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诗兄

罗诗兄

罗诗兄下海,只因为一餐饭。罗诗兄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大家都忘了,只有身份证上写着,谁也没有和罗诗兄一起坐过飞机,于是那个名字就比名字的主人更早地退出了这个人世。因为罗先生在诗界是个忠厚长者,四十多岁了,还在和一帮青年前卫诗人一道激动,所以,罗诗兄就成为这圈子里的兄长兼追随者,“诗兄”之名也就远播海内。罗诗兄下海的那一餐饭局是在成都一家有名的刘嫂火锅店。成都曾是中国前卫诗歌中心,罗诗兄到了成都就拜访诸路先锋掌门人。然后,齐齐聚在刘嫂的笑容下,点菜、开涮、敬酒,各路先锋争着举杯:“罗兄,在火锅店为诗兄接风,不成敬意,主要是随意,有个气氛。喂,今天我埋单付钱,大家就给我这个面子嘛!”“哪能!哪能?罗诗兄到成都头一个电话就打给我,没得说,我是今天的东家,坐坐坐,莫要争!”火锅热,啤酒爽,诗意浓,罗诗兄深感诗友们的情意,放胆畅饮。不知不觉过了量,酒一上了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刘嫂火锅店前堂的长椅上,小姐走近,笑吟吟:“先生,你请的客人都有事情,先走了,叫我们关照你。歇好了吗?这是账单,请你过目,不多,打九折,一千七百元,零头就免了,先生是付现金还是……”付完钱,罗诗兄走出饭店门,自己怪自己:“唉,诗穷而后工,我怎么没想到,他们的诗写得那么好,哪能有时间去挣钱?让诗人的手去摸钱,那是亵渎了诗人的手啊!”他觉得让诗界弟兄为难了,他想:我是当不成先锋诗人了,当个诗歌后卫吧?

不久,罗诗兄下海到了成都,开了一家火锅店,名叫“罗诗家”。牌子挂出来,都说不是火锅店名字,于是改成“罗吃佳”。罗诗兄的火锅店一开张就火了一把,晚报上大篇文章《诗人火锅店诗意沸腾》。这文章让“罗吃佳”一时间人满为患,“为患”二字从何谈起?看的人多,吃的人少,看的把吃的都挤跑—这算不算“患”?有啥看头?门匾是本城诗画一绝的大诗人题写:日昌晶。三个字什么意思?只知原来有个饭铺名叫:口吕品。这多加了三横,怎么讲?就值得一看。还有对联,也是绝对,叫好的人不少,说看不懂的也多。比方说:腹中精料诗书画,锅中热情天地人。再比如:百味一勺精神气,千盅半行意趣象。门匾对联都是雅品,菜单更是罗诗兄诗人天赋的展示。佳人玉臂—藕片、爱情手巾—毛肚、青玉案—黄瓜条、分外香—黄花、薛蟠赋诗—牛鞭……就这样,热闹了一个星期之后,罗诗兄的火锅店冷清下来。这让罗诗兄十分困惑。请教朋友,才知道他又弄错了。这“罗吃佳”太雅,如果不是写诗的人,进了门摸不着头脑,心里发毛,一看菜单就抬屁股走人。写诗的朋友,穷要面子,白吃不好意思,白吃一顿两顿说是捧场来了,第三次就不好意思不掏钱。真要掏钱,他们宁肯掏钱看刘嫂的阿庆嫂式的笑脸,也不想读罗诗兄的诗意菜单。不到两月“罗吃佳”诗歌火锅店就死硬了。关门。

我知道的罗诗兄的故事到此就该完了,但这么完了,罗诗兄就太惨了点,我也不该让诗坛再加上一个悲剧故事。后来……

后来,罗诗兄请教了一个高人,把火锅店变成了酒吧间,取名“罗亭酒吧”。而且请了两个晚报娱乐版记者,写了一篇悲情报道:“让情人告别爱情,让诗人告别诗歌—罗亭酒吧酷在伤痛处。”宣告酒吧一是为分手的情人服务,二是对决心不写诗的诗人效力。文章一出,罗亭酒吧一开张就门庭若市,而且经常是情人们和诗人们争座位发生斗殴,让传媒兴高采烈地进行炒作。一段时间罗诗兄的见报率仅次于周润发。不知为什么,分手的情人越来越多,搁笔的诗人也越来越多。罗诗兄在商场得意之时,也为情场如此多的失败者,诗坛如此多的落马者,大惑不解。后来,他发现,他的顾客都成了老顾客了,怎么是分手分不开,还是告别不了?都不是,是什么呢?是情场分手的人,都在分手后选择了埋头写诗,写失恋的诗;是告别诗坛的诗人都学着找情人,而且总是找到失败为结局的情人。

“唉,想不到,我还是在为先锋诗人们当后卫哟。”罗诗兄长叹一口气后,埋头数钱。

200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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