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

虚构

矮哥是我朋友,人矮,难看不说,且胖,状如冬瓜。矮哥的老婆阿月,高挑俊俏,却瘦,形似竹竿。更让人诧异的是,阿月小15岁。有一个经典的段子:阿月临产时,护士催着家属签字,矮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护士呵斥,爷爷不能签字,叫爸爸来,矮哥面红耳赤,难堪地解释道,我就是爸爸。这段子,很长时间,在朋友圈子里被传为笑谈。真不能责怪人家护士有眼无珠,矮哥和阿月挽手走在大街上,确实不太般配,更别说是结发夫妻了。

我作为一个写小说的,对他们的故事很感兴趣,想探究一下当年的那些风花雪月。

我问矮哥。

矮哥说:主要是缘分,缘分来了,门板都挡不住。那年,我37岁,一个人吊儿郎当的,在纸厂上班。一次傍晚下班后,在厂门口的小卖部打电话。中途,她也来了,也要打电话。她可能有急事,在我身后催了好几次。我当时心情不太好,见她那么着急,就故意为难她,长时间霸着电话机,到处找人海聊。她最后急了,一把夺过电话筒,嘴里骂上了。我是谁?我怕过谁?她这么张狂,我还不收拾她?我们两个人开始吵架,她骂不过我,就动手了。你别说,你嫂子当年不仅人漂亮,而且力气也不小,十几个回合,我才把她按翻在地,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这事儿最后闹到了厂保卫科,我被责令写检查、罚款。我事后想想,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挺不应该的,于是找她赔罪。找多了,就慢慢热乎上了。

我羡慕地说:这叫不打不相识。矮哥嘿嘿地笑,补充道:对,不是冤家不聚头。

过后不久,我去矮哥家里,他不在,阿月在。我刚好无事,便坐在他家里和阿月闲聊。我旧文人式地感慨:没想到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江湖,没想到你们也有激情燃烧的岁月。

阿月哈哈大笑,说:你呀,就喜欢听他胡说八道。谁和谁打架,扯起来像武侠小说里的神雕侠侣一样,还十几个回合呢,笑死人了。我在这儿无亲无故,老家山沟沟里穷得一塌糊涂,我找谁打电话?

我惊讶不已: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月皱了皱眉,说:其实,我们是别人介绍的。你矮哥是本地户口,厂里的正式职工,又是工会副主席,我那时是外省来的一个山里妹,在厂里打杂。厂长见他一直单身,可怜呢,就好心撮合我们。我起初不太乐意,嫌他年纪大,人又矮,但又不好得罪厂长,一直含含糊糊没有表态。后来厂里刚好有一个转正的指标,厂长找到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矮哥,就把指标给我。我思前想后,觉得他丑是丑了点,但人不坏,骨子里挺老实的,于是就答应下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泄气了。风花雪月啊,对于居家过日子,永远是一种传说。

一年后,矮哥的大舅子,也就是阿月的哥哥从老家出来找工作,找到我,恳求帮忙。事情办妥后,阿月的哥哥出于感激,扛来一大堆山货,顺便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期间,聊起阿月,她哥哥激动地说:胡扯,什么转正,想做城里人想疯了。她的户口,还有她小孩的户口,现在还挂在我那里,村里每年给她们分山地呢。

我惊问: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月的哥哥叹了口气,停顿了许久,眼里含着泪说:现在想来,其实挺对不住我妹子的。她当时在外面打工,我父亲车祸,急需五万块钱动手术。你知道的,五万块钱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怎样一笔数字。迫于无奈,我妹子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谁给五万块钱救我父亲,就嫁给谁。那时,我妹子才22岁,黄花闺女呢,呜呜……说着说着,阿月的哥哥动情地哭了。

我双手在脸上痛苦地搓了搓,说:你的意思是最后矮哥出了五万块钱,把你父亲救了?

阿月的哥哥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我问:阿月就心甘情愿?

阿月的哥哥说:开始是不太乐意,但是钱已经花了,人已经救了,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她别扭了一阵子,还是嫁了。

我心里充满无限酸楚。我难以置信的是,那天阿月笑哈哈的背后,竟然藏着天大的委屈。这种委屈,让我难以释怀。当有一天,我把这个故事的前前后后讲给一个朋友听时,他的一番话,让我瞠目结舌。

朋友说:矮哥和阿月,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五万块钱,我告诉你,阿月从小就是孤儿,父亲在她八岁就得肺结核死了。还车祸,阿月那里,与世隔绝,我怀疑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车。再说了,矮哥就那点破工资,一个单身汉,花钱没有节制,哪里来的五万块钱?这不是天方夜谭嘛。我当时是纸厂的办公室主任,他们的情况,我最清楚。其实哩,这事儿,说复杂则复杂,说简单则简单。

说到这里,朋友诡秘地笑笑,四周看了看,手挡在嘴边,贴着我的耳朵说:当初,阿月在我们总部做清洁工,被董事长看上了。肚子搞大后,董事长夫人知道了,哭哭啼啼,闹得满城风雨。董事长找到我们厂长,想火速灭了这场风波。我们厂长又找到我。我合计了半天,最后想到了矮哥。矮哥当时只有一个条件,先打胎,后结婚。

我瞪大眼睛看着朋友,半天,犹犹豫豫地说:这不是潘金莲的现代版本吗?

朋友撇着嘴说:你以为是什么好货噻。

一对平常的夫妻,只因为外相和年龄的差异,竟然演绎出了四个截然不同的版本,而且每个版本都是那么真实,那么具有可信度。我不敢再深究下去了,因为知道接下来肯定还会有第五个、第六个版本源源不断地涌来。

写到这里,我孱弱如泥,深感恐惧。妻子在一旁读完,笑道:胡编乱造,瞎虚构,谁是矮哥?你的朋友圈里,有这号人吗?我怎么不认识。她又摸了摸我的头,打趣道: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我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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