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朵浪花

记忆中的那朵浪花

1987年1月,我和青年作家姚建有京津之行,准备到天津时看望孙犁先生。要见孙犁先生,不能空着手去,给他带点什么东西好呢?吃的穿的日常用的,他肯定不缺;其他土特产,意思也不大;贵重东西呢,更不现实,他既不会接受,我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我们决定带上几件手工艺品:三只用土捏制的泥泥狗,一只草帽虎(俗称皮老虎),一只泥青蛙,一只猴头燕。

我的家乡古称宛丘、陈、陈州,传说中的伏羲画八卦、神农课工之地,《诗经》里专门有《陈风》一章。这里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民间艺术发达,每年二月二到三月三都有庙会,远近几省的人们都来赶会,十分热闹。由于又快到庙会季节了,泥泥狗很便宜。我给孙犁先生买的三只泥泥狗,不过两元钱。

到天津之后,我们住到多伦道一家旅馆,距孙犁先生住的大院很近。我们去孙犁先生家那天,阳光灿烂,但毕竟是寒冬季节,天还很冷。

孙犁先生正在家里,他从窗前看到我们,赶紧打开门,迎接我们。他爽朗的笑声,立即扑面而来。进到屋里,一下子感觉到很温暖。不过,我和姚建自始至终都没有脱掉棉衣,可见屋子里温度其实并不高。我记得那天孙犁先生穿着灰色薄棉衣。现在保留下来的一张黑白照片,是保姆杨玉珍阿姨拍摄的,效果并不好,可以看到我和姚建站在孙犁先生两侧,三个人都穿着棉衣。

简单寒暄几句,我立即拿出带来的三只泥泥狗。孙犁先生接过来,戴上眼镜审视半天,接着小心地把泥泥狗放到桌子上,摘下眼镜,话题就从泥泥狗展开了。

关于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我已经写过文章,不再赘述。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孙犁先生对那三只泥泥狗非常感兴趣。我讲,淮阳的泥泥狗是一种图腾,形式多样,独角兽、四不像、两头马、猴头燕、草帽虎、狮驼猫、猫拉猴、八大高……不一而足。就像我带去的那几只泥泥狗:它们全身涂黑色底,却又用红、黄、白、绿、粉五色,绘以点线结构的各种图案,有漆器文化的风格;每个泥泥狗都有孔,可以呜呜吹响,深受儿童的喜爱。

听到这里,孙犁先生说,他童年时也在庙会上买过泥泥狗,这些古朴的土制玩意儿,给童年带来很多的欢乐。说到这里,他特别提到了一种中国古老的乐器:埙。他说,这在中国古典文学里也有记载,形如鸡蛋,大的五孔,小的三孔,可以吹出十二平均律。这些都是我当时不了解的知识。说到这里,孙犁先生戴上眼镜,拿起桌上的那只草帽虎,端详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生怕碰掉了一点彩色漆。我至今记得他专心致志端详草帽虎的样子。

我说,老家那里的泥泥狗也有埙,但是,我没有想到带来一只。孙犁先生没有再谈这个问题,拿过姚建带去的一本《远道集》,在上面写下“姚建同志留念 孙犁 一九八七年一月”。这本书,因为天津塘沽的朋友赵斌十分喜欢收藏,如今已被赵斌保存了。那天,孙犁先生还谈到其他的文艺问题。

这次见他,自始至终,他都很健谈,是关于泥泥狗的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吧!但我觉得,也许是这个话题引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美好回忆。

三个月后,孙犁先生写作《芸斋小说——杨墨》,特意在最后提到我送给他的这几只泥泥狗。

到现在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多带去一只泥泥狗埙呢?哪怕是后来再给孙犁先生带去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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