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鬼蜮之雄

第三节 鬼蜮之雄

在不同场合,曹操会以不同面目示人,或诚实、或虚伪、或和蔼、或凶残,根据需要,曹操会给自己戴上不同的面具。

曹操性格中有坦诚的一面,这在他的诗文中和平常待人接物的实际行动中都有突出的表现。曹操对于前来归附的才智之士,对于他所信任的部属,特别是那些为他出了大力、立了大功的人,他往往能够推心置腹,坦诚相待。可以说,这也是曹操能够大力网罗人才、团结部属、充分发挥部属作用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部属提出的意见或建议,只要他认为合理,往往能够虚心采纳,决不含糊。

而在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奸诈多疑的曹操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凡是对自己性命、尊严、利益构成威胁的,或者影响曹操建功立业的,他会坚决铲除。

曹操常对人说:“我在睡觉时,不要随便走近我,谁走近我,我就会立即把他杀掉,而自己却不知道。你们可千万注意啊!”一次,曹操和衣躺下,假装睡觉,一个近侍怕他受凉,轻轻走上前去给他盖上被子,曹操突然一跃而起,拔刀将这个近侍杀死,然后倒下身子,继续呼呼睡去。从此以后,曹操睡觉时,再也没有人敢走近他了。

至于杀吕伯奢一家,则是曹操臭名昭著的刽子手行为了。

《魏书》载:

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

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

《世说新语》载:

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

孙盛《杂记》载:

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怆然曰:“宁我负人,无人负我。”遂行。

而影响最广的《三国演义》则如此记载:

操与宫坐久,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

操曰:“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

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何如?”

操曰:“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获。”遂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一连杀死八口。搜至厨下,却见缚一猪欲杀。

宫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矣!”急出庄上马而行。

行不到二里,只见吕伯奢驴鞍前鞒悬酒二瓶,手携果菜而来,叫曰:“贤侄与使君何故便去?”

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

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贤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请转骑。”

操不顾,策马便行。行不数步,忽拔剑复回,叫伯奢曰:“此来者何人?”

伯奢回头看时,操挥剑砍伯奢于驴下。

宫大惊曰:“适才误耳,今何为也?”

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

宫曰:“知而故杀,大不义也!”

操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么多记载,都表明了曹操作为一代奸雄的真实面目:“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至于名医华佗和吉平,虽然医术精湛,但因为他们都让曹操产生了要被谋害的恐惧,因此他们都被曹操杀害了。正如清代毛宗岗所说:“曹操欲谋人,必先全我身。”

曹操还具有强烈的复仇心理。公元194年,曹操的父亲曹嵩被徐州牧陶谦的部下杀害,曹操迁怒于陶谦,兴兵讨伐陶谦,他打着复仇的旗号,对徐州的老百姓大开杀戒,成千上万的无辜者成了他复仇的牺牲品。

《三国演义》这样说:

操切齿曰:“陶谦纵兵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吾今悉起大军,洗荡徐州,方雪吾恨!”……操令但得城池,将城中百姓,尽行屠戮,以雪父仇。

陈宫曰:“今闻明公以大兵临徐州,报尊父之仇,所到欲尽杀百姓,某因此特来进言……且州县之民,与明公何仇?杀之不祥。望三思而行。”

可是曹操不听。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杀戮人民,发掘坟墓”。

陶谦在徐州,闻曹操起军报仇,杀戮百姓,仰天恸哭曰:“我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

《三国演义》的说法难免有艺术的夸张,但是《三国志》却也记载:

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复征陶谦,拔五城,遂略地至东海。还过郯,谦将曹豹与刘备屯郯东,要太祖。太祖击破之,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要找仇人。曹操的仇人严格地讲并非陶谦,而是陶谦的部下张闿。徐州的老百姓与曹操父亲的死也毫无关系,曹操应找张闿报仇,陶谦作为张闿的上司尽管对曹嵩的死负有一定责任,但陶谦既未参与谋害曹嵩,也未亲手将其杀死,曹操把复仇的矛头对准陶谦实在有点儿过分。而为报私仇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更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曹操不放过仇人,甚至连仇人的后代也不放过。曹操年轻时,沛国名士刘阳见他有雄才,怕他将来危害朝廷,打算将他除掉,但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不久刘阳死去,曹操显贵后,下令搜捕刘阳的儿子,刘阳的儿子十分惶恐,无处逃奔,亲戚朋友虽多,却没有一个敢收容他。王朗年轻时和刘阳有交情,于是把刘阳的儿子藏在家中多时,其间他多次找曹操说情,过了很长时间,曹操才赦免了刘阳的儿子。

以曹操自尊、偏激、敏感的个性,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忽视自己的存在、蔑视自己的权威、威胁自己的安全的。因此,当这一切有可能出现或已经出现的时候,曹操自然要大开杀戒。

曹操有一次睡午觉,睡前对他的一个宠妾说:“一会儿就叫醒我!”这个妾后来见曹操睡得很香,便没有及时叫醒他。曹操醒后大为恼怒,命人将这个宠妾棒杀而死。

据《世说新语·忿狷》载:有一个歌妓,唱歌时的声音特别好,演唱起来清脆悦耳,但就是脾气很坏。曹操想杀掉她,但又舍不得她的美妙歌喉;想留下她,又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脾气。曹操于是想出一个办法。他同时挑选了一百名少女,进行歌唱训练,希望能从中发现高水平的人才。不久,果然发现其中有一个达到了这个歌妓的演唱水平,曹操于是便将这个歌妓杀掉了。

这种例子还很多。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九月,魏相国的西曹掾魏讽“潜结徒党”,联络卫尉陈祎等谋反。曹操命令曹丕严厉镇压,格杀勿论。张泉因牵连魏讽谋反案而被杀掉。据《资治通鉴》载,此案“连坐死者数千人”之多,这是曹操死前对异己者的一次诛杀和清洗,那些在官渡之战中私通袁绍的人恐怕也万难幸免了。

还有一次,曹操准备接见匈奴使者。但自以为身材不高,相貌不威严,不足以显示威武,于是便让相貌堂堂的崔琰来代替他,而自己扮成侍卫,握刀站在崔琰旁边。接见结束后,曹操派人去问匈奴使者:“你看魏王这个人怎么样?”使者回答说:“魏王的仪表风度非常高雅,但握刀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才真是一个英雄啊!”曹操得到报告,立即派人追上去把使者杀了。

对恃才傲物或居功自傲者,曹操有时也不能容忍。陈留人边让,博学有辩才,曾著《章华台赋》传诵一时。大将军何进特予征召,蔡邕、孔融、王朗都非常推重他。曹操做兖州牧时,边让自负才气,看不起曹操,说了很多有损曹操的话。得势后的曹操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于是借边让同乡诬陷边让的机会,让太守士燮杀掉了边让的全家。

沛相袁忠和沛人桓邵也看不起曹操,边让被杀后,两人逃往交州避难,曹操却把他们的家人全杀了。后来桓邵自首,在曹操面前下跪求饶,曹操却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下跪就可以免死了吗?”最后,曹操命人把桓邵也拉出去斩了。

赤壁大战前夕,曹操为清除异己、稳定人心,以“谤讪朝廷”、“大逆不道”的罪名,将“名重天下”的孔融处死,让孔融的同僚和崇拜者着实吃惊不小。

《后汉书·孔融传》载:

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岁余,复拜太中大夫。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融闻人之善,若出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称所长,荐达贤士,多所奖进,知而未言,以为己过,故海内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对豪门望族始终没有好感,早就想找机会敲打一下。因为曹操在发展壮大和实现政治理想的过程中,遇到来自世家大族和名门之后的种种阻力,这些特殊阶层的代表,利用自己的影响,打着拥汉的旗号,不断给曹操制造麻烦,孔融便是其中之一。

孔融虽没有袁绍兄弟“四世三公”的家族背景,但却是圣人孔子的后代,自己也当过北海相、青州刺史等地方官,在朝中又任过少府等职,最后当上了太中大夫,成了皇帝的顾问。其名声和影响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刘备一句“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足以说明世人对孔融的重视程度。

公元197年,曹操要杀前太尉杨彪。

孔融反对说:“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有名,怎么可横杀无辜?我这个鲁国男子,明天就走,不再上朝了。”

考虑到孔融的名气和影响,曹操不得不打消了杀杨彪的念头。后来,孔融竟鼓吹恢复“古王畿之制”,想借机削弱曹操的实权。

官渡大战前夕,曹操为了稳定后方,曾下令:在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以前的诽谤言论,从宽不予追究,以后再有非议的,“以其罪罪之”。但孔融并未因此有所收敛,而是在曹操的大后方大肆散布失败言论。

《后汉书》载:

少府孔融谓彧曰:“袁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为其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

公元204年,曹操攻占邺城,将袁绍的儿媳甄氏纳为曹丕的妻子。

孔融给曹操写信,说:“武王伐纣胜利后,把纣的宠妃妲己赏赐给了周公。”曹操不知道孔融是在嘲讽他,以为孔融读书多,必有出处,就问孔融此典出自何处。

孔融回答说:“我是根据你现在的行为猜的!”

曹操这才明白,孔融是有意讥讽自己。心下大怒,已经有了杀孔融的想法。

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曹操远征乌桓,为了节约粮食,支持战争,下令禁酒。孔融不仅反对,还专门写了一篇称赞吃酒的文章,文中写道:

酒之为德久矣……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

可见其言辞偏激,极为不恭。

孔融的言行严重损害了曹操作为权臣的尊严和形象,进而影响统一大业的完成。曹操“疑其所论渐广,益惮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也就是说,曹操对孔融,内心是十分反感的,但因孔融名重天下,只是表面上容忍。他担心孔融的言行会对自己的统一大业造成妨碍,因此,曹操多次忍让后,终于忍不住,产生了予以制裁的想法。

曹操害怕越来越多的人像孔融那样和他对着干。有了犯上不尊的榜样,捋虎须的人就多,这样,再强壮的老虎也要遭殃。孔融对曹操来说,有害无益,因此,必死无疑。

光禄勋郗虑同孔融有矛盾,知道曹操要杀孔融,就见机行事,迎合曹操旨意上表奏免了孔融的官职。曹操利用这一机会,让军谋祭酒路粹代笔,给孔融写一封信去敦促他同都虑重新和好。但在信的末尾,曹操暴露了自己的本意:

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

意思是,自己虽进不能对天下人民施行教化,退不能树立恩德让人们和睦团结,但打击那些互相交结、专以浮华文辞谤议的人,办法还是很多的。这实际是对孔融提出了警告,要他今后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孔融回了曹操一封信,表示要同都虑“修好如初”,并说将对曹操的“苦言至意,终身诵之”。孔融也意识到曹操对自己再也无法容忍,已起杀意,只好降低了调子,事情才得以暂时平息。

一年后,孔融重新被任命为太中大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又犯起了老毛病,甚至变本加厉地同曹操作对。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孔融当着孙权使者的面诽谤曹操,曹操终于再也不能容忍。他起用都虑为主管弹劾、纠察的御史大夫,都虑立即收集了孔融的一些言行以构成罪状,并让路粹上表启奏,表文中说孔融“招合徒众,欲规不轨”,“谤讪朝廷”,“大逆不道,宜极重诛”。表章奏上,曹操立即下令将孔融逮捕处死。

孔融

曹操杀孔融,对“浮华交会之徒”的确是一个沉重打击。像孔融这样的名士,身份尊贵,颇有影响力,他的被杀,就容易招来非议。有人甚至认为曹操简直喜怒无常,杀伐无度。陈琳在檄文中就这样说:

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破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

因此,曹操不得不在诛杀孔融后,为平息众怒,发布了一道《宣示孔融罪状令》:

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缻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余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

就这样,曹操既杀掉了颇有社会影响力的孔融,又未引起社会太大的震荡,这完全得益于曹操“鬼蜮之雄”式的谋略。

曹操的性格和他的思想一样,呈现出多元化、复杂化的相互矛盾的特色。他既坦诚相交,宽以待人,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同时也具有奸诈、多疑、嗜杀的一面。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曹操不断地铲除异己,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曹操一生杀了很多人。但正是他的坦诚与奸诈互用,对推动他的霸业起了颇为有力的作用。

曹操能从一个社会地位不高的宦官后代步步高升,做到司空、丞相、魏公、魏王,把献帝变成自己手中的傀儡,把半个中国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在多数情况下是运用了权诈的手段。坦诚与权诈,在曹操这里形成了对立的统一,成了曹操获得成功的两种互为补充的手段。同时也可以说,作为一个政治家,在当时时代动乱、群雄争锋的特定历史环境中,这种矛盾性格是社会的产物,也是霸业成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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