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事发,溜之乎也
每个片厂门里,都有一个通告牌,注明哪棚拍哪组戏,何时开拍,摄影师、演员、导演的名字。今天牌上只有两张通告,一张是昆仑公司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特技”,布景是黑衬布,导演是蔡楚生,执行导演是郑君里,演员只有一个人,陶金。另一张通告是文华公司的《太太万岁》,旁边注着“补戏”,布景是“监房一角”,导演是桑弧,演员是崔超明。在北平看过陶金、白杨的《八千里路云和月》,是史东山先生导演的,所以对陶金的印象比较深。崔超明也恍惚有些印象,好像在石挥、张伐、童芷苓演的《夜店》里饰演赖皮匠,因为戏份不多,也就记不大清楚了。
首先进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影棚,没有布景,只有一块又高又长的黑衬片;陶金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西装,打着黑领花,留着小胡子,跪在地上张着垂涎三尺的嘴,嬉皮笑脸地举目前视,忽然像有人召唤,他应了一声,爬行几步。可能是位置很难吻合,这镜头拍了有十几次,陶金也就爬了十几次;他循规蹈矩、一声不响地依着导演的要求,爬来爬去,敬业乐群的精神,实在可佩。(以后看了戏,才知道他原来爬向舒绣文手中的皮包里。)
再到《太太万岁》的棚里,布景只有一酒吧那样大小,搭的是个监房,崔超明站在里边,好像和探监的什么人讲话。导演桑弧,矮矮小小斯斯文文,穿着长袍,手里拿着剧本,态度和蔼可亲,没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满脸霸气。他轻声细语地问了问摄影师:“好了吧?”摄影师点了点头,他说了一声“好”,又说了一声“来”,机器就开始转了。和我后来看见程步高先生沉着脸,一脑门子法国留学生的“摩托”(motor),李萍倩先生神清气爽的“锐地”(ready,预备),以及方沛霖先生大喊大叫的“开——麦——拉”,迥然不同。
崔超明站在铁窗后面,讲了几句话,这镜头很顺利就拍完了。导演说了声收工,大伙儿刚准备走,忽见姜修气急败坏地由外跑了进来。
“桑弧,看见我外甥了吗?”
我知道东窗事发,赶紧溜之乎也,躲在布景板后面。
“怎么,八爷,你外甥不见了,什么样儿?”
“说是剧校的学生,长得瘦瘦高高、黑咕隆咚的。我从小就六亲不靠,由天津到上海,一直是孤家寡人,不知道哪儿冒出个外甥来,我又成了舅舅了?真他妈的遭改,×他舅舅的。”
我在布景板后大气都没敢出,反正我只有一个舅舅,外加着死了十几年了,你爱怎样办就怎么办吧。
后来,要不是沈浮导演出来解围,我还真够瞧老大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