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汴京待字和合卺初嫁(1099-1103)
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济南章丘明水(今属山东)人。其父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其生母当系元丰宰相王珪早卒之长女。这样一来,李清照有可能一落草就失去了生母,或最迟在她一周岁左右时其生母即亡故。此时恰好李格非所任掌管学校课试等教务的地方低级学官——郓州教授秩满而转官为京城最高学府国子监所属的执掌学规、协助教学的太学录。李格非在汴京既无家室又无宅第,在这样的境况中,他不大可能将尚在哺乳中的长女李清照携往京城,可能性较大的是李格非不得不将其长女送回离他当学官的郓州近在咫尺的原籍章丘明水。
襁褓丧母的李清照是不幸的。然而明水有她的声名很高、致仕还乡的祖父,至少还有两位知书达理和善可亲的伯父、两位伯母及堂兄李迥。李清照在这个温馨的大家庭里,沐浴着上述亲人的无限关爱,她生活得无拘无束,因而养成了她“倜傥有丈夫气”的爽朗性格;早在及笄之初她就四处游赏,饱览家乡的风景名胜,如溪亭、大明湖,抑或莲子湖等等,齐鲁的壮丽山川和旖旎风光,为李清照创作那种格调豪迈多姿的作品提供了最初的素材。李清照在“百脉寒泉珍珠滚”和“清境不知三伏热”的原籍明水大约生活到及笄之年。
在古代,女子年届十五即行“笄女之礼”,就是把头发挽起用簪子别住,这意味着到了待字出嫁的年龄了。虽然在李清照六岁那年,李格非在汴京购置了一座名曰“有竹堂”的宅院,但这主要是他在太学晋升为负训导之责并佐助教学的“学正”和高等学官“博士”以后,业余做学问的地方,也为他日后再娶作准备,而李清照大约是在议婚前夕的十六七岁时才从明水来到了汴京。
尽管很年轻,李清照也明白,老家再怎么温馨,也难以寻觅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于是她半是眷恋、半是向往地开始了在汴京的新生活。这时李格非的同僚并与之有通家之谊的晁补之和张文潜正好是李清照诗词创作的最好老师和对手。她的处女作可能就是描绘她记忆中的齐鲁湖山风光和逸兴壮采的《双调忆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和《如梦令》(尝记溪亭日暮),而她十七岁左右所写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则已具青蓝胜概。
或许李格非对东床的遴选举棋不定,或许其间有何波折,或许李清照的心里话对父亲和继母难以启齿,于是她便选择了善传心曲的词来表达她作为待字少女的特有情愫,比如四首《浣溪沙》(小院闲窗、淡荡春光、髻子伤春、莫许杯深),显然均为幽居之女的怀春之作,而《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则是一首“口气宛然”的青春易逝之叹。
正是这首咏海棠的《如梦令》,一出手就产生了轰动效应,使得朝野文士莫不为之击节称赏,从而涌现出可能是我国早期的一批“追星族”,而时任吏部高官的赵挺之的三公子赵明诚(字德父,又作德甫),则是“追星族”中最为痴迷和狂热的一位。他寝食不安地大作相思梦,其潜意识无异于弗洛伊德所谓的“昼梦”,于是当年在汴京就流传着这样一则佳话:
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女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伊世珍《琅嬛记》卷中引《外传》)
当时汴京有“相媳妇”的风俗,即正式嫁娶之前,婆家人要亲眼考察一下未来的新娘是否中意。李清照的秋千小阕《点绛唇》中主人公急忙躲避的那位来“客”,从她羞涩的举动看,莫非就是亲自登门相亲的赵明诚?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是二十一岁的赵明诚与十八、九岁的李清照天作之合的大禧之年。这一对少男少女是幸运的。赵明诚好梦得圆,李清照择婿如愿,他俩不啻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且缔结了一段令当代和后世不胜艳羡的“夫妇擅朋友之胜”理想姻缘。
赵、李新婚之初的一二年,可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兼并。此时李清照的自视之高几无伦比,这从她在合卺前后所写的《渔家傲》(雪里己知春信至)等词中可窥视一二,她时而说“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时而又云“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以及词人着意描绘的那枝带着晶莹露珠的春意盎然的红花(《减字木兰花》),显然都是作者娇嗔优雅身世之自况。
新婚的头二年,李清照只是偶尔填写欢愉之词,除了上述提到的几首词以外,尚有《庆清朝》、《瑞鹧鸪》等。这两年她主要是与丈夫一起兴致勃勃地抄写整理那些稀世典籍。这期间,赵明诚还在太学作学生,每半月告假回家一次,每次回来,他就步行到汴京城内的大相国寺去,先典当一些衣物,从中拿出半千钱购置碑文,还总是不忘记给妻子带回一些她喜欢吃的干鲜果品。两人一面咀嚼零食,一面展玩所市文物,就像忘怀得失、不慕荣利的葛天氏之民,其乐无穷。他俩也有某种憾事,那是因为即便作为“贵家子弟”,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去购买像南唐徐熙《牡丹图》那样的贵重文物,在留下来欣赏两日夜后,物归原主时的所谓“惋怅”。实际上,这是一种夫妻相知相谐、令人回味不尽的甜蜜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