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光荣的壮年
就这样,爱情将他彻底抛弃了。1810年,他又重新开始独自一人生活了;但他的事业却迎来了高峰,荣誉接踵而至,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所拥有的威力。此时的贝多芬正值盛年,完全放纵他暴躁、粗犷的性情,不再顾及社会、习俗还有旁人的意见,随心所欲地生活着。他还有什么需要顾忌、需要敷衍的呢?爱情没有了,野心没有了,所剩下的就只有力量了,他要运用甚至毫无节制地运用他的力量。“他所拥有的力量,让他成为区别于普通人的伟大的人。”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状态,穿着不修边幅,举止也更加放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在地位很高的人面前也是如此。
贝多芬在1812年7月17日写道:“除了仁慈,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其他高人一等的标志。”贝蒂娜·布伦塔诺那时看见他,说:“没有一位皇帝能像他一样意识到自己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她被贝多芬的威力慑服了,写信给歌德,说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贝多芬的气势使我忘记了世界,甚至忘记了你,噢,歌德……我坚信,这个人远远走在现代文明之前,必定会做出震惊世界的伟大成就。”
歌德曾设法要认识贝多芬。1812年,他们在波西米亚的特普利兹浴场相遇了,结果两人很不投机。贝多芬非常赞赏歌德的天才,但他的性格太过狂放和暴烈了,不能和歌德的性格相融合,常常会有意无意中伤害到他。他曾讲述,有一次,他们一起外出散步,贝多芬就人的尊严问题,教训了魏玛大公的枢密参赞,歌德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君王和公卿可以随意造就一些教授和机要参赞,可以尽可能赏赐他们头衔和勋章,但他们不能造就伟大的人物和超俗脱群的天才……当像我和歌德这样的人走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君主公卿应当感到我们的伟大。昨天,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了皇室一家外出。歌德看见后立刻甩开我的手臂,在路边垂手而立,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向前走一步。于是,我压了压帽子,扣上外衣的扣子,背着手,向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走去。亲王和近臣站在队伍的两边,太子鲁道夫向我脱帽致敬,皇后第一个上来跟我打招呼,那些大臣们也都是认得我的。我看着这群人在歌德面前走过不禁感到好笑。此时他正站在路边,将帽子拿在手里,深深地弯着腰。事后我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他一顿……”
歌德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在他写给策尔特的信中说道:“贝多芬真是一个倔强的人,他认为世界是可憎的,这的确没错,但这种想法的存在并没有让他和旁人的生活过得舒适些。我们应当原谅他,并替他感到惋惜,因为他是一个聋子。”歌德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反对贝多芬的事情,但也没有做出什么拥护支持贝多芬的事情,对于贝多芬这个人及他的作品,歌德始终保持沉默的态度。
《第七交响曲》和《第八交响曲》也是这个时期的作品,这两部作品都是1812年在特普利兹完成的:第一首是节奏欢快的大祭乐,后者则是诙谐的交响曲。他也许是在最自在的状态下创作这两部作品的,就像他自己说的,最是“放得开”的作品。作品中充满了尽情的欢乐和疯狂,运用出其不意的对比,让人感到整部作品似乎在不断地跳跃,连歌德和策尔特都惊骇这两部作品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作品面世后,在德国北部流传着一种说法,说《第七交响曲》是一个酒徒的作品。的确,作者是喝醉了,在作品中肆无忌惮地放纵着自己,这真是一部伟大的天才作品。
贝多芬自己也说:“我是替人类酿造美酒的酒神。是我传递给人类一种狂热的思想。”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像瓦格纳所说的,想要在《第七交响曲》的终局内描绘一个酒神的庆祝会。但在这首豪放的乡村狂欢曲中,确实看到了贝多芬佛兰芒族的遗传基因。在一个崇尚纪律和服从的国家,贝多芬那肆无忌惮的举止言谈,大多是源于他自身的这种家族血统。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没有《第七交响曲》表现得那么坦率,蕴含着狂放的力量。贝多芬在创作这部作品时,没有任何的目的,仅仅是在作品中尽情发泄自己的精力,寻找期盼已久的欢乐。在《第八交响曲》中,虽然没有很夸张地表现自己的力量,但呈现给世人一种奇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似乎更能表现贝多芬创作的特点。整部作品将悲伤和滑稽融合在一起,交融着力士般的刚强和孩子般的任性。
1814年,贝多芬达到了幸运的顶点。在维也纳会议上,他被视为欧洲的光荣。他在庆祝会上表现得非常活跃,亲王们都对他尊敬有加,不停地奉承他,这使他感到很骄傲,并向他的好友申德勒吹嘘他的威风。
这个时期,贝多芬仍对战争保持着极大的热情。1813年,他创作了一首《威灵顿之胜利交响曲》;1814年年初,写了一首战斗大合唱:《德意志的再生》;1814年11月29日,他在各国君王面前指挥了一支爱国歌曲:《光荣的时节》;1815年,他为攻陷巴黎写了一首合唱:《大功告成》。这些应时应景的作品使他名声大噪,超过了他其他的作品。布莱修斯·赫弗尔根据弗朗索瓦·勒特龙制作的雕刻,以及1813年弗兰兹·克莱因所塑的脸型,生动形象地塑造了贝多芬在维也纳会议上的神气面貌。他的脸像雄狮一般宽阔,布满了皱纹,牙床紧咬着,一副愤怒而痛苦的表情,但世人更能从这幅雕像上看到贝多芬强大的意志所在,是那种早年拿破仑式的意志:“可惜我在战场上不像在音乐里那么在行,否则我将战胜他!”
真正属于贝多芬的王国不在这个现实世界,恰如他写给弗朗索瓦·特·布伦瑞克所说的:“我的王国是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