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

故事里的事

有一天,朋友乔迁新居,他去帮忙。他穿得比较破,因为干的是粗活重活,回来时灰头土脸,头上有些土,衣服上满是污渍。

他站在街边,向过往的出租车频频招手。每一辆车打他面前经过,先是减速,司机探出车窗瞥了他一眼,赶紧一踩油门跑了。他像个稻草人一样站了很久,最后耐不住,上了公交车。

我现在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公交车上。故事完全属于虚构,你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有办法。为了方便讲述,我还是继续用“他”作为主人公——

他上车没多久,一个胖胖的女售票员瞟了他几眼,急呼呼地嚷道,买票,买票,上车的同志请买票。说实话,他真没有听见,扛了一天的沙发冰箱,累得七倒八歪,眼冒金星。胖女售票员喊了两遍,见他没反应,气咻咻地走到他跟前,提醒道,说你呢,耳朵聋了?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问胖女售票员,你找我?胖女售票员说,瞧瞧,第一次进城吧?买票啦。他恍然大悟,掏出钱来,嘴里忙不迭地道歉。乘客们一脸鄙夷。

车上人不多,刚好满座。到了下一站,上来一个更胖的老太太。老太太逡巡了一番,径直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让开。如果搁在平时,他真没有异议,但今天确实太累了,还有好几站路呢。他环视了一圈车内,到处是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但他还是站起来了。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坐下,连一声谢谢都没有,仿佛这座位天生就是她的。

下车后,他心情很不好,在离家不远的路上,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还没等开口说道歉,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吼道:瞎了你的狗眼!紧接着,对方撸起袖子要揍他。他连话都不敢说,赶紧溜走了。

很显然,因为他今天穿得不太体面,从售票员到乘客再到路人,都把他当农民工或者社会闲杂人员看待。这身穿着,走路应该像贼一样,贴着墙根猫着腰屏声敛息,坐车应该低眉顺眼,心怀感恩地给每一个人主动让座。在大家眼里,这个城市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他回到家,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

故事就此打住,好像不能算是一篇小说,充其量只是揭示了一个人人皆知的社会现象。所以,我还得编下去——

第二天,他弄了一辆三轮车,带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出去卖包子。他专门蹲在他昨天下车的地方。他的早点,只卖给那条公交线路的乘客,还有走路趾高气扬的城里人。蹲了三天,那个胖女售票员像鱼一样向他游来了。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用便宜到让人匪夷所思的价钱,卖给了她一大兜包子。望着胖女售票员远去的背影,他得意地笑了。他在每一个包子里,都吐了一口浓痰。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我这样编故事,很不道德,有拿农民工开涮之嫌。他连帮人家搬一次家都累得不成人形,天生富贵命,怎么可能会去卖包子。

但是,他确实憋了一口气。他是个城里人,尽管不是特别有钱,但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生活有滋有味。第二天,他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西装革履,金边眼镜,手里夹着一个昂贵的皮包,还喷了进口的香水。他特意去坐那趟公交车。坐了三个来回,终于遇到了那个胖女售票员。让他失落的是,胖女售票员根本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脸上堆着笑,提醒别人给他让座。几个人立马站了起来,瞬间,他成了老弱病残孕。他感觉特没劲,赶紧下车溜了。下车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买票呢。

事情当然也不是这样的,我还是在编故事,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的。当然,为了鞭笞所谓的人性,我还可以继续编下去,编得更有趣些。比如他下车后,心情低落,一不小心碰到一个壮汉,甚至就是昨天所碰到的那个人,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开始道歉了。他嘴里骂骂咧咧,扬手要打人,对方吓得脸色煞白。这样小儿科的重复回环,你不觉得很不真实吗?其实,我貌似还有一个结尾——

他作为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在这件事上深受启发,召集各个部门开会,商讨如何善待农民工。有人认为当务之急的是改善就业环境,大幅度提高薪资。他摇头,说成本提高了一大截,股东吃什么。有人提出建几栋廉租楼,让他们有一个家,少一些漂泊感。他说那大家议一下收多少租金合适呢。有人建议盖一所学校,孩子的教育问题解决了,他们的心就安稳了。他问请老师的钱谁来出。有人建议关爱精神生活,设立图书馆和网吧。他说这个不好,书看多了,思想就杂了,不好管理。就这样商讨了一天,一事无成。

讲到这里,你肯定要质问,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去帮人家搬家,然后站在马路上打的或者挤公交车呢?唉,我说过,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是虚构的,是假的,为什么不能一路假到底呢?

事实上,他就是一普通市民,心里愤愤不平地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心情又好了。以后,每次见到外来工,他有时也会斜眼而视,抱着戒备的心理躲得远远的。这是事实,你真不能说我在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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