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嵇康:轻肆直言,广陵绝唱

第03章 嵇康:轻肆直言,广陵绝唱

(一)

对魏晋历史稍微了解的人都晓得,“竹林七贤”里面最有个性的其实就是嵇康,若没有了他,就好比Beyond里少了黄家驹,唐朝乐队少了张炬一般。

熟悉嵇康的都明白,嵇康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狂妄,现在分析下来,原来是因为他长得帅,长得帅的男人本来就有心理优势,加上自己又是文艺青年,还会弹琴,所以自我感觉就更加好了。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算下来起码一米八几),风姿特秀。看到他的人都不免赞叹道,这家伙真潇洒端正,爽朗清高啊。还有人说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的哥哥嵇喜就在《嵇康别传》里,很不谦虚地夸耀他是“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他曾经的好兄弟山涛也说,嵇康就像山崖上的孤松,傲然独立;他醉酒时高大的样子,就像玉山将要崩溃。崇拜地让人难免生出他们是否有断背之嫌。

不但山涛崇拜他,连山涛的妻子都被他的气质容貌吸引。据说山涛和嵇康、阮籍第一次见面,就情投意合。山涛的妻子觉得丈夫和这两个人的交往非比寻常,就问他怎么回事,山涛很显摆地说,“眼下可以作为我的朋友的,只有这俩人了。”他的妻子很好奇,说“从前僖负羁的妻子也曾亲自观察过狐偃、赵衰,我也想看看他们,可以吗?”有一天,二人来了,妻子劝山涛留他们过夜,给他们准备了酒肉。晚上,她越过墙去观察这两个人,留连忘返,直到天都亮了,她还在那流着口水欣赏着。

山涛一个人睡在床上不放心,说道:“你觉得这二人怎么样?”妻子很不客气地说“你的才智情趣比他们差得太远了,只能以你的见识气度和他们交朋友。”

山涛并没有生气,就像后来嵇康要和他绝交,他也不恼一样,人家气度大。但从这个事上我们也看出,不但山涛崇拜嵇康,连山涛老婆也是嵇康粉丝,居然半夜偷窥人家一直到天亮,要不是阮籍在旁边做灯泡,山涛老婆搞不好就直接和嵇康在夜里谈论理想和人生了。

嵇康这么帅,又有人这么宠着,感情生活上按照道理应该很丰富,但是他似乎在感情生活上并不幸福。嵇康妻子为曹操的曾孙女长乐亭主。我们可以想象,当年长乐亭主爱上嵇康8成是因为嵇康长得帅,爱情都是缺乏了解的一种感性结合,他以为肌肉猛男嵇康情商或者性商也很高,不过现在看起来嵇康似乎酷爱打铁,或者和那帮七贤酒鬼们喝喝酒,吃吃仙丹,对女人,尤其是贵族女人兴趣不大,考证下来,嵇康和她老婆的感情生活非常不和谐。

也许就是太多人宠着嵇康,所以他开始狂放任性,据说他和后来的王安石一样,不讲究个人卫生,“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养,不能沐也”。这种不爱洗澡的行为,估计是每个妻子都不能容忍的。再加上他幼年丧父,故而经常放纵自己,用他的话说就是“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成年的他接受老庄之后,“重增其放,使荣进之心日颓”。在这天才的懒散与自由里孕育着嵇康的狂放和旷达。

(二)

说过嵇康的外貌,我们再详细说说嵇康的朋友和敌人。因为嵇康的生死都和这些朋友密切相关。

首先是一些真心崇拜他的朋友,这些朋友也许才气不如嵇康,甚至还有点小俗,但其实都是尊重知识,尊重文艺的准文艺青年,我们现实生活中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比较市侩,但对待自己佩服的文人绝对是五体投地,不搞任何江湖邪气,如果偶像需要他帮助,他绝对是全身心的投入,绝不掺杂任何虚伪在里面。而且这部分人心胸都非常宽广,对待嵇康的狂妄和任性往往微微一笑,不往心里去。

山涛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偷窥嵇康的山涛之妻也说“只能以你的见识气度和他们交朋友。”山涛自己也承认“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正因为我心胸开阔,嵇康和阮籍才和我玩啊,否则理都不理我。

山涛这样的人,从内心是佩服嵇康的,也希望他能够在乱世中散发出金子的光芒,所以司马昭要上台时,他动员嵇康出来做官,谁知嵇康立马跟他翻脸,写了一封举世闻名的绝交书《与山巨源绝交书》,一点都不给老朋友面子。不过,历史证明,山涛还是够哥们义气的,其实嵇康自己也明白,山涛这样的朋友其实是靠得住的,尽管绝交书写的气势恢宏,但是对山涛这个人却没有多少攻击,仅仅表明自己忍受不了官场上的种种规矩,比如说自己“卧喜晚起”,比如说自己不喜欢应酬等等。希望自己一生能够“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所以,即使写了绝交书,自己后来也下狱,临死之前,嵇康没有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哥哥嵇喜,没有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也没有交给向秀,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且对自己的儿子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在嵇康死后,山涛对待嵇康的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山涛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一直把嵇康的儿子养大成才。山涛和王戎,在嵇康被杀害之后,对嵇绍一直都特别的照顾。他们尽到了朋友应尽的道义与责任,使得这个孤弱的孩子,即使失去了父亲,却还拥有他们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不再那么无依无靠,这也是成语“嵇绍不孤”的由来。十八年后,嵇康的儿子嵇绍也在山涛的大力举荐下,被晋武帝“发诏征之”,后来还成为晋朝的忠臣。

这样的朋友,还有刚提到的王戎。《世说新语》记载: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

有一次,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下畅饮,王戎后来到了。嵇康翻以白眼,阮籍更是没好气地说,俗人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王戎面对嵇康和阮籍的态度,却笑着说:“你们这些人的兴致,也是别人能败坏的吗?”

还有一种朋友,就是阮籍这样的,文气、才气、傲气相当,更有缘分的是他与嵇康同一年死的,不过阮籍比嵇康早生10多年。嵇康的性格过于狂妄,自然会得罪人,但阮籍则很聪明,没事就装疯卖傻,十分会保护自己。鲁迅曾经说,嵇康和阮籍这两位文人“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后来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的地步,嵇康却全不改变……”

司马氏曾经也想拉拢阮籍,想和他结亲,阮籍知道后,也不反抗,天天醉酒,连续醉了两个月,让媒婆无法开口,最终只好崩溃放弃。

对于这个绝招,司马氏也没办法,只好对阮籍采取容忍态度,对他放浪佯狂、违背礼法的各种行为不太过刁难,虽然和嵇康同年而死,但阮籍是最后得以终其天年。嵇康则是被杀。

直接把嵇康送上地狱之路的其实也是一个曾经非常仰慕他的粉丝——司马昭极其信任的高级谋士钟会。

其实,你说钟会有多坏也不至于,他只是一个急切渴望和著名作家结交的文艺青年。但他和嵇康的两次交往,全是非常尴尬。尴尬得受到屈辱,自然怀恨在心。

第一次。钟会刚写完《四本论》,很想让嵇康看看,于是就把书揣在怀里,来到嵇

康家门前,这时心里又怕嵇康发飙,书依旧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就在门外很远的地方,把书扔了进去,然后转身撒腿就跑。这种动作像极了初恋时男生给心仪女孩送情书的情形。可嵇康做的太过了,他看都没看,就把《四本论》扔在打铁的红炉里,付之一炬。这种打击不亚于,你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手稿投递给一著名作家,希望得到他的一二指点,不成想他上厕所正好没纸,看都没看,直接擦屁股了。

第二次。钟会邀请当时的名流,一起去找嵇康。嵇康正在大柳树下打铁,向秀帮他拉风箱。见钟会来了,嵇康依旧挥锤打铁,旁若无人,很长时间也不和钟会说话。钟会非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喝酒也不成,想说个黄色笑话气氛也不对。只好自己起身离去,这时嵇康说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其实,心中已经瞒下祸根,“你小子,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嵇康的下狱导火索涉及一桩并不离奇的强奸案。受害人是他朋友吕安的妻子,犯罪人是他朋友吕安的哥哥吕撰,他们本来都是嵇康的好朋友,后来吕撰投靠了司马昭,没出息的他看到兄弟的妻子,色心顿起,强奸了她,并想长期占有。嵇康作为调停人,希望私了,吕安认栽,但吕撰以后不允许再骚扰弟媳。不过,小人就是小人,吕撰口是心非,暗中向司马昭诬告吕安“不孝”,打了自己的母亲。司马昭一向标榜“以孝顺治天下”,立马逮捕吕安,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嵇康自然气愤不已,又写下绝交书《与吕长悌绝交书》,痛斥吕撰失信忘义,残害手足的卑劣行径。

后来成为司马昭重要谋臣的钟会曾说过坏话,“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等到嵇康的朋友吕安“以事系狱”,把他牵连进去,钟会终于又出了口恶气,他跟司马昭说“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昔太公诛华士,孔子戮少正卯,以其负才乱群惑众也”——摆事实讲道理地直接告诉司马昭,嵇康这种鸟人,留在世上有何用?不杀不行啊!

(三)

现在再看历史,觉得嵇康不得“好死”确实是冤枉。嵇康死在知识分子莫名的清高,面对看不惯的人,他们最聪明的方法其实应该疏远,但嵇康却是迎头痛击,动不动还写绝交书,心里想什么都说什么,自然遭人嫉恨。人最怕的就是走到路上被人扔一块砖头,而且怎么回想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得罪了谁。说到底,这也是嵇康幼稚的地方。

相对于嵇康,阮籍是聪明的,对待统治者,可以采取装疯卖傻不合作态度,有时还有故意玩点黑色或者黄色幽默。其实阮籍被司马昭骚扰的次数也不少,他曾经实在烦不过,给司马昭还写了一篇祝寿文,为他高歌一首HAPPY Birthday,把司马昭嘴都笑歪了。

还有那个为嵇康拉风箱的向秀。嵇康被杀以后,他被举为郡中的计吏。到洛阳后,司马昭接见他,问他说:“小同志,听说你有归隐的志向,怎么还在这里呢?”向秀立马面不改色心不跳面带无耻地说,“巢父、许由都是狂傲清高之人,不值得多羡慕。”马屁拍得司马昭内心酥酥的。

唉,嵇康就这样英年早逝了,除了他的文才,还有他的音乐。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可能是因为嵇康的《广陵散》也打动了司马昭了吧,他内心也有点后悔,不过君望一言,驷马难追。《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古代一首大型琴曲,它是我国著名十大古曲之一。它至少在汉代已经出现。其内容向来说法不一,但一般的看法是将它与《聂政刺韩王》琴曲联系起来。《聂政刺韩王》主要是描写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自杀的悲壮故事。关于此,蔡邕《琴操》记述得较为详细。

这里面还有一个传说,《灵鬼志》曾有记载,说的是月夜风高的时候,嵇康和一提头乐鬼所学,临别时嘱咐嵇康“不得教人”。

《广陵散》经过扬州学者考证,跟扬州还有一定的历史渊源,作为一个扬州人,我在感佩嵇康的同时,也深深为之遗憾,假如嵇康脾气能够好点,腰椎能够柔软点,《广陵散》能够传下来,在月黑风高之时,寂寞如我,一人抚琴,该是多么穿越的乐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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