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深情的一握

依依深情的一握

打开电脑,要写这篇文章,我还没有敲击键盘,眼前就出现了孙犁先生那依依深情的一握……

21世纪以不可阻挡的脚步,把我们拉进新世纪第一个春天,我想回天津看望孙犁先生。我先和刘宗武通了电话,请他一起前去。

孙犁先生住院后,如果有机会,我都会到天津看望他。孙犁,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名字,如同大海一样,充满了伟大、丰富和复杂的魅力;对于我来说,近似于精神的港湾。和先生交往十几年,他高尚的人格,杰出的作品,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慰藉和感召。他卧病在床后,特别是到后期,有时候陷于一种精神空洞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尽管如此,我也愿意经常去看望他,哪怕是在他身边默默坐一会儿,也可获得新的动力。

往常去看望孙犁先生,我一个人去。这次恰好我夫人陈政政在家休息,我就让她带上儿子一起前去。夫人和孙犁先生见过面,我们结婚时,先生写过条幅祝贺。第一次见到她时,先生还和她谈起了她的工作,询问她单位的建筑结构、疗养区布局有什么变化。我这才明白,1956年以后,孙犁先生曾经在北京疗养时住的苏联红十字医院,就是她目前工作的单位——这真是意外的缘分啊。

上午11点,老刘已在寒风中等我们。我精心挑了一个鲜花篮,由老刘提着,走在前面,到总医院南区住院楼。电梯在十楼停下来,1039,这个病房的号码,我是多么熟悉啊。

进入病房,温暖如春。值班的特护认识我,她接过花篮,放在窗台上,屋子里霎时似乎充满了温馨的花香。老刘走在前面,说:“孙老,段华来看你了。”我马上趋前,也小声说:“孙老,我带着儿子和夫人看您来了。”没想到孙犁先生大声说了一句:“坐!”意思是让我们坐下来,我马上说好,拉过椅子在床前坐下来。

孙犁先生赠段华夫妇的条幅

特护说最近几天孙老饭量不错,脸色也红润一点了。接着,她小声告诉我,孙犁先生有的时候会突然大声说:“走,快走,日本(鬼子)来了!”这说明抗日战争的经历,在他内心留下深刻的印记。孙犁先生曾说:“我的创作,从抗日战争开始,是我个人对这一伟大时代所做的真实记录。其中也反映了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的前进脚步,我的悲欢离合。”孙犁先生一生是和时代的风云、民族的命运血肉相连、息息相关的,因此,他才在潜意识驱使下说出那些话来吧。

段华携妻子陈政政及幼子探望孙犁先生

孙犁先生眼睛一直微微闭着,左手正在输液,盖着薄薄的白被子,屋子里充满了宁静之气。是的,少小离家,投笔从戎,为国家和民族奋斗一生的孙犁老人,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此刻,被子在他身上无规则地起伏,却也似乎泰然自若,巧配着这位宁静的老人。

坐了几分钟,我们要离开了。我在前面,夫人抱着儿子站在我身后,靠近孙犁先生。我俯下身轻声说:“孙老,您多保重,我们要走了。”他大声说:“休息!”意思是让我们走,他要休息。我抱住儿子许田宇说:“快和老爷爷再见。”两岁多的儿子懂事地对着孙犁先生向前探出身,并且伸过手去。在这一刻,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孙犁先生睁开了双眼,看着我儿子,他动了动右手,接着,颤抖着,颤抖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慢慢,抬起了右臂,用他那写出不朽杰作的右手,努力握住了我儿子的小手,好半天没有放开……

站在一边的老刘,立即按下照相机快门。

这深情的一握啊!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激越的情怀在心里奔腾起来。在生命之火几乎燃尽的时刻,孙犁先生这深情的一握,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崇敬者的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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