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伦敦成长记
总督威廉·基斯爵士似乎很喜欢和我来往,常常叫我去他家,每次提到帮我开业的事情总是言之凿凿。他说我出发去英国时要带上他的信用证,使我能取得购买印刷机、铅字和纸张的钱款;另外他还会写几封推荐信,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我好几次在约定时间去取信,却被告知还要推迟。就这样一拖再拖,直到去伦敦的“安妮丝号”航船(同样延期了好几次)出发的日子就要到来。我去向总督辞行,顺便取我的信。他的秘书巴德博士出来见我,说总督正忙得不可开交,信还没写完。但是他会在开船前到纽卡斯尔,在那里把信交给我。
拉尔夫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一个孩子,可他却决定与我同行。我以为他是去建立一些商务关系,获得可以代销的商品,后来才发现他由于对妻子的亲戚不满,打算把她丢给他们,自己一去不返。
我辞别了朋友们,又与里德小姐许下海誓山盟,就坐船离开了费城。船在纽卡斯尔停泊,总督也确实在那里。可当我去他住处拜访时,却只有那位秘书奉命出来见我,向我传达了全世界最谦恭有礼的口信。他说总督正在处理重要公务,所以无法脱身见我,不过他会把信送到船上,衷心祝我一路平安,早日归来云云。我回到船上,感到有点迷惑不解,但是依然没有起疑。
费城著名的律师安德鲁·汉密尔顿先生和他的儿子也乘坐这艘船,此外还有贵格会的商人德纳姆先生,以及马里兰一家钢铁厂的老板奥尼恩和拉塞尔两位先生,他们占了大舱,所以拉尔夫和我只好在三等舱找了个铺位。船上没人认识我们,都把我们看成普通白丁。但是汉密尔顿先生突然临时受到重金委托,被邀请为一艘被扣押的船做辩护,就和他的儿子(即后来的詹姆斯总督)下船从纽卡斯尔赶回费城了。弗兰奇上校在起航前上了船,对我表现得很客气,于是那几位绅士也注意到了我和我的朋友拉尔夫,邀请我们入住大舱。由于大舱现在腾出了两个铺位,我们就搬了过去。
我听说弗兰奇上校把总督的文件带上了船,就请求船长把那些应该由我保管的信件交给我。他说所有信件都一起装进袋子里了,现在找不出来,但是在到达英国之前,他会给我机会让我找。于是我暂且放下心,继续航程。大舱里的同伴们很随和,我们坐拥汉密尔顿先生留下的大量物资,过得十分惬意。在这段旅程中,我和德纳姆先生成为了朋友,我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他去世为止。不过旅程也有令人不快之处——我们遇到了很多坏天气。
驶入海峡后,船长履行了对我的承诺,给我机会在袋子里翻寻总督的信件。我没有找到一封写着我名字、表示由我保管的信,只凭字迹找出了六七封可能是总督给我的信,其中有一封是写给皇家印刷商巴斯克特的,还有一封是写给某位文具商的——这使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于1724年12月24日到达伦敦。因为离得比较近,我先去拜访了那位文具商,递上了基斯总督的信件。“我不认识这个人,”文具商说,不过还是拆开了信,“噢!这是里德斯登写来的。我最近发现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我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收到他的信。”说完他把那封信塞回我手里,转身离开,招待他的顾客去了。我发现信不是总督写的,感到十分惊讶,在回忆并对比了种种情形后,开始怀疑总督的诚意。我找到我的朋友德纳姆,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他告诉我基斯的为人和性格,说他根本不可能给我写推荐信。任何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一点也靠不住的。他还说总督说要给我银行信用证,也十分可笑,此人根本没有信用可言,又哪来什么信用证呢?我表示不知该如何是好,德纳姆建议我先努力找一份本行工作。他说:“先在伦敦的印刷所工作,你的能力将有所提高,回美洲后就会更有优势。”
正如这位文具商一样,我和德纳姆也知道里德斯登律师是个十足的无赖。里德小姐的父亲曾经受骗替他承担法律责任,差点破了产。从这封信来看,似乎有人正在密谋陷害汉密尔顿先生(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和我们乘一艘船来),基斯和里德斯登都参与其中。德纳姆和汉密尔顿先生是朋友,觉得有义务告诉他。于是当汉密尔顿不久后抵达英国时,我上门拜访,把这封信交给了他。我这样做部分是出于对基斯和里德斯登律师的怨恨和敌意,部分是出于对汉密尔顿的善意。汉密尔顿对我表示衷心感谢,因为这个消息对他十分重要。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朋友,日后他在很多事上对我助益良多。
堂堂一位总督,竟然玩弄这么卑劣的伎俩,还无耻地用在一个无辜的穷小子身上!这件事该怎么看呢?我想这是他的一个坏毛病,他想取悦所有人,但又没什么可以给予,只能开空头支票。抛开这一点不谈,他是个聪明通达的人,文章写得漂亮,也是百姓的好总督(不过对他的选民,也就是领主们来说,他就没那么好了,因为他有时会置他们的指示于不顾)。本省一些最好的法令是他起草的,也是在他任职期间通过的。
拉尔夫和我是好哥们儿。我们在小不列颠街找了个地方同住,一星期的租金是三先令六便士——这是我们当时能出的最高的租金了。他找到了几位亲戚救济,可他们都是穷人,无力资助他。这时候他对我坦白了留在伦敦再也不回费城的想法。他身无分文,能凑到的所有钱都花在了路费上。我有十五块西班牙金币,于是他一边不断向我借钱维持生计,一边出去找事情做。一开始他相信自己能当演员,努力想进剧院工作。可是当他向威尔克斯求职时,对方坦白地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他干这行不可能成功。接着他又跑到佩特诺斯特街的一位出版商罗伯茨那里,说要为他办一份《旁观者》那样的周报,还提出了一些附加条件。罗伯茨没有同意。接着,他又想找一份打杂的文字工作,替圣殿区附近的文具商和律师抄写文件,可也没找到空缺。而我很快在位于巴塞洛缪广场的帕尔默印刷所找到了工作。这是当时一家有名的印刷所,我在那里干了将近一年。尽管我兢兢业业,但是和拉尔夫一起看戏等消遣花掉了许多收入。我们已经花光了那些西班牙金币,现在只能勉强维生。他似乎已把妻儿完全抛诸脑后,而我也渐渐淡忘了与里德小姐的约定,只给她写过一封信,内容也只是说我可能无法很快回去。这是我人生中犯下的又一个错误,如果能够重活一遍,我希望能够改正。不过事实上,按照我们的花销,我连回家的路费都付不出。
我在帕尔默印刷所做的是给沃拉斯顿的《自然宗教》第二版排字。我觉得作者的一些论证不够严密,就写了一篇关于形而上学的小文章加以评论,题目是《论自由与必然,快乐与痛苦》。我把这篇文章献给我的朋友拉尔夫,少量地出版了一些。这篇文章使帕尔默先生把我看成一个有些才华的年轻人。不过他认为我这本小册子里的一些观点很不可取,正言规劝了我一番。出版这本小册子是我犯下的又一个错误。
住在小不列颠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威尔科克斯先生,他是个书商,店面就在隔壁,旧书数量十分可观。那时候还没有流动图书馆,不过我们之间有个约定,我付一笔合理的费用——具体是多少现在已经忘了——就可以借阅任何想看的书籍,看完归还。我把这看作一种极大的便利,尽量多加利用。
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我的小册子流传到一位外科医生莱昂斯手中,他曾写过《论人类判断的正确性》一书,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很看重我,常来找我探讨问题,还带我去齐普赛小巷中一家叫“号角”的啤酒馆。在那里,他把我介绍给曼德维尔博士,他是《蜜蜂的寓言》这篇文章的作者,还在啤酒馆成立了一个俱乐部。他十分诙谐风趣,是俱乐部的灵魂人物。在巴特森咖啡馆,莱昂斯介绍我认识了彭博顿博士,他答应早晚找个机会带我见见牛顿,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惜从未实现。
我从美洲带来了几件稀罕物品中,最特别的是一个火浣的石棉钱包。汉斯·斯隆爵士听说我有此物,特地登门来见,还邀请我前往他在布卢姆茨伯里广场的府邸,向我展示了他收藏的各种珍玩,并劝我割爱,成全他的收藏。我同意了,他慷慨地付了我一大笔钱。
我们寄宿的房子里还住着一个年轻妇女T夫人,她是个女帽商人,在修道院附近有一间店铺。她教养良好,通情达理,活泼风趣,和她聊天令人十分愉快。拉尔夫有时在晚上给她读剧本,两人渐渐亲密起来。后来她另寻了一个住处,拉尔夫也跟了过去。他们同居了一段时间,可是拉尔夫此时依然没有工作,她的收入又不够养活他俩和她的孩子。于是拉尔夫决心离开伦敦,去一所乡下学校教书。他写得一手好字,又擅长算术和记账,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胜任。不过他认为这是大材小用,深信自己日后必能飞黄腾达,不愿人家知道他从事过如此卑微的工作,就使用了化名,而且竟赏光用了我的姓氏。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不久就收到一封他的来信,告诉我他已经在一个小村子安顿下来(我记得是在伯克郡,他在那里教十一二个男孩读写,每个孩子每星期的学费是六便士)。他请我照顾T夫人,还说希望我给他写信,就写某某学校的教师富兰克林先生收。他不断地给我写信,寄来他正在创作的一首史诗的片段,请我批评指正。我时不时给他反馈,主要是劝他放弃。当时恰逢杨的一首讽刺诗发表,诗作嘲笑了盲目追求诗神眷顾的愚蠢行为,我将一大部分内容抄下来寄给了他。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一张张诗稿依然随着信件纷至沓来。另一方面,T夫人为了拉尔夫失去了朋友和生意,生活困窘,常常向我借一些富余的钱来摆脱困境。我开始渐渐喜欢和她来往,那时我没有宗教信仰的约束,利用她对我的依赖,竟企图对她做些轻薄之举(又一个错误),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拉尔夫。这使我和拉尔夫之间出现了裂痕。他回到伦敦后,宣布与我一刀两断,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旧日恩情一笔勾销。我知道自己再无指望收回以前借给他和帮他垫付的钱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他本来也无力偿还,而且我发现失去他的友谊对我反而是种解脱。此时我开始考虑攒钱,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就离开帕尔默,去了沃茨的印刷所。这家印刷所在林肯因河广场附近,规模更大,我在这里一直干到离开伦敦。
刚进入这家印刷所时,我干的是印刷工,那是重体力活。在美洲,印刷和排字的工作是不分家的,这就使我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锻炼。那里有大约五十个工人,全都嗜酒如命,而我只喝白开水。有时候我两手各拿一大盘铅字上楼下楼,而其他人两手并用才能搬动一盘。通过这件事和其他几件事,他们惊讶地发现我这个被他们称为“喝水的美洲人”的家伙,竟然比他们这些喝浓啤酒的人更有力气!有个啤酒馆的男孩经常来印刷所给工人们送啤酒。和我搭档的那个印刷工,每天早饭前喝一品脱啤酒,早饭是一品脱啤酒配面包和奶酪,早饭和午饭之间喝一品脱,傍晚六点左右喝一品脱,干完一天的活之后再来一品脱。我觉得这是一个要不得的习惯,可他却认为喝有劲的啤酒才能有劲地干活。我试图让他明白,啤酒能提供多少体力,要看做啤酒时在水里溶解了多少谷物和麦粉,价值一便士的面包比一夸脱啤酒含有更多面粉,所以如果他喝一品脱水吃一便士面包,获得的力量要大于喝一夸脱啤酒。可他不听,没到星期六晚上,就要从工资里拿出四五个先令来买醉,我则可以省下这笔开销。这些可怜的家伙总是因为啤酒而把自己搞得很拮据。
过了几个星期,沃茨把我调到排字室,我就告别了印刷工。排字工们要求我付一笔五先令的欢迎费,其实就是给他们做酒钱。我在楼下已经付过,所以觉得这是敲诈,师傅也同意我的想法,让我不要付。我坚持了两三个星期,于是他们把我看成一个不合群的家伙,只要我稍稍离开房间就会动手脚,比如把我的铅字搞混、纸张换位、排版弄乱等等。他们说这些都是“礼拜堂的鬼魂”干的,还说鬼魂专门缠着不按规矩交入会费的人。就这样,虽然师傅护着我,我还是顺着他们交钱了事,因为我相信,跟自己必须朝夕相处的人交恶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我和他们友好相处,很快赢得了相当的威望。我提议对他们的“礼拜堂法令”做出一些合理的改变,并顶住一切反对,坚持推行。他们中很多人以我为榜样,改掉了早餐喝啤酒、吃面包和奶酪的习惯,像我一样用一品脱啤酒的价格,也就是一个半便士,从附近的饭馆买一大碗热粥,上面撒着胡椒、碎面包和一点黄油。这样吃早餐更可口、更省钱,还能保持头脑清醒。那些依然整日滥饮的人因为总是拖欠酒钱,在酒馆赊不到酒,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的光熄灭了。于是就让我去弄酒。我守着周六晚上发薪的时候收回替他们垫付的钱,有时候一周有将近三十先令那么多。而且,他们觉得我风趣诙谐、会开玩笑。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使我在他们中间建立了威信。我总是按时出勤(我从不过什么“圣礼拜一”),所以师傅很器重我,加上我排字速度非常快,所有急件都被交到我手上,这些活往往酬劳更高,所以我这段时间过得十分惬意。
我的住处在小不列颠,离印刷所太远,于是在杜克街天主堂对面另找了一个住处,在一间意大利货栈背后的三层楼上。房主是一个寡妇,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女佣和一个看守货栈的工人,不过工人住在别处。她派人到我之前住的地方打听了我的人品,然后才同意我搬进来,租金与上一家相同,每星期三先令六便士。她说之所以租金不高,是因为她也希望有个男人住在这栋房子里,可以给她提供一些保护。
她是个上年纪的寡妇,从小受的是新教徒教育,父亲是牧师,后来随着丈夫改变信仰,皈依了天主教。她对亡夫非常尊敬。过去她曾与不少贵人来往,知道这些人的很多趣闻轶事,最早可以追溯到查理二世时期。因为膝部痛风,她走路一瘸一拐,所以很少踏出房门,有时候需要人陪伴解闷。我觉得和她聊天很有意思,只要她叫我,一定会来陪她聊一个晚上。我们吃的很简单,每人半条凤尾鱼、一小条面包和黄油,两个人一起喝半品脱啤酒,乐趣在于她的谈吐本身。我作息规律,不惹麻烦,所以她不希望我搬走。我听说有个房子离印刷所更近,每星期租金才两先令。我当时很想攒钱,所以挺在乎租金的多少。当我向她提起这个房子时,她说以后每星期少收我两先令,让我不要搬走,于是我以一先令六便士的租金继续住在她这里,直到我离开伦敦。
这栋房子的阁楼里住着一个老处女,已经七十岁了,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房东太太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信奉罗马天主教,年轻时曾被送到国外,住在女修道院中,立志成为一名修女。但是她在那个国家水土不服,只好返回英国。英国没有女修道院,她便发誓在这种情况下也要尽量过一种修女式的生活。她把所有财产捐给了慈善事业,每年只留十二镑作为生活费,就连这笔钱也大多被她捐了出去,自己只喝薄粥度日,而且除了煮粥从不生火。她已经在这个阁楼里住了很多年,楼下这栋房子的历代房东都信仰天主教,觉得有她住在这里是一种福分,所以一直许她免费居住。有一位神父每天都上门听她忏悔。房东太太说:“我曾经问过她,照您这样生活,哪来这么多需要忏悔的事情?” 她说:“人不可能完全断绝俗念。”
有一次我征得允许去拜访她,发现她很开朗,待人彬彬有礼。我们的谈话非常愉快。她的房间一尘不染,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块垫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十字架和一本书,还有一把圆凳,她让我坐在上面。壁炉上方有一幅画,画着圣维罗妮卡展示她的头巾,头巾上奇迹般地显示出耶稣流血的面庞,她非常认真地向我解释了这幅画的内容。她面色苍白,但从不生病,我认为这是另一个例子,说明多么微薄的收入就可以维持生命和健康。
在沃茨的印刷所,我结识了一位聪明的年轻人,他叫怀各特,因为有几位有钱的亲戚,所以比大部分印刷工受过更多教育。他的拉丁文还可以,会说法语,热爱读书。我教他和另一个朋友游泳,下了两次河,他们很快就游得不错了。他们介绍我认识了几位乡下来的绅士,我们一行人乘船前往切尔西参观了学院和堂·萨尔特罗收藏的珍玩。返回途中,几位同伴被怀各特激起了好奇心,要我一展泳技,于是我脱掉衣服跳进河里,从切尔西附近一直游到黑衣修士桥,一路表演了很多水上水下的技巧,都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新鲜花样,让他们惊喜不已。
我从童年起就喜欢这项运动,曾经钻研练习过泰弗诺介绍的所有动作和知识,还加上了一些我自己的创造。我追求的不仅是实用,还有优雅和自如。借这个机会,我向几位同伴大大显摆了一番,他们的赞美和钦佩使我飘飘然。怀各特渴望成为一名游泳高手,而且我们学习的东西很相似,因为这两个原因,他与我日益亲近起来。他提议我们一起游历欧洲,每到一个地方就靠当印刷工维持生计,我听了觉得很动心。我只要有空,就会和好朋友德纳姆先生待上一小时。我向他提起此事,他劝我打消这个念头,还是回宾夕法尼亚为好,而他也正打算这么做。
我要在此讲述这位好人性格中的一个特点。他曾在布里斯托经商,但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他与债主达成和解,归还了一部分债务,然后去了美洲。在那里他一心经商,没过几年就发了财。他和我一起坐船来到英国后,招待了昔日的债主们,对他们当初的宽宏大量表示感谢。债主们本以为只是请他们吃一顿饭而已,没想到第一道菜撤下,每个人的盘子下面都放着一张银行支票,将当初剩下的钱连本带息全部还清。
他此时告诉我,他打算返回费城,并把大量货物带到那边开一间店铺。他提出请我当店员,说他会教我怎么记账,我还可以帮他抄写信件,照料店铺。他补充说,一旦我熟悉了商品买卖的业务,他就会提拔我,让我送一船面粉或面包等货物去西印度,还会帮我从其他人那里赚取佣金,数额将会十分可观。如果我干得好就能牢牢站稳脚跟。我很喜欢这个提议,因为我已经在伦敦待腻了,每当回想起在宾夕法尼亚度过的快乐日子,就愉快地想回到那里,于是我立刻接受了这份工作,每年的薪水是五十镑宾夕法尼亚币,其实比我现在做印刷工挣得还少一点,但是更有前途。
我认为自己永远离开了印刷行业,每天都投入到新工作之中,跟着德纳姆先生四处会见商人,采买商品、监督包装、跑腿办事、招呼工人送货等等。当一切都装好船后,我有了几天空闲时间。有一天,一位我只闻其名的大人物威廉·温德姆爵士出乎意料地派人来找我。我便登门拜访了他。原来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听说了我从切尔西游到黑衣修士桥,还在几小时内教会了怀各特和另一个年轻人游泳。他说他的两个儿子正准备外出旅行,他想让他们先学会游泳,如果我肯教,他愿意以重金酬谢。因为他的儿子们还没到伦敦,我又不知何时动身,所以无法接受这份请求。不过从这件事来看,如果我当时留在英国开一所游泳学校,或许能赚到大钱。我因此受到了很大触动,如果我早点得到这个邀请,或许就不会这么快回美洲了。很多年后,咱们俩曾与威廉·温德姆爵士这两位儿子中的一位打过交道,当时他已经是艾格蒙特伯爵,这件事我后面还会提到。
我在伦敦一共待了十八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勤勤恳恳地从事印刷行业,除了看戏和读书没有什么花销。我的朋友拉尔夫把我搞穷了,他欠了我大约二十七镑,这笔钱我永远也别想要回来了。以我微薄的收入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尽管如此,我还是爱他,因为他有很多可亲可爱之处。虽然我没有挣到钱,却结交了一些非常聪明的朋友,与他们谈话使我受益匪浅,而且我也读了不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