填补。他们都是热心的共和派人士。被捕的代表后来放逐到卡宴。他们在瘟疫性气候的影响下大部分死在那里——所谓果月十八日(1797年9月5日)的新革命就靠这样的手段完成了。
波拿巴获悉果月十八日的幸运结局后欢欣若狂。革命的结果造成立法议会的解散和保王党的溃败,保王党使他不得安宁已有数月。克利希分子本来拒绝接受约瑟夫·波拿巴作为利阿蒙纳代表进入五百人院。他兄弟的胜利排除了这个难局。但是总司令不久就察觉到得胜者滥用权力,并借口恢复革命政府的各项原则而危害共和国的安全。
督政府对他的不满感到惊心,又因他的责难而生气。他们想出一个利用奥热罗来对付他的古怪念头。奥热罗的盲目献身精神他们是屡有确证的。他们任命这位将军为德意志方面军司令官。奥热罗的极端虚荣心遐迩闻名,他以为自己的地位已可同波拿巴匹敌。他之所以趾高气扬,不过是因为他曾带领大批军队逮捕了许多手无寸铁的代表,并且撕下两院卫队队长的肩饰而已。督政府和他把大批密探和阴谋分子塞满了巴萨里阿诺的司令部。
波拿巴明知这一切,对督政府置之一笑,提出辞呈,好让他们挽留他继续担任司令之职。他对督政府方面的上述行为极感气愤,怒气冲冲地抱怨政府对他忘恩负义,坚持要求他们另派高明接替他的职守。督政府不敢怠慢,马上回复这些责难,力图抵赖他指责他们的不信和忘恩负义,并向他保证政府完全信任他。
自此以后,波拿巴权势更大了,奥地利方面再不敢那么傲慢和自信了。前一时期是督政府愿意缔结和约,而奥地利则指望可能在巴黎发生的事变会有利于本国利益,因此设下重重障碍,以求达到拖延的目的。但是现在奥方又急于求和。而波拿巴仍然不信任督政府,唯恐他们已经洞察他的秘密,把他大力参与果月十八日之举归之于真正的原因——他个人的野心。司令有些朋友也从巴黎写信给他。至于我这方面,也不断反复劝说他,媾和的权力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而和平比之胜负机会参半的重启战端更能使他获得人心。
这些感觉加上天气转劣的先兆,促使他当机立断。10月13日清晨他得知山头已积雪,起先还装作不信。他从床铺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前,才相信了这个突然变化,泰然地说:“怎么,不到10月中旬就下雪!这是个什么地方啊!那么,我们必须讲和了。”他匆忙穿上衣服,同我关在密室中详细研究各军团呈上的报告。他说:“这里有将近八万能作战的士兵,我供应他们军粮和饷金,但是开战那天我只能带六万人上战场。我能够获胜,但是我的兵力将因死、伤、被俘而减少两万。那时怎能对付前来保卫威尼斯的所有奥地利军队呢?即使莱因河各军能支持我,也须再等一个月以后;十五天内条条大路都将被大雪覆盖。就这样定了吧——我要讲和。威尼斯得赔偿战费,我国国界要移到莱因河。督政府和那帮律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谁都知道,交战各国是根据《坎波福米奥条约》牺牲了威尼斯共和国而媾和的。威尼斯起先与争端无关,后来才介入,也许是迫于环境,并不情愿的。但这场政治大劫夺结果怎样呢?部分威尼斯领土割让给内阿尔卑共和国,如今已为奥地利据有。另外一大片土地以及首都本身划归奥地利,作为对比利时各省和伦巴第的补偿。现在奥地利占有伦巴第以及当时附加给它的领土。比利时原来属于奥仑治王室,这时成为独立王国。法国获得科孚岛和爱奥尼亚海中另一些岛屿,那些岛屿现在都归属英国。
我国就是这样光荣地为奥地利和英国攻城略地。一个古老的邦国无声无息地被推翻了,其省区由相邻各邦瓜分之后,现已全部成为奥地利领土。我们攻占的全部富庶土地我国寸土不留,这是对哈布斯堡皇室丧失的大片意大利领地的补偿。这回奥地利反而因为这场败得最惨的战争而扩大了。
督政府对《坎波福米奥条约》极为不满,好不容易才顶住了拒不批准的初衷。但不论他们怎样激烈反对也是徒然。波拿巴心安理得地不理睬下达给他的训令。
欧洲人一般互称您,熟人亲人间才互称你。
古罗马共和时代,任何将领不得率军渡过分割意大利与山南高卢的卢比孔河,否则将被视为叛变。以后恺撒率军渡过卢比孔河,遂建立独裁政权。
当时法国的共产主义者。
南美洲法属圭亚那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