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撑渡工”

我做“撑渡工”

有朋友问我:“见孙犁先生难不难?”我说不难,因为我做过十多次“撑渡工”,把一些想拜访先生的朋友带到先生家里。当然情景各异,现在简单说几个例子吧。

河南诗人A,要在天津出版一册诗集,由我牵线,请南开大学中文系李丽中教授写了序言。序言写好,A到天津,签订合同,取回序言,就去东站买火车票回河南。火车票难买,是第三天早上的车票,不得不多停留一天。晚上,他低头喝着闷酒,我一边陪着他,一边翻孙犁先生的《无为集》,是先生刚刚赠给我的。A把书拿过去,发现扉页有孙犁先生给我的题字,就来神了,问我:“明天你能不能带我拜访孙犁先生?我很崇拜他。”那时候我还年轻,没什么顾虑,已经领过一些人到孙犁先生那里,就痛快地答应了他。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们到了蛇形楼,敲门进去,孙犁先生把A让到正对门的沙发上坐下来,我给A倒了杯开水。A那时候正在编一本地区文联的杂志,他送给孙犁先生最新的一期。谈话就从编刊物开始。孙犁先生先后三次强调,编杂志发稿件不能看面子,讲关系。聊过编刊物,又开始说写诗的事情。总之,这次拜访很愉快。十几分钟后离开,走到楼下,A还深情地回望孙犁先生家的窗户。这个细节,如今我还记得很清楚。

作家B到天津出差,和我相熟。提前和我联系,说想见见孙犁先生。离津那天,他特意买了晚间的火车票,让我带他去拜见孙犁先生。下午,大概五点钟,我们到达时,先生一个人在家。他把我们让进屋,坐在通常接待客人的沙发上。他照例坐在他的椅子上,背对窗户,开始交谈。那天天气不太好,谈话的时候屋里已经比较暗了,孙犁先生没有开灯。一直到保姆杨玉珍阿姨从外边买菜回来,要做晚饭了,我们还在谈着,不仅谈中国文学,还谈到亚非拉文学。谈话的内容,B后来也写进了文章,在天津一家报纸上发表。当我们就要告辞时,未料想B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几本孙犁作品集,请先生签名。我看见先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书上一一签了名。

我觉得事情不妙,第二天上午,又到孙犁先生家里去。谈了几句闲话,先生就问我,B做什么工作。我回答了,并说他与著名作家某某很熟。先生说:“今后别带他来了。”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北京搞摄影的C君本来和我并不太熟,他看到我另一个朋友李惠均拍摄的孙犁先生的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就通过朋友搭桥,央求我带他去给先生拍照。临行之前,我从北京给孙犁先生打了电话,电话是他本人接的,他同意了。那是1994年的初夏。当我们到达天津的时候,先生已经穿戴整齐,等着我们了。我们进去,先生坐在椅子上,让C君拍照。那时候,C君正在一家专业类的报纸做摄影记者,临行之前,领导给他布置了任务,一定要拍好孙犁先生的照片。也许是完成任务心切,为了取得良好的拍好效果,C君不时指挥孙犁先生摆出一些姿势。那时候孙犁先生刚刚做过大手术,出院后不久,身体还很虚弱。C君不知道这些情况,不停地要孙犁先生摆姿势。也许是体力不支了,也许是不高兴了,先生往椅子上一坐,坚决地对我说:“段华,不拍了!不拍了!”C君当时就尴尬地站在那里。

这是我十几次做“撑渡工”,带朋友到孙犁先生家里,客人的要求唯一一次被坚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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