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汉代诸帝与儒术之效

一三 汉代诸帝与儒术之效

前汉诸帝,高祖以泗上亭长起家,其人本出无赖,好酒及色,了不知书,犹不喜儒生。孝惠在位日短,吕后亦无更革。殆及文、景,黄老兴盛,二帝又恭自节俭,无为而治,“移风易俗,黎民醇厚”[50]。武帝亲政,遂用董仲舒、桑弘羊辈,大兴儒学,功罪参半焉。然其时儒术,亦非后世所谓大一统者也。昭、宣二帝,创制亦鲜,唯师其意而已。汉元为太子,尝侍宴,从容谓宣帝曰:“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51]此可见彼时绝非儒化之天下,而汉元之嗣位,亦几几乎不保焉。至元帝即位,多才艺,善史书,“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而上下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52]。此虽班史有意著语以应宣帝之言,然亦明元帝好儒之失也。

西汉至成、哀间,政从他出,朝纲已乱,甚无可述者。西汉诸帝,于学问书籍之事,皆平平也。孝宣虽有石渠之会,然经术亦非其长。光武幼时耕植,“王莽天凤中,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53]。较其父祖,为粗通经书,然终西、东汉诸帝,深于儒术者,盖未之有也。

又清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有“汉诏多惧词”,言汉帝遇水旱风雷、星陨地震,莫不下罪己之诏,谓诏书“虽皆出自继体守文之君,不能有高、武英气,然皆小心谨畏,故多蒙业而安。两汉之衰,但有庸主,而无暴君,亦家风使然也”[54]。赵氏所列,尚为西汉诸帝诏书,及光武诏言“上书者不得言圣”,则视己为渺矣。皮锡瑞《经学历史》以为:“其时人主方崇经术,重儒臣,故遇日食地震,必下诏罪己,或责免三公。虽未必能如周宣之遇灾而惧,侧身修行,尚有君臣立儆遗意。此亦汉时实行孔教之一证。”此言孔教治国之效,清儒又屡言汉人以经术治世,文质彬彬,天下太平,盛世光景,言之凿凿,宛似昨日焉。

案经术之不能治国,《周礼》难致太平,《禹贡》不可治河,世人亦言之多矣。儒者之好为大言,食古不化,又“牵制文义,优游不断”,自古而然。汉诏多惧词,赵氏以为家风如此,皮氏以为儒学之效。以愚之见,一则虽经蛮秦一统,然当时高祖初立,诸臣拔剑击柱,争功而不相能,叔孙通创立仪制,高祖方知帝王之威重,然君主权威,尚未擎天而搘地也;二则当时天人感应、阴阳灾异及谶纬之说,大行其道,故遇天灾人祸,辄下罪己之诏,祈福禳祸,如履薄冰,多存罪己宽人之心。所谓儒术浸染,而经术治国者,乃想当然耳。唐、宋之君,尚存惕惧之心。至明清两代,洪武之撤孟子于陪侍,乾隆之蓄群臣如狗彘。帝王之位,如日中天;臣子之身,不若草芥。遂一人在上,乾纲独览,藐视天下,无所不为,无所畏惧,登其峰而造其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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