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迁数省 多遭磨难

内迁数省 多遭磨难

1941年9月,我进交大时,学校已搬到法租界。一二年级借吕班路震旦大学四楼上课。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占租界,学校不得不宣布停课。停课后,期末考试也取消了。12月31日,我和另一位化学系的同学吴中英毅然决定离开上海,当时吴中英的父亲在重庆,而我父亲从南洋过来的接济因为交通问题断绝了,我和他不能正常通信了,所以只能离开上海,前往内地求学。可以说,我和吴中英是交大沪校学生中最早一批动身内迁的。我们两个人从上海动身的时候,学校曾经发给一个肄业证明书,证明我们是交大一年级肄业生。

当时我们是从十六铺码头坐船离开的,先到宁波。去宁波是父亲南洋的华侨朋友介绍去的,他是宁波人,做生意的,到了以后,我们两人就住在他家里。宁波当时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到处都有封锁线的,要通过这些封锁线,必须要等机会。我们住了大概十多天,等朋友找到机会,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和吴中英就在宁波郊外的一个小湖边上船,中间曾扮作长袍商人,经过余姚,通过收买与日本人有联系的当地人,过了最后一道封锁线,就上岸了。上岸了以后,用了半天过了四明山,当晚6点到了嵊县。第二天,经一个东阳的朋友介绍,准备去东阳暂住,那时已经快要过年了,不能再继续走了,就在东阳乡下的一个市镇住下来,住了一个多月,思考怎样继续向前走。

后来,听说浙江大学在浙南龙泉县郊外建了分校,就决定到那边去借读。先从东阳出发,经过永康、丽水、云和县,再向南面走,就到龙泉县。在这一路中,我和吴中英得到了“交大内迁学生援助会”的大力帮助。当时,内迁重庆的交大校友成立了这个援助会,专门沿途协助从上海迁到内地读书的交大学生。因为交大校友当时基本管理了中国的铁路、公路、电信三个部门的事业。最典型的校友就是上海的东南电信特派员赵曾珏学长,抗战胜利后做了上海公用局局长。

这个“交大内迁学生援助会”当时在内地沿线设了几个接待站,从东南方向开始,第一站是浙江的云和县,在丽水旁边一点,赵曾珏学长就在那里。我和吴中英曾经去找过他,见了面,他叫下面的人拿了700多块钱给我们。过了云和后,到了龙泉县。当时浙大的总校在贵州遵义,龙泉分校只有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则在遵义。到了龙泉后,赶上上课时间,我就在那边借读一段时间。当时李政道的哥哥李崇道,也在浙大分校待过,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同学。李政道当时则在浙大分校附中的高三年级就读。

1942年4月,我得了白喉症。早上起来就发烧,下午已经到了40度。校医说这个人恐怕不行了,活不过晚上12点,就把我抬到了龙泉县郊外一个卫生局。卫生局旁边有一个太平间,放死人的地方,就把我抬到太平间里去,说反正这个人不到12点就没救了。同时,他们又没有完全放弃,到处去找治白喉的血清,最后在县内“监务局医疗部”借到一针血清,注射后,当天晚上就退烧了。现在想想,算是命大运好。后来,我问卫生局那边的人,为什么要把我放到太平间,他们都笑着说根本没有人想到你能活,而且这个病是不能够传染给别人的。

到了5月份,日本人已经占领了金华,逼近丽水。我们只好从龙泉再向内地分散转移。当时我跟吴中英本来商量好,一起到贵州或者重庆去,一起读交大化学系。但等到动身的时候,吴中英接到他父亲从重庆的来信,说是要来龙泉这边,所以他临时告诉我不走了,我就一个人出发了。当时,从浙江龙泉县到福建松溪县之间,有一个鼠疫区,是日本人培植鼠疫细菌丢到这个地方的,而我们走路必须经过这片鼠疫区。于是,大家都把袜子绑起来,跑步通过鼠疫区,大概有3千米,到了福建北部山区小县——松溪县。松溪县位于闽浙交界处,因在武夷山麓东南侧,雨水充沛,溪流常常暴涨,水虽然不深,但船不能行走,只能砍竹子,做竹筏,坐在上面划漂,几个小时就到建瓯了。

曹诗俊在接受母校采访

到了建瓯,我们住在当地一个学校里,不久遇到日本人的轰炸,于是大家赶紧从学校里跑出来,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向郊外树林内避难。后来,有行李的同学每人凑一点东西,分给丢失行李的同学,继续匆匆赶路。过了建瓯,到了南平,南平那时还没有铁路与火车,只能通过公路到永安县。永安是个大站,当时赵曾珏也把援助会的接待站从云和转到永安,因为云和太靠近战争前线了。于是,我到永安后,又去找他帮忙。赵曾珏对我说,他那边有趟车次,准备运载一批电信材料经过东南到内地去,让我等几天,搭这趟便车去内地。另外,他还给了我一部分钱。

这样,在1942年6月份左右,我就坐在材料车上面,一晃一晃地从永安动身,经过长汀、瑞金、宜都,就到了赣州了。那时候,青年蒋经国正任赣州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推行“三禁五有”(“三禁”是禁烟、禁赌、禁娼;“五有”是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的新生活运动,严惩贪污,整饬吏治,打击地方恶霸、流氓、地痞势力,社会秩序安定,政绩口碑很好。我们的车子在赣州停了一晚,接着继续朝广东方向往南走,经过五岭、南雄,到达韶关。韶关因为有铁路可通到衡阳,所以我就换乘铁路,那时凭着交大校友的一封信,就可以直接到铁路局拿免费车票。于是,从韶关到衡阳坐的是免费火车。衡阳那边的黔桂铁路工程局局长叫侯家源,是唐山交大毕业的校友。1938年,唐山交大因校舍被日寇占领,迁到湖南湘潭,侯家源为复校工作出力甚多,曾将湘黔铁路局房屋拨予学校使用,并力促茅以升出任代院长。

当时去往内地的一路上,我没和浙大龙泉分校的同学走在一起,都是一个人赶路。到了衡阳后继续坐火车到桂林。桂林那边刚好有南洋的华侨与印尼的同学,他们在桂林良丰的广西大学,所以我又在大学里住了几天。广西境内最后一站叫金城江,从金城江开始就没有铁路了,只能坐“黄鱼车”。什么叫黄鱼车呢?就是那种私人运货的车子。这种车有很多问题。首先,它不是烧汽油的,那时根本没有汽油,是烧木炭。烧木炭时,车旁边有个木炭炉,木炭在里边燃烧发烟,产生热气,变成热力,去推动这个车子。但是力量很有限,一旦车子要上高坡时,大家都要下车帮着推,等到山顶的时候,我们重新上车。这样一来,出现了麻烦。很多黄鱼车主,往往不等你重新跳上车,就开车走了,把行李全部带走,这种坏事时有发生。当然,也有好心的车主会等你,就看你运气好不好,碰到的车主有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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