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

经过数月至为迷人的小阳春气候之后,通常大约在10月底或11月初,内华达山脉迎来了它的首场降雪,雪的厚度有几英寸。但是几天时间内,阳光便会将向阳的山坡上的积雪融化掉,极少让此时滞留在高峰的登山者担心。形成这一季积雪永久部分的第一场暴风雪通常要在11月底之后才会在山上暴发。然后,在天空的警示下,谨慎的登山者们,还有野羊、鹿、大部分的鸟类和熊等匆匆来到低地或山麓地带;土拨鼠、山狸、林鼠等都会进入冬天的住处,其中的一些要直到来年六七月春季才会苏醒,重见天日。第一场大雪通常约2英尺至4英尺厚。然后,间或会有阳光灿烂,暴风雪则是一场接着一场,雪越堆越厚,降雪量达30英尺至50英尺。不过由于积雪自身的沉积与压实,以及不断地融化与蒸发的消耗,林区积雪的平均厚度实际上很少超过10英尺,在顶峰斜坡处的不超过15英尺。

甚至在最冷的天气里,蒸发作用也不会完全停止,整个冬季的几个月份中,暴风雪间歇时充足的阳光也足以多少融化些积雪的表层。存储于岩石中的热能也慢慢散发到与其接触的雪里,也在一定程度上从底部融化消耗掉一些积雪。这体现在第一场降雪之后,海拔较高地区的河流水位都会升高,而且一整个冬季都不会断流。

在内华达山脉,沉积在高耸的峰顶周围的大部分积雪是以细小松软的雪花与破碎的晶状体形式落下来的,若遇上强风与低温天气,冰晶在降落过程中并不会凝成簇状的雪片,而是被打成颗粒物和细尘。在林区,大部分雪花是轻柔地落到地面,如同羽毛般的轻盈柔软。天气温和时,一些雪花的直径几乎有1英寸,在大树的遮挡下,它们均匀地分布开来飘散到方圆不太大的地方。在每年最寒冷最黑暗的时节,在暴风雪和缓的时候,每一棵树上都盛开着美丽花儿,压弯了枝条,压住了松针沙沙的歌声。但只要暴风雪一停,阳光照射,雪马上就开始移动与沉积,然后就如同小规模的雪崩一样从树枝上跌落下来,银装素裹的森林很快就重新变绿了。每一个晴朗的白昼,地面上的雪也会沉积与消融,夜间又会冻结起来,直至变成粗糙的颗粒状,完全失去原有的闪闪发光的晶状结构,然后人就可以稳稳地走在其结冰的表层上,就如同走冰上一样。6月份,海拔7,000英尺以下的林区通常大都没有积雪了,但在此时海拔较高的地区仍积雪累累,在7月中旬或7月底之前触碰不到任何一丝春天的气息。

山顶积雪的一个最大作用就是将河流和小湖埋葬——

雪花飘落到河里,

刹那间白茫茫一片,然后永远消失。

彭斯在阐述人类的快乐转瞬即逝的特性时就用了这样的诗句来表述。飘入内华达山区河流的第一片雪花就是这样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但在暴风雪时,气温很低,大量的雪花终将把水温降到接近冰点,接下来河水当然也就不再将雪花一瞬间融化殆尽了。飘落着的雪花和晶状体形成一堆堆乌云状的蓝色泥状雪,被水流席卷而下,带到许多英里外气候较为温暖的地方,有些暂时留存在原木、岩石和河岸凸出的地点,能持续很多天,在水面上堆积得老高,再次变为白色,并非立即“永远消失”。而河流本身最后却在降雪期间消失数月。落雪开始在河畔有模有样地堆积起来,河水蜿蜒流淌着,雪堆越来越密实坚固,最终河流被完全控制住。在跨度约达30英里的积雪地带,河水则在那连绵不断的覆盖物下悄然流过。在这些高海拔地区,所有的内华达山区的河流及其支流在每年的冬季都会隐藏起来,仿佛冰川时期再次来临。虽然人们依然听得到湍急的水流在奔腾咆哮,但除了几处大瀑布之外,其他地方见不到一滴流动的水。临近春天,气候白昼温暖,夜里严寒,积雪反复融化与冰冻,再加上一层又一层的新雪,形成了一座座坚实的桥梁,人们可以从上面安全地过河,甚至牵着马走过去也不会有掉下去的危险。6月,河面上冰层最薄的部分以及在日晒最多的地方开始融化,形成黑暗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深坑状积水区,其底部还能看见急流。到了6月底,登山者们只能偶尔找到一座安全的雪桥了。由于有温暖气流从雪桥的桥洞通过,持续最长久的冬季桥梁会上下同时融化,呈显著的拱状并进一步被蚀刻;从拱顶渗漏与滴落的水有时会冻住,变成别致如画的冰凌。在一些地带,我们已经可以不受阻挠地在这些冰桥下进出。这些通道不是很暗,到处都是小天窗。咆哮的河水注入所有的拱形河道,回荡着响亮动人的音乐,间或还有乌鸫的啼鸣声加入其中,使得这一乐曲更加美妙,这种鸟会无所畏惧地追随着河流,伴着河流的歌声而歌唱。

所有的高山小池塘和湖泊也以大致相同的方式从冬日的风景地貌中抹去的,或先是结冰随后被雪所覆盖,或是为雪崩所填埋。季节的第一场雪崩冲进湖盆的时候,湖面或许已经结冰,紧接着便是轰然的冰层破裂的撞击声和波浪溅起的拍击声,夹杂着雪崩低沉的隆隆声。入侵的雪四散开来,与碎冰块混杂在一起,一堆堆淤泥如同一座座的小岛漂浮着。受制于湖泊的深度和雪崩规模的大小,雪崩的主体部分会形成一个底部完全或部分搁在湖底的锥体。当然,下一次雪崩将进一步侵蚀,一次接一次,直至整个湖盆都被填满,湖水被雪堆吸收或排到其他地方去。这一巨大的泥状团块或多或少掺杂着沙子、石头,或许还有木头,冻得相当深,需要大量的太阳热能才能融化。这些不幸的小湖泊中有的要到夏季快要结束时才能摆脱这些冰雪。有些湖泊上的冰雪从未完全融化过,只在雪崩进入湖盆的入口对面有一块解冻的水面。有些只在湖岸与陡峭的覆盖着冰冷密实的积雪的断崖之间露出一片狭窄的新月状的水面,大量掉落的冰雪像冰山一样漂浮在这片微缩版的北冰洋上,而雪崩留下的雪堆倚靠着大山,看起来像小冰川一样。在某些情况下,这些锋面崖景色颇为别具风格,它们前面的水面上点缀着冰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美丽。常常,湖盆的一边完完全全为雪所掩埋,冻结得死死的,另一边却沐浴着阳光,还有美丽的花园来为之增色。一些较小的湖泊会被巨大的岩崩或雪崩瞬间消灭。翻滚滑落的大量笨重物质从一侧进入,席卷整个湖底,排出全部湖水,甚至把湖底刮个一干二净,将聚积的岩石和沉积物推上来,堆到另一侧湖岸,将整个湖泊完全占为己有。被逐出的湖水一部分被吸收,大部分被推送到雪崩前方并顺着出水口的水道,咆哮着奔腾着,仿佛受到恐吓急于逃命似的。

雪旗

我所见过的最壮观的暴风雪景象是约塞米蒂谷的背面,装饰着雪旗的内华达山脉的群峰,它比浮云、洪水或者雪崩等最为雄伟壮丽的景观还要恢宏还要引人注目。生成雪旗的许多星形雪花在尚未成熟之前落下来,与此同时大部分已经完全成形的六边形晶体闪烁着,相互摩擦着穿过寒冷的空气,成了碎片。这些破碎的干雪在风的作用下为雪旗的形成做着进一步的准备。它们不像落入宁静的森林深处的雪花那样会立刻停歇下来,而是像河流的坑洼中的大圆石、鹅卵石和沙子一样,不停地翻滚,撞击着岩脊,在坑洼中打旋,直到雪晶精美的棱角都被磨光,整个雪团化为粉尘。只要暴风在无遮无挡的山坡上发现这种松散的雪尘,就会把它们席卷而起,并朝着下风方向扫去,将它们再次抛撒回空中,最后取决于风速和山坡的构造,在山峰之间形成雪旗或是云状的飘移物。因此,在空中飞舞的时候,会有一小部分顺利逃逸,作为蒸气留在空中。但绝大部分雪尘在一遍遍地被吹向天空以后,最后会牢牢地固定在吹积物上,或者冰川的发源地里,其中一些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一直都沉寂而坚硬,直到最终消融,顺着山坡潺潺流淌,向大海流去。

然而,尽管山脉中冬季的雪尘充裕,常有疾风,雪尘保持松散的时间与被风吹动的时间也长,但由于下文我们将提及的一些原因,出现结构良好的雪旗的概率相对罕见。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的雪旗我仅见过一次。那是在1873年的冬季,积雪累累的山峰为狂暴的“强北风”扫过,我那时刚巧在约塞米蒂谷过冬——这里是雄伟的内华达殿堂,每天都能看见极其壮丽的景象,而北风劲吹的日子似乎更是无比辉煌。清晨我被小屋的摇晃和松果敲击屋顶的声音所唤醒。大风从头顶刮过,携带着雪崩和一股股雪的洪流,疯狂地奔入狭窄的侧峡谷,伴着极其洪亮的轰鸣声,越过陡峭的谷壁,唤起松树热情的回应,整个山谷都跟着颤动,好似一把正在弹奏的乐器。

但在远处,沐风栉雪巍然耸立的山峰依然高高地屹立于天地之间,而暴风雪则更凸显其壮观的本色,我很快便目睹了它所有的辉煌。长期以来我一直渴望研究每年冬季在约塞米蒂较高地带的瀑布底下形成的冰锥结构的某些细节,但其飞花四溅的水沫却一直让我不能够抵近观察。这个清晨,整个瀑布被撕成薄纱似的细条,沿着绝壁的表面被水平吹起,留下没有水的冰锥;我爬到高耸其上的岩脊上,抓住如此有利的机会研究冰锥内部。这时,默塞德群峰越过南面圆丘的谷肩出现在眼前,在蓝色天空的衬托下,每一座山峰都挥舞着一面灿烂的旗子,形状整齐,质地坚实,仿佛是由精美的丝绸织就。当然,如此难得一见、如此辉煌的现象压倒了其他一切所要关心的事情,我当即就不理冰锥了,开始努力走出峡谷,上到某个足够高的圆丘或者山脊上,可以看到那些主峰的全景,我确信在那里所看到的雪旗定会更为壮观。我一点也没感到失望。爬过印第安峡谷时,两侧高耸的悬崖雪崩喷射下来的雪让我无法呼吸,使得我更加难以往上爬;但我却被这咆哮的暴风雪所激发,单调乏味的颠簸没有让我觉得疲惫。

4小时后,我登上了山谷中一个8000英尺高的山脊顶端,一幅极其壮观的景色如同线条鲜明的浮雕映入眼帘,就像是一幅清晰的画。无数黑黝黝的险峻山峰,高高地插向深蓝色的天空,而山脚却是一片洁白,四周是疾驰、飞溅的白雪,像海洋中岩石上的水沫一样;每一座山峰上全无他物,都飘动着一面丝绸般美丽的银色旗帜,长度有半英里多,与山峰连接的地方很薄,然后,随着山峰向外延展而渐渐变宽,据我估计,会扩展到约1,000英尺或1,500英尺宽。这一连串的山峰被称为“内华达的王冠”,是默塞德河和图奥勒米河的源头所在,有达纳峰、吉伯斯峰、科纳峰、莱伊尔峰、马克卢尔峰、里特峰,以及众多的无名山峰。每座山峰都拥有一面灿烂的雪旗,在霞光中清晰可见地舞动着,天空中没有任何一片云彩能破坏其朴实的壮丽。想象你自己就站在约塞米蒂山脊东望,你注意到空中有道格外耀眼的光芒,狂风就在头顶上猛烈地咆哮,然而你却没有感觉它的猛烈,你正在森林掩蔽下的一块空地往外看,就如同站在窗户跟前往外望一样。画面最直接的前景屹立着的是永恒清新、庄严肃穆的银杉树林,黄绿色的叶簇,树下的积雪上撒满着它们被风扯下的美丽羽毛。更远处,整个中间地带是一排排阴森的松树,为巨大的突出山脊和圆丘所中断;越过幽暗的树林,你能看到高大的内华达山脉的君主们挥舞着华丽的旗帜。它们在20英里外的地方,但你并不希望它们靠近一些,因为每一个特征都很清晰,整个华丽的展示看上去正符合比例。纵观全景,除了那些被雪旗所遮蔽的部分,你看那黑色无雪的山脊与拱壁以及群山顶峰的轮廓是多么清晰,而在狭窄的沟槽和峡谷中沉积下来的雪在斜坡上刻蚀下多么精致的条纹。

瞧!当风偏转向山坡时,雪旗舞动得多么壮观,多么整齐地附着在每一座山峰的最高点,像桅顶上的长条旗,质地如丝般光滑,它们逐渐消失的流苏多么雅致地描绘在蔚蓝的天空之中。看!它们与山峰连接的部分是多么稠密浓厚,接近尾端时又是多么轻薄通透,因此它们背后的山峰朦胧可见,好像你是透过磨砂玻璃看过去似的。再观察一下那些最长的属于最高峰的雪旗,它们自由自在地飘移着,跨过中间的沟沟壑壑,越过一座座山峰,而其他的雪旗则相互交叠,部分彼此掩蔽。这奇妙的雪幔的每一颗微粒正闪烁出一束束多么强烈的光芒。这些就是从森林窗口所见到的美丽而危险的景色的主要特征,如果前景和中景的景色被一起抹去,只留下黛黑的山峰、洁白的雪旗和蔚蓝的天空,这一景色仍然会格外辉煌。

现在大体上来看一下雪旗的形成,我们发现我们正在凝视的这些令人惊奇的至美之景的形成有以下主要原因:强大的风力、适宜的风向、充足的雪尘,以及山峰周围山坡的特殊构造。关键的是,风速不仅要快,而且还要稳定,只有这样才能提供源源不断、十分充足的雪尘流,而且风必须是自北面刮来。南风从来没有在内华达山峰上形成完美的雪旗。假如其他条件不变,那天刮的是南风的话,就只能孕育出一个烟雾一样模糊不清的吹积物;雪尘不会像集速的水流一样喷射到峰顶上,而是散落在四周,堆积在冰川的源头。山峰北坡残留有冰川的圆形凹地,这一独特的形状可使北风的作用力更为集中。通常,山峰的南坡是不规则的凸圆体,而北坡无论是在垂直切面还是在水平切面上都是凹面的;风吹在这些凹面上进而转为向上吹的集速流,携带着雪尘以几乎垂直的角度喷射到峰顶上的上空,然后在那里被横扫而去。

山峰北侧和南侧在形态上的差异几乎都是由于它们所受冰川作用的种类和数量的不同造成的,北坡被阴影处残留的冰川挖空,而这一冰川形式在阳光照射的一侧是根本不存在的。因此,山的阴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冰雪覆盖的高山的形态,而且还决定了狂风所挂起的雪旗的形状。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