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媚

云媚

云媚当“我俫童子痨头儿”时,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她是个没妈的“小个儿”(瓯语,孩子),哥哥姐姐呢,多得令人搞不清“人(niè)儿头”(瓯语,画像,此指相貌的差异)的大小。她是家里的老幺,因为家境的关系,云媚只读了两年书便辍学在家,帮父亲打点家务。云媚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圈养了一头漂亮的奶牛,以此来增加家庭的收入,这奶牛每天产牛奶几十斤(哺乳期),将挤得的牛奶送去炼乳厂收购,可换得不菲的报酬。所以,云媚的父亲很宝贝他的奶牛,认为伺候好奶牛是一等一的大事。于是,云媚就责无旁贷地担负起放牛和割草之事。

一年到头,云媚人气最旺的“时节”(瓯语,时候),要数寒暑假了。每当这个时候,围着她团团转的“小喽啰”少说也有一打,我便是其中的一员,或看她怎么帮父兄“踏菜咸”(人跳到咸菜桶里踩踏咸菜)、制作“松糕”(番薯松糕);或跟她一起去放牛割草、捉鳝鱼、拔萝卜;或与她一起顶着烈日去捡西瓜子什么的。

放牛的时间多在下午四点以后,这时,她家的门口会候着一拨“志愿者”,待云媚牵出她家那头漂亮的奶牛时,大家便两个两个颇有秩序地跟在奶牛的后面。

放牛的队伍可谓浩荡,多则十几人,少则七八人,男男女女,年龄多在十岁左右。云媚则总是一派“放牛娃”与“渔夫”的混搭模样,她头戴斗笠,“背脊身”(瓯语,后背)背着个偌大的箩筐,腰间则挂着一个特制的迷你小鱼篓,右手拿着赶牛的“棒桑西”(瓯语,竹条树枝之类),左手牵着牛绳,像带兵的将军似的,神气地走在队伍的前头。我们呢,怕“牛脚踏”袭击,在距离奶牛一米外的位置小心地跟着。有时我们一路唱着诸如“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红色经典歌曲,有时则“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有时又像“林广益打电话”似的,向云媚好奇地打听将在田间进行的“拓展”项目。

放牛的“地宕”(瓯语,地方)有近处的“教场头”,以及远处的“广化桥”。前者周边有不少的住户,人来人往较为嘈杂,后者则地广人稀,视野辽阔,更重要的是,云媚家的“自留田”就在“广化桥”,而云媚策划的田间“拓展”项目,也适合在人烟稀少的“广化桥”展开。所以,十有八九云媚都会带我们去远处的“广化桥”。

放牛倒是简单,将奶牛带到青草茂盛的地方,将牛绳一扔,奶牛自会找它喜欢的嫩草享受去,但云媚却没有吕岩笔下的牧童那般“畅快”(瓯语,悠闲),可以“笛弄晚风”,她有很多事情要忙。先要割满满一篓筐青青的嫩草,作为奶牛的储备粮食,再到自家菜地里巡视一番,顺便摘些成熟的菜蔬带回,末了就带着我们去“捉鳝鱼”。云媚“捉鳝鱼”可不是因为好玩,而是用来出售以贴补家用,但对于我们这些非农家子弟来说,则是十分有趣的事。云媚呢,像个小老师似的,现场指导“捕鳝招数”,教我们怎么寻找鳝鱼洞,怎么区别“鳝鱼洞”“蟹洞”“水蛇洞”,怎么捕捉鳝鱼,然后一声令下,让大家来个“捉鳝”比赛,自己则背着手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注视着我们这些“小喽啰”的动静,偶尔也得意地示范一番。

我照着云媚教的方法,很快找到一处小洞,一看洞口正是她所描述的圆形(蟹洞扁、蛇洞干),洞内的泥巴正是光滑的“青紫泥”(瓯语,一种青紫色的泥土)。于是,我就兴奋地将右手慢慢探入,穿过半流体状的泥巴,直到齐肩关节的位置,真心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手指笨拙地做着各种试探,少时,感觉碰触到别样的“物事”(瓯语,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一把捏住,然后顺势地将其拉出洞外,一瞧,正是我煞费苦心要找的“鳝鱼”,足有七八寸长。

云媚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旁边,她夺过“鳝鱼”就狠狠地将其摔砸在地上,那鳝鱼“訾那”(瓯语,如何)料到会有这等变故,直痛得昏死过去,有那么半秒钟的功夫,像“泥鳅逷蛎灰坦上爻”似的,鈵(瓯语,痉挛震颤)了几下,才慢慢缓了过来,忍着剧痛欲尽平生之力夺荒而逃。云媚哪里肯依,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摔砸它,就为了趁它昏死的瞬间好乘机下手,轻而易举地将其收入腰间的小鱼篓。

我有了这一举成功的喜悦,很有些“尾巴翘上天”的感觉,以为云媚的捕鳝秘诀不过尔尔。待再次作业时,便再不管洞口是扁是圆,泥巴是干是湿,想当然地就将小手伸了进去,长驱直入,亦到齐肩关节的位置,手指似碰触到异样的东西,还未反应过来却已被“钳牢”(瓯语,钳住),心里惊慌莫名,以为撞上了水蛇,赶紧将手缩回,却带出来一只张牙舞爪的“蛇蟹儿”(瓯语,小螃蟹),虚惊的同时顺势将其甩出老远。从此,再不敢“红缨帽挈手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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