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扑朔迷离 马菲亚源远流长

第一章 扑朔迷离 马菲亚源远流长

一位西西里波旁王朝贵族的后裔,流亡到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异想天开地创建了一个乌托邦式的小国“马菲亚”。

马菲亚覆灭之后,蜕变成世界上第一大黑道组织——“黑手党”。

第一代“教父”本是一位天真的少年,不过他第一次开枪杀人时才15岁。17岁时他向故乡意大利走去,从此西西里岛不再平静。

“黑手党”(BLACK HAND)这个令世人谈虎色变的名词是由“马菲亚”(MAFIA)一词演变而来的。

马菲亚这个词的含义在各种语言中,开始的意思并不完全一致,沿袭下来之后,大致上有“出众”“完全”“美丽”“勇敢”“自豪”“富有权力欲望”等意思。但到近代,马菲亚一词却完全变成了一种犯罪组织的代名词。《新英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年第1版)对该条的注释有三:①黑手党(20世纪初一些在美国的意大利人的秘密犯罪组织);②政治恐怖分子的秘密团体;③(全球性从事贩毒等非法活动的)秘密犯罪组织。

但据现有资料考证,马菲亚最早却是一个小国家的名字,这个乌托邦式的小国家在如今的美国西部濒临太平洋的加利福尼亚州,距今一百六十年左右。

1834年的一天,一艘意大利轮船从罗马驶向美国纽约。船上有几百名流亡异国他乡的亡命之徒。在这数百名亡命之徒当中,有一位出身于西西里波旁王朝侯爵的后裔。此人名叫约翰·苏特尔·维玛尔尼,他原籍是意大利巴勒莫市郊的巴拉奎。

维玛尔尼虽然有高贵的贵族血统,但此时却是一名逃犯。他被指控为破产人、盗贼及投机商人,面临着欧洲几家法庭的审判。大难将至,年富力强的维玛尔尼凭着往日的关系,在罗马弄了一张假身份证,然后又利用这张假身份证搞到了一点钱,便无可奈何地抛弃了结发多年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匆匆忙忙地上路了,漂洋过海,踏上了流亡异地的漫漫长途。前途茫茫,祸福未卜,维玛尔尼悲壮而又凄凉。

经过五天的风浪颠簸,这艘轮船终于靠上了在当时并不繁华的纽约港。维玛尔尼随着人流走出三等舱,走上甲板,望了望这陌生的码头,然后几步跨过晃晃悠悠的跳板,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

维玛尔尼在纽约混了两年。他放下了贵族的架子,同流亡到这里的各种肤色的下等人一样,为自己的温饱而奔波。他做过码头搬运工,又做过江湖牙医,在药店里做过药剂师,又开过药铺,做过药材商人。一年之后,他手中积了一点钱,就开了一家小酒店,自己做起了老板。由于他在罗马的商场混了十多年,商场的那一套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的小酒店几个月下来,居然红红火火。这样,他就把酒店办成了一家客栈,兑了水的劣质酒和廉价的饭菜,让他的小客栈留住了许多亡命天涯和到美国淘金的流浪汉。

但是,见过大世面的维玛尔尼并不满足眼前的现状。几个月以后,他又将他的客栈卖掉了,带着一袋子钱向美国的中部迁徙。因为当时在他的小客栈歇过脚的人,第二天又风尘仆仆地离去,他们都说在这个国家的西部,有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的土地荒芜但却富饶,遍地是牛奶和蜂蜜,据说还有金矿。维玛尔尼挡不住这种诱惑,便一夜之间,把他的客栈易主,然后同几位房客结伴西行。但是,凭着他那种商人的狡诈,他并没有一直向西部走去,到了密西西比州他就留下来了。因为他在密西西比河的下游,看到了成片成片黑油油的土地,其肥沃的程度并不亚于故乡的西西里,他认为这是一个办农场的好地方。于是,维玛尔尼便留在这里,利用手中的钱办起了一个小型的农场。雇来了许多廉价的劳动力,种起了玉米和棉花。充沛的雨水和密西西比河的流水,滋润着维玛尔尼的农场,让他一年下来,发了一笔小财。

然而,门前的大路上,每天都有涌向西部的人群,许多退伍的士兵、商人和失业的工人常常结伴而行。西部这块神秘而遥远的地方,再一次激起了维玛尔尼冒险的兴趣。于是,他又再次变卖了自己的农场,告别了这种本可以安居乐业的生活,在1837年的一天向西部走去。

这一次,维玛尔尼再也不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流浪汉了。他利用手中的钱财,带着车辆、马匹和一群美洲野马,组织了由两名军官、五名传教士和三名妇女组成的冒险团,几乎是浩浩荡荡地朝西部挺进。

旅途茫茫,山高水远,他们穿过一片又一片荒无人烟的大草原,又翻过许多崇山峻岭,向太平洋方向进发。他们整整走了三个月,10月底到达温哥华。可是,两名军官在到达温哥华之前就离开了维玛尔尼,五名传教士也不想继续前行,而三名可怜的妇女,则在半途因饥饿而死去了。

现在只剩下孤单的维玛尔尼一个人了,有人劝他在温哥华留下来,并为他谋得一个职位。但是,维玛尔尼拒绝了这一切。他说,他的目的地不在这里,加利福尼亚才是他向往的地方。于是,维玛尔尼又出发了。他驾驶着一条破旧的帆船,渡过太平洋,先抵达夏威夷群岛,又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名叫圣弗兰西斯科(即旧金山)的地方登陆了。当他走上岸来时,满目一片荒凉。当时的圣弗兰西斯科也仅仅是一个破落的渔村,而整个加利福尼亚还是一片无人管理的“处女地”,一切都沉睡在原生状态之中。在这里出没的除了飞禽走兽,就是寥寥无几的红皮肤的印第安人,他们用弓箭、石块在追逐着猎物,然后放在一堆熊熊的篝火上去烧。偶尔也有一些从墨西哥逃亡而来的囚犯或士兵,在茅舍的周围开垦出一小块的荒地。

这种蛮荒的景象,正是维玛尔尼心中理想的地方。他一到这里,就向当地的居民租了一匹马,然后向北沿着辽阔的萨克拉门托峡谷走了一天。通过一天的考察,精明的维玛尔尼心中踏实了,他知道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可以建一个庄园,一个大农场。第二天,他又骑马赶往当地的蒙德镇,拜见了那位呆头呆脑的阿尔总督。维玛尔尼向总督阿尔说,他要从夏威夷群岛带来一批棕色的和黑色的卡拿卡人,在这里开荒种地,建立一个农场,把这里建成一个移民区。

阿尔总督看着这位衣衫不整的外国人,怀疑他是一个疯子。他对维玛尔尼说:“你到底打算在这里干什么?”

维玛尔尼说:“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叫马菲亚。”

“好吧!”阿尔总督说,“我向你致敬,未来的马菲亚国王。”

维玛尔尼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总督不是说假话,便脱下头上的意大利高筒礼帽,很像一位罗马绅士一样,向阿尔总督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他仿佛就是真正的马菲亚国王了。

1839年的一天,维玛尔尼骑着一匹美洲纯种马,腰里别着一支手枪,趾高气扬地走在萨克拉门托河谷里。干涸的河谷里走着一支长长的马队,马背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货物。马队的后头是三十辆满载粮食、生活用品、种子和弹药的马车,再后面是五十匹马、七十五头骡和成群的奶牛、绵羊。维玛尔尼身后跟着几个欧洲人,肩上背着火枪,一百五十名穿着短背心的卡拿卡人紧随其后,最后是一支二十多人的警卫队。在维玛尔尼的率领下,“马菲亚王国”的全部人马和家当,正沿着萨克拉门托河谷,向上游缓缓地移动。傍晚,他们在上游一个水草丰茂的草甸子边上住了下来。这片辽阔的草地就是马菲亚的国土,维玛尔尼在这里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在维玛尔尼的带领下,那些卡拿卡人开始建造房屋,挖掘水井,放火烧荒。一团团的浓烟滚滚而起,然后是冲天的烈焰,一直向草原和树林蔓延开去。广袤肥沃的西部平原被烈火烧醒了,断裂的树枝和树茬在风中冒着青烟。一阵大雨过后,他们在烧过的土地上播下种子,不需要用锄头和犁铧把土地翻过来。他们又在房子旁边竖起一排排的大栅栏,圈养着大草原上滚滚而来的马群和羊群。等他们的庄稼开始成熟的时候,大批新的移民又从附近的传教站和遥远的墨西哥、加拿大迁来。

维玛尔尼的马菲亚骚扰着当地土著人的千年沉梦,他们常常向这里投掷石块或毁坏庄稼。维玛尔尼又指挥他的警卫队进行讨伐,把这些印第安人抓来之后,不是关在囚笼里,而是让他们戴上脚镣去砍伐树木或收割庄稼。只要几个人背上火枪,拿着皮鞭,就可以让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服服帖帖地在烈日下汗流满面地劳作,他们用手中的武器,获得了大批的劳动力。

几年工夫,维玛尔尼的马菲亚已初具规模,这里出现了街道、商店、酒馆和大片的仓库,街道上跑着牛车、马车,河面上也有了船只,这些船只还远航夏威夷群岛,有时还泊在圣弗兰西斯科的海湾。那些意大利的水果和法国的葡萄也在这里开花结果,莱茵河畔的水磨也在这里转动着,推动它们的是一架架拔地而起的大风车,就是当年堂·吉诃德用长矛刺的那种庞然大物。

这些年来,维玛尔尼获得多少财富,他自己也无法知道,他有成片的房屋和豪华的庄园、住宅,卧室中的陈设又使他回到了波旁王朝的贵族时代,他的钱都存在法兰西和伦敦的大银行里,既可以得到必要的信贷,又可以获得巨额的利息。

有一天,他去了法国巴黎,几乎用了一百八十天的时间,从巴黎运来了一架普莱丽尔牌钢琴。又有一次,他用六十头健壮的牛,绕过高耸的落基山,横越整个新大陆,万里迢迢,从东部濒临大西洋的纽约运来一台蒸汽机。从此,这几年前还是荒无人烟的西部平原第一次有了音乐和机器声。

45岁时,维玛尔尼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他的马菲亚幅员辽阔,而且一片繁荣。这时,他才想到了女人,想到了被自己遗弃在西西里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于是,他派出几个人去意大利寻找,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的妻子带着三个已长大成人的孩子来到了“马菲亚国”。他的长子苏洛矶已是20多岁的小伙子,人高马大,一副彪悍的身材。维玛尔尼又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去了蒙德镇,去找阿尔总督,因为他知道阿尔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几天以后,阿尔那位漂亮的女儿就成了维玛尔尼的儿媳妇,苏洛矶的妻子。结婚的那天,成桶成桶的葡萄酒,把马菲亚所有的人醉倒了一大半,其中还有几条挣脱了锁链的看羊狗。

一年以后,维玛尔尼抱上了孙子,他给他的孙子取了一个后来让世人震惊的名字——维托。

维托一出生,就给“马菲亚王国”带来了灾难。维托刚出生不久,美利坚合众国就派来了军队,要把这片肥沃的平原和马菲亚纳入自己的版图。当时的加利福尼亚还属于墨西哥的范围,但在美利坚的军队面前,墨西哥不战而退。不过维玛尔尼又把这些人纠集在一起,进行复仇活动。他们在大街小巷抢劫、绑票、暗杀,还经常制造爆炸事件,这一系列的犯罪活动,把洛杉矶闹得鸡犬不宁。

维玛尔尼的目的,当然是想恢复他失去的天堂,重建“马菲亚王国”。但是,他这一目标始终没有实现。他领导马菲亚人在洛杉矶闹了近一年的时间,便不幸患心脏病去世。他死的时候才48岁。

维玛尔尼去世了,“马菲亚王国”也不存在了,但马菲亚人还在活动,以后还发展到美国东海岸的波士顿、纽约及中部的芝加哥等地。同时,在当时美国政府的军队进攻马菲亚时,一部分马菲亚人又流亡意大利,回到了他们的老家西西里岛,在西西里岛中西部的巴勒莫、特拉巴尼及阿格里琴托这三点之间的三角地带进行活动,发展成一种新的组织。

从此,无论是美国还是西西里,马菲亚已名存实亡了,它开始蜕变为一种犯罪集团或流氓集团。随着这种集团的发展壮大,逐渐形成一股与官方机构分庭抗礼,甚至凌驾于国家政权之上的地下黑势力,集结成一种组织严密的地下黑社会犯罪组织——这种犯罪组织就是“黑手党”。

但是,黑手党永远不自称为黑手党。在意大利除了继承“马菲亚”这一名称外,还叫“人民的事业”“荣誉社团”等;在美国,有的黑手党组织称为“辛迪里”;在日本,有的则称为“全港振”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临时性的名字。意大利早期的黑手党头目被称为“二领主”“老板”等,现在,全世界的黑社会头目都有一个通用的名称——“教父”。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和演变,时至今日,马菲亚的徒子徒孙、教父教子已蔓延到古巴、哥伦比亚、中东、南亚、日本,包括美国和意大利在内的世界大部分地区,渗透到企业、金融、交通、军事,甚至是一些政府首脑机关之中。他们在这些领域和行当中黑手遮天、翻云覆雨,恐怖暗杀、贩毒走私,为所欲为,干着争权夺利、谋财害命的勾当。仅贩毒一项,据有关资料统计,世界黑社会一年所牟取的暴利就达5000亿美元之巨。

黑手党因为有严格的纪律和严密的组织,很快发展成跨地区、跨国界的全球性犯罪集团。在这些众多的犯罪集团中,意大利的黑手党则是龙头老大,首屈一指。他们不仅是始作俑者维玛尔尼的马菲亚的嫡传后裔,而且是世界黑手党中公开与政府分庭抗礼、独霸一方江山的黑社会组织。在意大利西西里岛,黑手党称霸一方,在一百多年的历史中,几次建立凌驾于政府之上的“黑手党王国”。其权威之大,权势之广,统治时间之长,让任何地方的黑手党都只能望其项背而自叹弗如。

“西西里岛有三种政府:罗马政府、地方政府和黑手党,而黑手党必须绝对服从,否则就是死亡。”——这就是一百多年来西西里岛的历史。

在西西里岛近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与罗马政府和地方政府成三足鼎立之势,甚至凌驾于前两者之上的黑手党“政府”的创始人是谁呢?

他就是马菲亚的创始人维玛尔尼的孙子维托。

维托后被尊称为“唐·维托”。是他,首先把西西里岛黑手党组织得天衣无缝;又是他,首先在美国发展了维玛尔尼的“事业”,播下了黑手党的火种,成为美国黑社会“现代派前所未有的教父”。

唐·维托是意大利黑手党家族真正的祖师爷,也是本书的第一位传主。

“黑手党”一词最早出现于1862年朱塞佩·里佐托创作的喜剧《神父住地的黑手党》。该剧用意大利巴勒莫方言展示巴勒莫监狱的情景,描写那些狱中的罪犯通过一定的仪式,加入一个有一定的章程、有他们自己的行为准则的组织严密的秘密团体。从此,这个团体中的成员就受到其他犯人的尊重,在监狱中的地位就高人一等。这是黑手党见诸文字的最早记载。

但是,这种“神父住地的黑手党”仅仅是意大利的早期黑手党,并不是西西里岛“人民的事业”或“荣誉社团”,更不是发源于美国加州的“马菲亚”。

“马菲亚”一词第一次出现在意大利官方文件中是在1865年。这一年,卡里尼地区的一位治安官员在给上司的报告中说,“逮捕了一位马菲亚的同案犯”。从此在意大利的官方文件中,开始频频出现“马菲亚”这个令人头疼甚至恐怖的字眼。当时的巴勒莫省督在写给意大利内政部长的有关报告中,第一次将“马菲亚”同一般的犯罪组织区分开来。

这些“马菲亚”就是两年前从加州逃回来的马菲亚人。这一年维托已经3岁了。

维托的童年是在美国东部度过的。全家流亡洛杉矶后的第二年祖父去世了,马菲亚人开始由西部向东部扩散,开始渗透到美国中部及东海岸的大小城镇,寻找自己的位置,开拓各自的地盘。维托一家也从洛杉矶向东部迁徙,就像当年祖父向往西部一样,他们朝着祖父当年相反的方向,到东部繁华的去处寻找生计。

他们一家来到东海岸离波士顿不远的里维热尔,在那里一住就是九年。那时,维托全家住在一幢乳白色的大房子里,一条小巷的尽头,有一块约四分之一公顷的土地是属于他家的。这是一片宁静而又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土地,所以维托的童年是安详而美丽的。他记得最清楚的趣事就是同小伙伴们在空地上踢球或捉迷藏,好像从未听说过什么吸毒、凶杀、强奸的字眼。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当然是他的父亲苏洛矶的主意,父亲不希望仰仗祖父的荫庇,去当一位黑道领袖。但是叔父尼洛孔克却是另一种性格,他完全继承了祖父当年的那种冒险精神。于是,在维托11岁时,全家又由里维热尔搬到了梅德城,这里已经是波士顿的近郊,叔父早几年就来这里定居。

梅德城是一座工业、商业都很发达的城市,人口几乎是里维热尔的三倍。后来维托才知道,这里住着许多马菲亚人,这些人都像叔父尼洛孔克一样,梅德城很适合他们。

维托的叔父尼洛孔克看样子很有钱,他在这里买了一幢很漂亮的房子,祖母同他住在一起。维托一家刚来这里时,住在一家人的阁楼上。这阁楼是租的,房东是一个古怪的皮货商,常到北方的缅因州和南边的纽约、费城去做生意。父亲每个月都要给这位皮货商一笔房租。

父亲在一家公司里一天忙到晚,但并不像叔父那么有钱。11岁的维托已经具备了识别穷与富的能力。叔父每次到他家来,总要给他带很贵重的礼物,有时是一双红漆皮鞋,有时是一套西服。叔父对他们很热情,经常对维托说:“孩子,不要为钱担忧,要吃得好,穿得体面,人家才瞧得起。”

维托说:“叔叔,我家里没有钱,父亲的薪水不多,要养一家人,还要付很贵的房租。”

尼洛孔克问:“你家每个月要付多少房租,这样的破阁楼。”

“我不晓得,只听到上次交房租时,那个皮货商对父亲说,这个月要加价。”

“这个杂种!”尼洛孔克说,“他也不问问我们是谁。维托,你不要为房租发愁了。”

到了月底又该交房租了,这个皮货商还没有回来,听说他去缅因州进货去了。这时叔父经常来他家玩。有一次叔父一进门,就叫维托把他脚上的皮鞋擦一擦,维托很爽快地答应了,赶快找来一双拖鞋给叔父换上。叔父一边喝着浓浓的红茶一边和父亲聊天,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叔父好像叫父亲去一家什么公司,但父亲没有答应。维托听到父亲在说:“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皮鞋擦好了,叔父很高兴,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0美元的票子塞到维托的手里。叔父的这种举动让维托大吃一惊,要知道,这50美元可以买几双新的皮鞋。看到叔父这满不在乎的样子,维托心想,叔父真是个男子汉,又有钱又大方。

皮货商一直没有回来。有一天维托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有人在缅因州的一家旅馆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个皮货商死了十多天都没有人敢去报警,尸体被老鼠撕得面目全非。维托当时心中一愣,他想到叔父那天说的话和他说话的样子,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此,维托的父亲再也不用交房租了,叔父帮他们“买”下了这幢房子。但是,他们一家还是住在阁楼上,楼下的房门都紧锁着,黑洞洞的,十分阴森。维托心里感到害怕,他想到叔父那天说的“也不问问我们是谁”,他真不知道叔父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维托终于知道了叔父的身份。

梅德城有一所骑术学校,叫雷汉马场。雷汉马场里面有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场,有几幢豪华的楼房和一排漂亮的马厩。马厩里养着许多世界各地的名马。维托有时路过这里,站在白色的栅栏外,可以看到那些驯马师在草场上驯马或教人骑马。他非常羡慕这个地方,但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白色的栅栏围住了整个马场,大门口总有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走来走去,腰里还别着手枪。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叔父尼洛孔克终于带着维托,走进了雷汉马场。在大门口,那两位保镖还对叔父笑了笑,他们就像老朋友一样。其中一个还摸了摸维托的头问这孩子是谁,叔父说,这是兄弟苏洛矶的儿子维托。

“啊,维托?”另一位保镖也凑上来,好像维托是他的亲戚似的,“长这么高了,好小子!”

叔叔笑了笑。

维托心里却很纳闷:他们好像很了解我一样,难道真的是我家的亲戚吗?

叔父拉着维托向里面走去。维托说想去马厩看马,叔父真的带着他去了马厩。马厩就像有钱人家的房子,不锈钢的栏杆,明亮的大玻璃窗,里面既阴凉又干净,饮水的器皿也是锃亮的不锈钢做的,料槽里外都镶着洁白的瓷砖。维托看见那些工人在给马洗澡、刷毛,把一匹匹的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收拾得干干净净。叔父指着这些马告诉维托,哪一匹马是英格兰的,哪一匹是澳大利亚的,哪一匹是蒙古的……同时还告诉他,买一匹什么样的马要花多少多少美元。这一切都让维托大开眼界,他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的马,有这么贵的马。

看完马厩之后,叔父就带他向一幢并不太高的楼房走去。这时,维托发现,这幢楼房前的大树荫下,已停放着几辆崭新的小轿车,大门口还陆陆续续有一些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开进来。维托虽然不知道这些小轿车的牌子,但他想这些车一定很昂贵,因为都是一些平日在大街上很少见的车。轿车停下来后,一些带着长枪短枪的汉子率先走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然后他们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另外一些人钻出来。这些后钻出来的人却是另一种打扮,一个个西装革履,结着鲜艳的领带,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的还戴着眼镜,一个个风度翩翩,派头十足,就像梅德城的市长一样。

维托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骑手,甚至连业余骑手都不是,他们肯定不是来雷汉马场学骑马。那么,这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呢?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维托才知道,这个雷汉马场根本不是一所马术学校,表面上是名马饲养和训练的地方,其实是美国东海岸的马菲亚头目聚会的场所。他们的总头目就是马场的主人,名叫约瑟夫·隆巴多,其实是西部有名的土匪头子。约瑟夫·隆巴多是1839年随着维玛尔尼在萨克拉门托峡谷建立马菲亚的三个欧洲人之一,当时是马菲亚警卫队的头目。1847年,美国军队收复了马菲亚,维玛尔尼逃亡洛杉矶时,约瑟夫就带着残余的警卫队在西部加州落草为寇,成为政府通缉的要犯。几年之后,其他的马菲亚人迁徙东部,他也隐姓埋名,带着几个弟兄来到了东海岸的波士顿,同其他的马菲亚头目接上了头,便来到波士顿近郊的梅德城,开办了这所雷汉马场,作为这一带的马菲亚头目聚会联络的地方。约瑟夫就成了这些马菲亚人的总头目。

由于他同维托的祖父的关系,维托的叔父尼洛孔克就成了他的贴身保镖,其实是这一带马菲亚的二号人物。本来这个位置是属于维托的父亲苏洛矶的,但由于苏洛矶不想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去冒险,因此便放弃了这种黑道领袖的位子,去公司做一名小职员。这也是前几年维托一家不住在梅德城,而住在里维热尔的主要原因。

现在,眼看维托也快长大成人了,十二三岁的孩子已长得和成人一样,叔父尼洛孔克便开始带他出来见世面,认识这些马菲亚人。在雷汉马场,维托不仅认识了总头目约瑟夫·隆巴多,还先后见到了许多的黑道名人,他们当中有纽约哈莱姆区的抽彩大王安东尼·萨莱诺;有来自布法罗的斯特凡诺·马加迪诺——此人不仅是加拿大边境毒品贸易中心的老板,而且是管理全美抢劫组织“辛迪加”的行动委员会的成员;还有来自波士顿的“大老板”弗兰克·库基亚拉和迈克尔·罗科以及后来一跃成为马萨诸塞州罪犯之王的菲利普·布鲁科拉等人。

这些人大都是维托的祖父维玛尔尼在洛杉矶的“得意门生”,他们见到维托之后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有的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吻他一下,然后捋下手上的金表给他戴上,有的则干脆抽出一沓绿色的票子塞到他的手中。叔父同他们进屋去开会或赌钱后,维托就在客厅里或去其他的大房子里玩,有时也去玩汽车或真的去草场上遛马。这时,除了这些头目的保镖之外,约瑟夫·隆巴多还特地指派罗得岛的头号罪犯——一位长着一头卷发,十分清秀的意大利青年弗兰克·莫雷专门陪同他。弗兰克送给维托一把手枪,有时让他骑在马上向那白色的栅栏射击。他们亲密得几乎像兄弟。

从此,维托就像一位马菲亚国的王孙一样,在雷汉马场寻找快活和增长见识。这种生活对一个12岁的马菲亚后人来说,充满着神奇的魅力和无穷的诱惑。尤其是约瑟夫·隆巴多拥有的那种奢华和权势,时刻让维托动心。

但是,维托的行迹不久便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开始禁止他去雷汉马场,甚至限制他到叔父家去做客。苏洛矶的这种用意当然很明显,他自己不愿做的事,是不允许儿子去做的。于是,苏洛矶便在托马公司为维托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这时维托已经开始学会赌钱了,他开始是在游戏厅玩些小钱,然后到一些允许成年人进出的赌场去玩“老虎”或摸彩。他当时虽然还不到14岁,但成人的个头让他占了便宜,加上胸前又有一块托马公司的铜牌,就省去了那些守门人的怀疑和盘问。在这样的地方,他输输赢赢很难超过50美元,因此,他很羡慕那些一掷千金的有钱人的气度和派头,他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人一样,能在台子上摆上一沓又一沓的现钞或堆上一大堆换来的筹码,同时有人为他点烟,有人为他数钱,还有人站在身后为他当保镖……但是,公司的这份工作虽然很轻松,但一个星期的薪水不过那么几张票子。于是,维托开始为钱操心,开始想办法自己去搞钱,他不再指望去雷汉马场接受那些人的施舍。他已经把自己看成一个男子汉了,他决心做一位像祖父维玛尔尼那样的人——从叔父的嘴里和雷汉马场约瑟夫那些人的眼神里,维托已经知道祖父维玛尔尼当年是个怎样的人。

在托马公司干了大半年之后,通过细心的观察,维托终于把目光瞄准了公司的金库。他把这个计划悄悄地告诉了叔父尼洛孔克,尼洛孔克只是叫他想好了再干,并像对一个大人一样同他拉了拉手,祝他成功。

此时,维托心中顿时有一种自豪感,他对叔叔说:“我要一鸣惊人!”

第三天晚上,维托就拿着弗兰克·莫雷送给他的那把手枪,在里面压满了子弹,然后去找在赌场上认识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叫维斯孔,是梅德城首屈一指的偷窃高手。他把手枪放在维斯孔家的桌子上,同他谈判,胁迫他同自己一起干,并约好在星期日晚上下手。

维斯孔当然知道面前这把手枪的来历,他爽快地答应下来了,并客气地说不准备同维托分赃,只是帮他打下手。维托说:“你不用客气,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你都是我的师傅,我绝不会亏待你。”

星期日晚上他们闯进了托马公司的账房,维斯孔开锁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口气偷得了5万美元的现款。维托和维斯孔拎着沉甸甸的钱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维斯孔的家。维托从钱袋里拿出2万美元分给维斯孔。维斯孔坚决不肯收,坚持说给他打下手。维托又掏出手枪对他说:“如果你不拿这2万,就说明你准备去告发我,那么我只有打死你,我才会安全。”

维斯孔没想到维托这么直率,真有些怕这个大孩子,他只好收下了这2万美元。维托很高兴,又对他说:“我这3万元也先放在你这里,过几天我来取,你写一张收据给我,免得到时候不认账。我不是不相信你,哪怕是朋友也要这么做,懂吗?”

维斯孔没有理由不这么做。他知道这个还不满15岁的大孩子,将来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第二天,维托若无其事地去公司上班了,但公司里像开了锅一样沸沸扬扬。这在当时算是一个大案,上了梅德城的晚报和波士顿的几家大报,并轰动了全国,但没有谁怀疑是他干的。在第二个礼拜天的上午,叔父开了一辆崭新的“福特Ⅰ型”跑车来接他去雷汉马场去玩。上路后叔父把车拐到了维斯孔住的小街上,叫他把存在这里的钱取走。

维托很奇怪,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把钱放在这里?”

叔父摸了一下他的头笑着说:“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干。我今天看到你爸爸轻轻松松地让你出来,就更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你。”

这一天在雷汉马场,维托第一次被约瑟夫·隆巴多邀请到那幢房子的会议室里,和其他的马菲亚头目一样,靠在真皮大沙发上,抽着真正的哈瓦那雪茄。

约瑟夫大声地对在座的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身边的这个位子属于维托,不过,想要这个位子的可以站起来。”

但是,会议室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在座的人都鼓起了掌,维托就名正言顺地坐在约瑟夫的身边。

从此,维托在梅德城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他虽然照常去托马公司上班,但他从此再不为钱担忧了。他开始有很多的钱,维斯孔很羡慕他。因为维托一直把他的钱都放在维斯孔家里,他开始同维斯孔成了合作伙伴,一同在一些公司和赌场投资控股。由于维托年龄小,根据当时的法律,他还不够股东资格,所以所有的投资都是以维斯孔的名义进行的。15岁的维托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但是,一年以后,维托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这年夏天的一天,维斯孔约他去郊外钓鱼,时间是星期天。但是,恰好这一天叔父告诉他,说星期天在雷汉马场聚会,他就对维斯孔说,他不能同他去钓鱼,星期天要去雷汉马场见一位朋友。

维斯孔一听就说:“那就下星期去吧,祝你玩得开心。”

维托尽管没有告诉维斯孔是聚会,但似乎觉得不应该告诉他去马场,便把这事告诉了叔父。尼洛孔克想了想,也觉得这事有问题,但聚会又无法取消,就对维托说:“星期天你一清早就去找维斯孔去钓鱼,不要去马场。”

维托果然照办,星期天一清早就带上两副渔具找到维斯孔家,说那位朋友不来了,今天可以同他去钓鱼。维斯孔一听似乎有点吃惊,但还是同维托动身去郊外钓鱼去了。

但是等到傍晚维托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时,却听到了一个让他非常吃惊的消息——父亲对他说,叔父尼洛孔克被警察抓走了。不知警方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是雷汉马场有一伙人在聚会,便出动了十几辆警车和大批警员,还有联邦调查局的武装警探,他们包围了雷汉马场,在那里带走了十多个人,叔父也在其中,还有马场的老板约瑟夫·隆巴多,原来他是一个土匪头目。这些人都已押往波士顿监狱……

维托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晚上和一家人在一起,愉快地品尝着他钓来的大鳟鱼,并喝了点酒就上床休息了,他对母亲说今天很累。但是到了半夜过后,他却悄悄地摸下了阁楼,并带上了那把小手枪。

第二天,维托准时去了托马公司上班,但所有的报纸的头版都登着两条新闻:一条是说昨天警方逮捕了十多名犯罪集团的嫌疑犯;另一条是说本城居民维斯孔在今天凌晨被人枪杀在家中,凶手在他的身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同马菲亚作对的人必须死!”

下班后回到家里,父亲把维托叫到自己的卧室,拿出这张报纸指着第二条新闻对他说:“你为什么不用刀子而要用手枪?这是很危险的!你为什么要在昨天晚上行动而不多等一两天?这也是很危险的!你应该知道这几天维斯孔一直是在警方的保护之中,你运气不错!”

维托听父亲这么一说,几乎像遭了雷击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父亲说:“你坐下来听我说。我们的祖上是西西里波旁王朝的贵族,我的父亲却成了一名逃犯,从意大利逃到了美国。他的马菲亚国不存在了,他在晚年又干上他的本行。他死得太早了,只有48岁,这是他的不幸,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天赐良机,我是他的长子,是合法的继承人。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不喜欢这种人,理由是我父亲在流亡美国的这么多年里,把我和你的祖母、我的母亲,还有你的叔父尼洛孔克几个人遗弃在西西里,让我们在地狱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恨他,恨这种人。即使是他为我娶了总督的女儿为妻,我也不能原谅他。但我又不能拒绝这种生活,我只能拒绝继承他的事业,自食其力。如果你要走这条路,何况你已经开始走这条路,你就走下去,我不阻挠你。但你应该回到西西里去,你是西西里的儿子,不要在这个新大陆干,西西里同样有许多马菲亚人。现在我们就去吃晚饭吧,今天晚上还有昨天剩下的鱼汤。吃过晚饭你就回你的房间去好好想一想,但你的行动不要告诉我。”

父亲说完了,就起身离开了房间。这是维托长到16岁,听到父亲说的最长的一番话。从此他对父亲非常尊敬,觉得他是个贵族。

几个月以后,叔父和约瑟夫·隆巴多等人都被释放了,理由是“证据不足”。这些人对维托格外赏识,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把维斯孔干掉了。正是因为维斯孔的死和那张纸条,才让他们这么快就走出了拘留所——因为没有哪个证人敢再走上法庭作证。

这年冬天,父亲得了一场伤寒,在那阁楼上去世了。父亲的葬礼由叔父一手操办,隆重而又有排场。在葬礼上,维托见到了来自全美各个地区的马菲亚头目,这些人中甚至有约瑟夫·肯尼洛,他是底特律犯罪集团的领袖。还有辛迪里这样的罪犯头目,他们都是父亲生前憎恨和反对的人。到这时,维托才真正知道,那天晚上父亲并没有对自己撒谎,他完全可以成为闻名全国的黑道领袖,成为像祖父一样的人。维托有点为他的父亲遗憾,他为什么拒绝做一个马菲亚的领袖呢?

维托没有想到父亲死得这么早,就像当年祖父去世一样。到父亲死去为止,他都没有把自己思考的结果告诉他。这倒并不是由于父亲的那句赌气的话,而是他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现在,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埋葬了父亲之后,他就踏上了回西西里的旅程。和他同行的除了他的母亲,还有几位从西西里远道而来参加父亲葬礼的马菲亚人,他们结伴而行。

这一年,维托才17岁,他不知道那些十多年来陆陆续续逃回西西里岛的马菲亚人,是否能接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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