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如侬有几人

快活如侬有几人

渔父(其一)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好一个隔世的渔父,若真能如此,一壶酒,一竿身,那便真的是这世界上最惬意的仙隐之士。

“隐士”这词,从哪一个方面、哪一个角度看,似乎都和李煜扯不上一点儿关系,高高在上的国主,抑或是登基前身为有地位显赫的皇子,无论如何都是当时的公众人物,想“隐”而一定不能“隐”。

但是,李煜却着实地做了一回隐士。当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源源不断地感受到来自兄长弘冀,即当时太子的特别“关注”,李煜采取了退让和逃避的对策。究竟能逃到哪里呢?能真正摆脱世俗的困扰吗?李煜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和古今的书籍成为挚友。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由于现实的原因,又把李煜和宫廷斗争隔离开来,远离皇宫,于是他优哉游哉地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

在历史的长河中,不乏有些与之类似的“隐士”,自然,李煜也不是“隐士一族”的创始人。

人们说起隐士,便有种超脱尘世之感,而反观自己,绝对是一个沉浸在世俗中的人,因此,对于“隐士”一族,也有了一些羡慕的感觉。

鲁迅先生曾说,陶渊明是我们中国赫赫有名的大隐。而我对此话,有些自己的看法。陶渊明二十岁就已经出仕,此后的很多年里,此翁时而出仕,时而归隐,做的都是小官小吏,陶翁最后一次出仕是在彭泽县担任县令。我想,也许是县令这等的小官入不得陶翁的法眼,卸任后就此归隐田园,这样一看,陶翁被冠以“大隐”这一称号似乎有些不妥。

到了老年还在做官,这似乎不是隐士的做法。我想,陶翁之所以被冠以“大隐”的称号,不能不说他老人家所作的《归去来兮辞》太有名了。

历史上还有一位有名的隐士,他的经历更有趣,此人名叫林逋。这位林先生倒是与陶渊明有些不同,他从未有过出仕的经历,平日里只是在杭州的孤山上种种梅花、养养鹤,生活过得相当滋润,揽清风赏明月,想必是常事。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嗅一嗅黄昏时分浮动的暗香,真真羡煞旁人。

可惜了,这位林先生似乎找错了归隐的地方,杭州,无论是在历史的哪个朝代,都不是归隐的好地方。“暖风熏得游人醉”,也许这位林先生要的就是世人关注的眼光吧。后来,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就连当时的皇帝都对他有所耳闻,在他死后,竟然也得了个“和靖先生”的雅称。我想,但凡一个诚心归隐的人,都不会选择如此轰动的归隐。

在我的心中,陶翁和林先生的归隐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归隐。诚然,无论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还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期待,我想,都比不上李煜的“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的自在,更不用说“万顷波中得自由”的畅快了,这是何等快乐之事,淋漓尽致,让人心生羡慕。

虽然,李煜的归隐有些“被强迫”的味道,但可贵的是,在此之余,他竟也找到了自由的感觉。这算是命运赐予他的意外惊喜,回到了文学艺术的世界里,这对他来说,不仅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避难所,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精神家园。李煜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宣告他做隐士的决心,李煜早期的词作中,署名“钟隐、钟山隐士、莲峰居士、钟峰隐者、钟峰白莲居士”等雅号,是最好的证明。

世人只要一提起李煜的词,可能会想到他的《虞美人》和《浪淘沙》等哀婉凄绝的词,脑海中闪现更多的则是他凭栏远望故国的凄苦身影,虽然梦里重归故里,但眺望家园的仍是孤独的身影。可是,李煜的这首《渔父》,却十分与众不同,李煜强烈的归隐思想横空出世,值得玩味。

渔父(其二)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在很多人的心中,最珍贵的可能是追求一生但无法得到的东西,在李煜的心中,是多么向往渔父那种自由自在、快乐逍遥的生活啊!

在《渔父(其一)》中,世外桃源,浪花,如翻滚的雪花,一望无际的万里碧波,境界是如此之广阔,就像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桃花、梨花,排成排,竞相开放,让人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幸福与安逸。

他,生在帝王之家,并不缺少安逸的生活,可是,此等美景的衬托下,安逸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怎一个醉人了得!此时,才觉得语言的贫乏,不能用更多的语言来形容此等美景,着实遗憾。

“浪花翻滚”本是无意,此处用“无言”衬托,让读了这首词的人只能感叹世事的无奈。

此时,如果眼前能有一壶酒,再加上春风和扁舟的衬托。我想,我情愿就这样陶醉在烟波浩渺中,尽享江月的婉转风情。

有人说,只有现实让人无奈绝望,人才能退身以求宁静。一根鱼竿,一壶清酒,万顷烟波中自在垂钓,此等生活固然很好,花与酒的世界也能带来歌舞升平的快意。李煜此人,充满了忧郁的气质,虽然对于归隐生活心生向往,但是,他断不能撇开皇家贵族血液赋予他的彷徨。

《渔父》二首,虽然浅显易懂,但是我从中却读出了一番特别的意境,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世间的一切,万不可拘泥于形式,因此,归隐,我觉得大可不必应景式寻找一座名山大川,抑或是清幽居所。如诚心归隐,即使身处闹市之中,仍可以让神思飘于宇宙之间,自然,心情也会畅快无限。不被俗世中的一切困扰,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隐士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显然,中国古代绝大多数的隐士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大隐者,可谓隐心而不隐身,求之于山林,更求之于内心。

李煜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大隐的人,读他的这两首《渔父》,细细咀嚼,满口沁香。可是,现实的残酷,让人不忍目睹,李煜始终不能成为渔舟钓叟。现实一点儿说,这两首词也只能算是一个无奈之人的美梦吧。

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中,转弯最重要,也许,李煜登上王位,这是命中注定的转弯。虽然人生无奈居多,但是这也成就了历史上的“千古词帝”李煜。

人们每当提到这两首《渔父》的时候,都会想起唐代诗人张志和的另一首《渔父》: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在这首词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每垂钓不设饵”,志不在钓鱼的“江波钓徒”。

本是去钓鱼,但是整个心思却不在这儿,在哪里呢?张志和用他的词告诉我们:在于山水之间也!

在当时,这首词十分流行,我想,可以上当时的“十大金曲排行榜”吧。从此以后,隐士们有了属于自己的词牌——《渔父》。

李煜选择“渔父”作为词牌名,一定是想向世人诉说自己的理想。身份的显赫,让他不能做渔父,即使偶尔泛舟小酌,手里拿的酒壶也一定价格不菲。这应该是李煜的无奈吧,虽然意在从现实中解脱,追求“万顷波中得自由”的悠闲。但是,李煜知道,和谐的只是表象,在平静的水流下面也许隐藏着波涛汹涌的激流,平静的小船随时会被掀翻,这种梦想中的生活也随即被打破。

李煜,如此心思敏捷的人,怎会不知道现实的残酷,也许他就是希望用想象当中的美好,来暂时填补充满了无奈的现实。现实是残酷的,无论是对谁,可是,谁又能有办法与之抗衡呢?无奈一笑,算是自嘲吧!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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