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黄昏,我在一条河边走。河水很大,满河豆青色的浪花、豆青色的漩涡。路边的河岸很陡,对岸却有一漫平的沙滩。夕阳下,一滩细沙显得浩瀚而辉煌。快走近一个村庄,看见沙滩伸进水中一个半岛,十几只长腿水鸟,一半在水中走,一半在半岛上卧,真是一幅好画。
路边的陡崖上,一字儿排开,站一群孩子,有娃娃,有妞妞,有的挎着书包,有的背着弟妹,都直直地看着对岸。
我问:“小朋友,看鸟啊?”
孩子们齐声回答:“看火车!”
河那边,沙滩上去,是一片即将开镰收割的麦田。麦田尽头,是绿树。绿树后面,几座苍青的山峰,似屏障,挡在天边。那里,并没有火车。
“哪儿有火车?”我问。
“一会儿就过来了。叫一声,比牛叫还响哩!”一个头顶扎朝天小辫儿的女孩儿说,她边说边回头看我,俩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火车头还冒烟呢,一叫就冒白烟。”一个剃罗圈头的男孩儿说,一说话,脸上出现一个浅浅的三角形的酒涡儿。
“怎么知道这个时候火车要过来呢?”
“天天来看,谁不知道!”孩子们说着,都回头瞥我一眼,以为我信不过他们。
只知道新修的铁路从山边过,想不到竟吸引了这里的一群孩子。我索性也停住脚步,挤个缝儿站进孩子们的行列。彩霞越发鲜艳,远处的山峰、林木、麦田,近处的沙滩、水鸟、大河,都闪着耀眼的金光,好似童话里的景物。我和孩子们都站在灿烂的金光中。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火车的踪影,我说:“今天看不到火车了吧?”
孩子们同时扭头瞪我一眼,愤愤地说:“怎么看不到?哪天都能看到!”
真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隆隆声,声音由小变大,浑厚而沉重,仿佛河岸也被震得颤动。孩子们都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儿。很快,从山峰前面、树林后边,伸出了红色的火车头,接着,绿色的车厢、正方形的车窗、窗上挂的白布帘、窗内依稀可见的人影儿,都在明丽的霞光下一闪而过。娃娃们、妞妞们,和骑在他们肩上的弟弟妹妹们,都使劲儿往上蹿,挥着胳膊,可着嗓子啊啊大叫,好像火车是他们的老朋友,车上的乘客是他们的爹、妈、哥、姐、弟、妹,而且车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似的。孩子们的尽情欢呼,把河那边的水鸟吓一大跳,扑扑棱棱地起飞,飞向山前的树林。不到半分钟,火车猛吼一声,喷一股白烟,就钻进另一片树林后边。亏得两片树林当中有一段空隙,要不然,孩子们就只能听见火车叫,看不见火车,那才急人呢。隆隆声渐渐消失,白烟还在。直到白烟融进霞光中,孩子们才停止欢呼蹦跳。他们啊,显然没有看够。
我和孩子们一块儿沿着河堤向村庄走去。我说:“铁路离这儿不过几里,你们去近处好好看看嘛。”
他们都说:“可想去看,怎么过河?没桥啊!”
朝天辫儿女孩儿说:“往北八里有桥,我爹去车站卖狗皮、兔子皮,从那儿过河。车站上,有一条街哩。”
罗圈头男孩儿说:“往南十里是我外婆家,那儿也有桥。我二舅去车站卖玉米,给我买了一袋糖豆儿。”
我说:“你们这儿一修桥,去看火车就方便了。”
娃娃妞妞们齐声大叫 :“修桥吧,修桥吧!桥啊,桥啊!”叫着,扭脸儿看着奔流的大河,看着山峰前两片树林之间那个诱人的地方。水面正漾着柠檬色的晚照,山头已变成紫色,树林笼罩了淡淡的暮霭。
我在心里说,即便不为农民去车站的街市卖农副产品方便,单单为了孩子们去看火车,这里也该修一座桥啊。
2000年6月11日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