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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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周青云知难而退

1927年,恰逢陶渊明逝世1500年。但凡自以为是文人墨客的,总觉着和这个那个死去千百年的某个古人有着所谓的“灵犀”,喜欢陶渊明的知识分子们,自然在这一年希望能为“陶学”做点什么贡献。在上海梅白克格路一二一号医学书局里,就有一个叫周青云的青年男子,正检点旧稿,整理良久,希望能为远在1500年前离他而去的陶渊明重新写一部传记。

周青云对陶氏年谱的创意应该说颇为传统,无非是选择一个内容较完整、论述较妥帖的古代原本,在此基础之上选择多个“参校本”,多本之间相互勘察,比照着辑录出一个更完备的文本。自清代以来的训诂学传统,都是这样操作,周青云当然也不例外。他将这个并不算大胆、也未见得会有多大创见的想法告诉了他的老师——丁福保(1874—1952),希望能得到老师的支持并就在医学书局得以出版。

正忙于《中西医学报》相关编辑事宜,并已经编纂千余卷巨著《说文解字诂林》近尾声的丁福保,对徒弟周青云的这个想法一时未置可否。时年五十三岁的丁氏,暂时搁下手头的事务,不动声色的让徒弟抄录一则将要刊登上报的广告。这是一则丁氏自己编撰的各类丛书广告之一种,刊头的大字题曰:“丁福保编,第二次预约,《说文解字诂林》。”内文有曰:“福保搜集说文各书,预备是书之资料,已三十余年。兹将各书依大徐本之次第而类列之。不避重复,不加删削。原书约一各余卷,其内容之丰富与学海堂经解相埒。总计是书之著作者凡三百余人,皆经学家小学家也。人人究其专精之智识,取许书擘求考索、发挥而光大之,可谓极此学之大观者矣。岂近世揣摹风气,朝荣夕悴之新著作,所能望其项背哉。”周青云抄毕之后,满面羞惭,起身向丁氏表示歉意,连连自责自己太好大喜功、不自量力云云。

当然,丁福保并未一味地板着脸孔,心安理得地接受徒弟的自责与歉意。他也站起身来,微笑着拍了拍周青云的肩膀,说,给陶公做谱,这学问大咧。说罢,从书橱中郑重地取出大小函册一摞书来。有宋人吴仁杰《靖节先生年谱》、王质《栗里年谱》、清人丁晏《陶靖节年谱》、陶澍《靖节先生年谱考异》四种,又从书案间抽取出近人古直《陶靖节年谱》,丁氏抚书长叹说,“陶公事迹尽于是矣。”随即又抽出一册铅印小本,就是那本梁启超的《陶渊明》,对周青云说,“子重为新谱,未必更能胜此。”

望着周青云惴惴退去的背影,丁福保不禁也忆及往昔。对于青年人而言,理想固然重要,兴趣也很能让人激奋;然而不经历各种挫折与推敲,不经历种种沉浮与切磋,最终是不可能在一种更为广阔的视野上去体悟人生的。训诂古书只是人生经历之一种,为陶渊明作传谱注诗文也是需要丰富的人生阅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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