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圣山王族

乾坤霹雳王 主神宙斯

罗马名：朱庇特

关键词：雷人，平衡，优生

宙斯是万神之王，若套用中国“职称”，相当于老天爷，是天地、神祇和人类的最高主宰，雷电之神，具体分片是天空。制空权在神话中应该格外重要，那时的天并不空，何况宙斯的独门热核级兵器——雷电，一定是古代人最敬畏的，几千年前人类哪见识过第二种那么巨响又那么闪光的东西？宙斯的制式兵器还包括防守型的埃癸斯（Aegis）或称“宙斯之盾”。

不过，希腊的老天爷可不是长袍马褂、手握太极球的中国武林盟主的样子。新人类有个词只有用在宙斯形象上才不算浪费：巨酷。他坐在主神的宝座上，长发卷曲，留着大胡子，左手持权杖，右手持雷锤，脚下盘踞着一只神鹰，表情十分威严。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尊严，他的“掌中雷”（或称电磁炮、电炮）可不是好玩的。当然，除了主持奥林匹斯上议院会议之外，宙斯很少呆坐在这里，他热爱人民特别是女人，是社会活动家和实干家，至少恋爱是不肯让别人代劳的。在恋爱方面，他也是个超级“雷人”。

《朱庇特的童年时代》

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1665）

伦敦，达利奇学院绘画陈列室

宙斯是第三代领导核心。其家族祖孙三代是进化论的典范，都是父亲要毁灭儿子，儿子却比父亲强大，最终取而代之。宙斯的父亲是提坦神克洛诺斯，母亲是众神之母瑞亚，本是十二提坦行列中的一对兄妹。那是个肉食奇缺、父亲存疑的时代，但进化论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克洛诺斯就曾阉割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所以在宙斯出生前，克洛诺斯连续吃掉了自己的五个孩子（分别是赫斯提亚、得墨忒尔、赫拉、波塞冬和哈得斯，其实都暂存腹中）。待宙斯出生，克洛诺斯十分兴奋，又有肉吃了。但母亲瑞亚不愿意了，就在襁褓里裹了石头抱给丈夫，克洛诺斯一口就把这“大春卷”吞到了肚里，而真实的宙斯则像革命后代一样被藏匿到一个岛上，喝山羊奶长大。

宙斯长大后，与母亲合作，给父亲下了催吐剂（某种药草），使之吐出了波塞冬等五个姐姐哥哥，姐姐哥哥们已然长大。然后，第三代神童们依靠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战胜了残暴专权的父亲以及其他提坦。宙斯后来以史为鉴，为了避免吃下石头，把第一任妻子墨提斯及其身孕的孩子（雅典娜）整个吞下。他还忍痛割爱了被预言将生下强大后裔的海洋女神忒提斯（阿喀琉斯的母亲）。

宙斯从此一统天地，分疆裂土，其组阁方式自然是家族模式。十二天神中有一半是宙斯的兄弟姐妹——当初共打江山的老一辈革命家，另一半是宙斯的英雄儿女——宙斯在革命胜利后加速培养的接班人，在这方面宙斯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和为难。诸神分工明确，也能恪尽职守。虽然常常兄弟相阋，夫妻反目，但毕竟是内部矛盾，又有宙斯的新权威主义震慑，所以基本秩序不乱。作为娱乐对象和伙伴，人类很快被制造完毕，虽然他们已经获得了火——文明的开端，但这火一时还烧不到奥林匹斯的山门，只够人类互相煎熬的，众神倒能从中取乐。

宙斯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两方面：其一是威严公正，这对于领导者来说是必备的优秀品质。宙斯虽然威力强大，但很有民主作风，能尊重其他神灵和人类的自由选择。除了恋爱以外，很少营私舞弊。他的女儿青春女神赫柏竟然被安排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宴会厅当吧女（斟酒官），犯了不雅的错误又坚决开除，可见宙斯铁面无私。不过若仔细分析，会发现宙斯特别善于和稀泥，公正之下常常藏着计谋和私欲，每逢重大判决，往往会耍滑头或转移矛盾。

宙斯的另一个特点是好色，这个广泛流行的说法很真实，但措辞不妥。宙斯结婚七次，妻子全是女神，一般认为是墨提斯、忒弥斯、欧律诺墨、得墨忒尔、谟涅摩叙涅、勒托和赫拉，其中一些有时被说成情妇，这些女神即使不嫁给宙斯，也与人类无缘。宙斯另有可考姓名的情妇几十个，其中很多是尘世凡女，就这些故事让人生气。“史学之父”（后来也被称为“谎言之父”）希罗多德说过：“在古代希腊神话无忧无虑的世界里，神看见人类的女孩子生得美丽就任加蹂躏，这种事多得可以用诗句开列一个长长的名单……其结果总是无一例外地生下英雄人物。”例外也有，比如生下天下第一美女海伦。

《欧罗巴被劫》

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宙斯在恋爱中坑蒙拐骗，始乱终弃，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会因此产生道德上的愤怒。这大可不必，且未免迂腐，我们不能用今天的制度文明去衡量几千年前的原始神明与人类。而且考虑到宙斯诱骗凡女生下的都是重要神童或杰出人物，绝对的优生优育，是种族意志和进化论的典范，这应该是人类求之不得的好事。强大的生命理应拥有更多的后代，古今如此，生命皆然。这不该叫“好色”，而且这是希腊英雄传说的必备开端。另外，通常我们也希望一些领袖人物好色，这是他们宝贵的人情味。当然，这么说可能忽视了宙斯的妻子赫拉的感受。

宙斯的风流韵事适合作为一些人间英雄故事的序言部分，不必在此重复叙述。宙斯的快乐事业也总是与赫拉的嫉妒交织在一起，像下面这样赫拉未出场的故事很少。

有一天，腓尼基首府西顿城的国王阿革诺尔的女儿欧罗巴正在海岸边的草地上与姐妹们采花嬉戏。她飘飘的长裙、清新的容颜和快乐的笑声让正在圣山上开会的宙斯心旌摇荡，宙斯咳嗽两声，说要下山检查工作，挥手宣布散会。他常用的手段是变形，为了骗过赫拉，此番他变成了一头神奇的大公牛，来到海岸边的牛群中，走近欧罗巴。

那时的牛，与今天的宝马车类似，且此牛非凡牛，它金光闪耀，健壮、快乐而温驯。好奇的欧罗巴很喜欢，她吵嚷着把花环挂到牛角上，然后坐到了宽宽的牛背上。神牛心中暗喜，轻轻启动了脚步，像那种高级轿车一样，平稳加速，瞬间百公里，就到了海水中。海洋碧蓝无边，自动分开波浪，神牛水陆两用，像快艇一样无声飞驰。欧罗巴恐惧、迷茫而又感觉神奇，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达了陌生的海岸，一块陌生荒凉的大陆。欧罗巴仿佛梦中醒来，面前出现了一位高大威风的男子。然后，就是省略号、回车换行了。“搭便车经常是上贼船”，教训自古就有啊！

第二天早晨，曙光映红了海岸，呼啸的海风和波涛唤醒了欧罗巴。孤独，恐惧，羞辱，思念亲人，她痛不欲生。忽然，一位美丽的女神从天而降，原来是爱情女神，她一般是事先蛊惑安排，但这次老板的爱情事发突然，她就专程做善后工作来了。看见女孩在哭，女神笑了，真诚地笑了：“姑娘，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领导是谁吗？”确实，从结果上看，女孩儿高兴都来不及呢！那时所谓的公主，跟今天村长的女儿相似。宙斯与她生了弥诺斯等三个儿子，个个权高位重，声名显赫，其中有两位成了地狱的判官。为了纪念这次爱情，宙斯还用欧罗巴的名字命名了一块大陆，这就是后来的欧洲了。宙斯从不在恋爱时送礼物，但总能在事后给予荣誉称号或安排子女工作以示抚慰。

宙斯的罗马名字是朱庇特，天文学家用这个名字命名了太阳系最大的一颗行星：木星。（天王星的名字来源于宙斯的爷爷乌拉诺斯；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到罗马后成为果实之神萨图恩，并被用来命名土星。）木星的卫星们自然必用宙斯诸多情人的芳名了。1610年，伽利略借助望远镜观测到了木星的四颗卫星，分别用宙斯的四个情人（包括美少年伽尼墨得）命名，其中木卫二就叫欧罗巴。后来天文学家们发现木星有几十颗卫星，估计宙斯情人的数量足够配套使用。

圣山狮子吼 天后赫拉

罗马名：朱诺

关键词：嫉妒，女权，小三

蛾眉善妒的赫拉按顺序是宙斯的第七位（有人说是第三位）即最后一任妻子，在地位上是第一位，所以是奥林匹斯第一夫人。从血缘来看，她是宙斯的姐姐。这种“乱爱”即血婚制，曾是远古时代相当久远和普遍的繁衍和婚配方式，现代西方语言中仍然姨姑不分、叔舅混同，就是血婚制的遗俗。作为姐姐，赫拉当然了解弟弟，她并不想嫁给这位风流之王。但是弟弟也了解姐姐的弱点，宙斯又一次施展变形的本事，化成一只可怜的、湿淋淋的布谷鸟，扑到赫拉的怀里，赫拉在爱抚可怜的鸟儿的同时，自己被爱抚了。于是两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新婚蜜夜长达三百年，太阳神（一种说法还没有出生）倒是乘机节省了不少能源。

《朱庇特与赫拉》

安尼巴莱·卡拉奇（Annibale Carracci，1560—1609）

红粉领袖赫拉高大丰满，容貌端庄，眼睛很大，香气四溢，头戴花环或是后冕。她没有太具体的职务，因为第一夫人干政，不宜家国。她主要从事一些类似妇联的工作，是妇女和婚姻的保护神，司生育。她坚决捍卫一夫一妻制，是女权主义领袖，具体表现就是侦察和迫害宙斯的婚外情人和私生的后代，因此是奥林匹斯最善妒的女神。当然不嫉妒反而奇怪了，因为赫拉自己是守身如玉的，再说不吃饭容易，不吃醋也难。赫拉总因此与宙斯吵架，她甚至曾经把感情纠纷升级为政治斗争，率众起义，失败后被宙斯用金手镯吊在天空，玉足上再吊一块黑铁砧，花容凄惨。她由此认识到，强大的、多妻主义的宙斯是不可改变的，于是只能迁怒于那些比她更可怜的女子和孩子。

伊娥是阿尔戈斯城的第一代国王伊那科斯（也是伊那科斯河河神）的女儿，美丽而明慧，是全体人民心中的明珠。高高的山上的诸神也常常在宴饮中为大地上这位可爱的少女而停止了喧哗。有一天，宙斯偷偷溜到山下，以凡人的面目出现在少女伊娥身边：“可爱的姑娘啊，你的美丽能让人类永生，可除了我谁能让你永生呢？”宙斯显示了自己的身份，并不怀好意地劝伊娥到树林里躲避刺眼的阳光。不管宙斯是真是假，少女都只有恐惧。她转身就跑，天神立刻改变了局部天气，让草地与树林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少女失魂落魄，最后撞进了宙斯的怀抱中。

这时，奥林匹斯山上的赫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而熟悉的烦躁，她起身俯瞰大地，艳阳之下，却有一片地方乌烟瘴气。哼，玩什么鬼把戏，当初也不是没被你骗过！赫拉怒然而飞，从天而降。云雾散去，宙斯慌乱之间，将伊娥变成了一头雪白的小母牛。赫拉心里冷笑，却不动声色。她拍拍漂亮而可怜的小母牛，与宙斯聊起了田园生活，谁家的牛啊，什么纲目科属种啊，就像后来的电影中，丈夫把情人藏到床下，妻子却细致地跟丈夫谈论床单的图案、价格一样。末了赫拉表示很喜欢这头牛，要把它带走。宙斯心如刀割，却不能不答应。更可怜的是伊娥啊，她乖乖地被赫拉牵着鼻子走，甚至不如中国的窦娥，能喊声冤枉。

接着，赫拉委派百眼妖怪阿耳戈斯去看守小母牛。百眼怪物每次睡觉的时候只闭上两只眼睛，所以用它看守人质顶得上一个连的兵力。伊娥心里想感化它，但感天动地的言辞一出口，却都是哞哞的牛叫。有一天，伊娥来到了自己的故乡，在河岸的草地上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姐妹。父亲抚摩着她，给了她一把青草，伊娥流着泪亲吻父亲的手，欲诉无言，就用脚在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父亲明白了一切，悲痛欲绝，百眼怪物却毫不容情地把伊娥拉走。

宙斯并非无情，可他深知婚外恋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技术问题，万钧霹雳若在近处使用，也会伤了自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宙斯召来儿子神行太保赫尔墨斯，密授机宜。古怪精灵的赫尔墨斯吹奏绪任克斯的牧笛，赢得了百眼怪物的欢心。到了近前，赫尔墨斯又用绪任克斯的美丽故事慢慢催眠了妖怪，然后用钻石刀割下了百眼怪物的头颅。这一百只眼睛后来被移植到赫拉的圣鸟孔雀身上作为纪念，至今我们还能在孔雀的羽毛上看到遗迹。

赫拉于是又派去了一只绝不会沉迷音乐和文学的牛虻，继续跟踪折磨小母牛伊娥。伊娥难受得发疯，四处奔逃。她越过一片海洋，那地方从此就叫伊奥尼亚海。她涉过一道海峡，后来就成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意为牛的浅滩）。这些地名都是她痛苦的纪念。最后她到了埃及，宙斯实在于心不忍，向赫拉承认了错误，像所有的丈夫一样发誓永不再犯。赫拉对此并没有信心，但她明白婚外恋只是野餐，若逼急了就会成为正餐，于是就饶恕了宙斯及其情人。伊娥恢复了美丽容颜，后来她本人及其与宙斯所生的儿子在埃及很受崇拜。

《墨丘利和阿耳戈斯》

鲁本斯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宙斯的另一位情人美少女卡利斯托也因为相似的缘故被宙斯（一说被赫拉）变成了丑陋可怕的熊。后来她与宙斯生的熊孩子长大了，差点儿把熊妈妈射死。另一种说法是赫拉要求月亮女神（也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去射杀这只母熊。宙斯无奈，只好安排母子升天，成为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赫拉对情敌的荣誉也不能忍受，在她的干涉下，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只能在天空永不休止地运行，而不得沉落海底休息。国际上通称的八十八个星座以及黄道十二宫，每个都对应一个希腊神话故事，其中不乏辛酸的爱情，难怪孟庭苇要问哪颗流星是她的眼泪了。

赫拉的罗马名字是朱诺，英语中的“六月”由此派生，赫拉是保护婚姻和妇女权益的典范，因此在欧美六月份特别适宜结婚。2011年，美国发射了木星探测器“朱诺”号，预计2016年到达她丈夫的星球——朱庇特——木星。八卦的是，美国太空总署还特别花1.5万美元委托乐高玩具公司制造了三个玩偶——伽利略、朱庇特和朱诺，搭载于探测器上。其中伽利略手握望远镜一脸坏笑，赫拉手中不知是梳妆镜还是放大镜，朱庇特则满脸尴尬。这简直是好莱坞设计的情节和场面，正所谓“伽利略发现秘密，赫拉打上门去”。2016年的木星，将有一场好戏。

怒海掣鲸手 海神波塞冬

罗马名：尼普顿

关键词：藩王，争城，拼爹

当初宙斯三兄弟是抓阄划分势力范围，年龄最小的宙斯获得了天空，成为主神。波塞冬成为大海和湖泊的君主。哈得斯最倒霉，分到了地下室。海陆空三个要害部门从此为宙斯三兄弟掌握，但内部势力并不平均。波塞冬虽然不得不承认宙斯的主神地位，心里却不服气不愉快。希腊诸神热爱人间与阳光，而他的青铜宫殿位于爱琴海海底，相当于镇守边关；天天与虾兵蟹将、生猛海鲜共处，也是藩王的感觉。所以他总是独立不羁、绝不合作的样子，波涛汹涌的大海，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他胸中的不平。波塞冬还被认为是地震之神，因为他还掌管地下水，当他用叉子搅动地下水，希腊就地震了——也许表达了他撼动奥林匹斯政府的企图。实际上他不止一次联合其他神、甚至利用宙斯的家庭矛盾制造叛乱，但都被宙斯镇压下去了，并曾因此被宙斯流放下界，劳动改造。

波塞冬的性格桀骜不驯，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他经常驾驭着他长鬃烈马的金车在海面狂奔。他的标准武器是三叉戟（也称三尖叉），威力不亚于孙悟空的金箍棒，在爱琴海里稍微搅动，立刻海浪滔天，地动山摇，相当于我们用勺子搅动桶装方便面。但三叉戟毕竟是冷兵器，说穿了就是特大号的鱼叉，与宙斯的电磁武器不能抗衡，而且他在与其他神争夺城市的斗争中也多次落败。

《波塞冬的回归》

约翰·辛格尔特·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1738—1815）

波塞冬曾与智慧与勇敢女神雅典娜争做阿提卡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城市——雅典城——的保护神。保护神相当于“大老爷、父母官、老大、教父”之类，神圣的名义下大有荣光以及保护费和香火之类的进账。雅典城注定将成为一线城市，甚至是奥林匹斯的首批直辖市，那么该城保护神的地位自不待言。按理说波塞冬是老前辈，主管海洋城市雅典名正言顺，雅典娜是晚辈女流，应该给大爷点儿面子。但雅典娜才不管什么大爷呢！两位神争执不下，只好赌赛，看谁能给人类一件有用的礼物。波塞冬性急无脑，他以三叉戟敲击海面，海面上跃出一匹骏马（之前的希腊似乎无马，只有人头马——可能希腊人远远看见外国人骑马路过，于是想象出一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怪物），骏马在当时是战车的引擎，象征战争。一说他在雅典卫城以三叉戟刺出了咸水泉——这跟在撒哈拉沙漠开办采沙场庶几相似；雅典娜后发制人，她将长矛插在地上，地上生出了一棵橄榄树。橄榄树象征和平，果实可以榨油，在陆地资源贫乏的希腊也算是扶贫项目。宙斯主持投票，雅典娜胜出。其实“象征”是人定的，胜负其实也是人为，赌赛的政治背景和后果自不待言：京官排挤打压地方官员。另外可能还有个潜在的因素让雅典的父亲们不放心——波塞冬和宙斯一样好色。

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忒在成为海后之前是海中的美丽仙女。有一天，她和姐妹们在纳克索斯岛上舞蹈，波塞冬一见钟情，像大鲨鱼一样猛扑过去。小仙女惊恐地潜入海底，波塞冬立刻派一只海豚追逐。海豚并不凶猛，却是游泳健将，安菲特里忒岂是对手，最后疲乏至极，只得乖乖地坐在了海豚的背上，成了波塞冬的新娘。他们的独生子叫特里同，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鱼尾，且长满了海藻。这个海中小霸王继承了乃父的好色品行，娶了几个海中仙女，生了一些龙孙。龙子龙孙们都擅长吹海螺，在海王海后出巡时鸣螺开道。

波塞冬还与各路情人生了很多儿子，多是巨人或粗野的英雄。他与自然女神托俄萨斯生的一群儿子统称库克罗佩斯，其中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特别出色，在战场与情场都有绝佳表现，可惜后来被《奥德赛》的主人公奥德修斯用卑劣的手段刺瞎了眼睛。

波塞冬的儿子若遭遇宙斯的儿子，那就死定了。他与地母盖亚（波塞冬的奶奶或姥姥）生了一个儿子安泰（或译成安泰俄斯），也许是血缘婚姻的恶果，安泰过分恋母，具体表现是一接触大地就力量无穷。因此睡觉也不用床，直接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依仗母亲的力量，他强迫别人和他角斗，并杀死了无数旅人，后来被宙斯的儿子、大英雄赫拉克勒斯除掉。在角斗中，安泰几次被摔在地上，但瞬间就能愈合创伤，恢复满血。赫拉克勒斯发现了秘密，就把安泰长时间举在空中而扼死。人们习惯上用这个故事来比喻人离不开大地，或英雄离不开人民。若往坏的方面想，安泰也很像中国人所谓的地头蛇或炕头王。这个故事的实质还是“拼爹”。

波塞冬混同于罗马神话里的尼普顿，天文学家以此命名了海王星。如今，波塞冬的故宫爱琴海是情侣们浪漫的旅游胜地，海中有2500多个岛屿，以及更多的神话传说。有人形容爱琴海“用尽了世界上的蓝”，而蓝色正是爱情的颜色。

黑洞隐形神 冥王哈得斯

罗马名：普路同

关键词：死宅，排挤，抢亲

宙斯三兄弟中最不愉快的是哈得斯，他分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地下室：冥界。希腊神话中天堂的建设是个历史悠久的烂尾工程，也许因为冥界太有趣了，希腊人根本就无心去建设一个乏味无聊的天堂。反正好人坏人死后一概去冥界，其中最好的人也要由此转签乐园——福岛爱丽舍。

冥界不是地狱，地狱在冥界的最底层，叫塔耳塔洛斯，那里关押的是重刑犯。塔耳塔洛斯也被人格化为死神，这位死神是哈得斯的部门经理，并具体负责地狱和死亡业务。所以哈得斯本尊不是死神，他是整个地下的CEO，兼管地下财富。他与中国的阎王有很大区别，称为“暗黑破坏神”冤枉了一半，冥王并不破坏；台湾地区译为“黑帝斯”，也冤枉了一半，哈得斯身心都不黑。

《波塞冬和雅典娜争夺阿提卡》

加罗法洛（Ⅱ Garofalo，1481—1559）

德国德累斯顿，历代大师画廊

但地下王国的环境确实是“黑社会”，这里暗无天日，也没有海洋的富饶与动感，入口处的青铜大门旁，有一只三头恶狗刻耳柏洛斯看守。冥府人迹罕至，入耳的是亡灵的呻吟。哈得斯坐在冥王的宝座上，头戴用乌木、蕨类和水仙做成的冠冕（或隐形盔），手持二齿杖（或说三叉戟），表情忧郁而威严。冥王的制式兵器很耐人寻味，二齿杖比三叉戟少了一个齿，难道希腊真的就缺这几斤青铜吗？更严峻的意味是：二齿杖乃民用工具，且为妇女常用，一般用来卖服装或拉窗帘。冥王的地位以及心情由此可见。

《哈得斯的抢劫》

Gaspero Bruschi（约1710—1780）

使用着妇女的家务劳动工具作为兵器，身边却十分缺乏有魅力的女工作人员。美丽的冥后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住在地上的娘家，冥王面前常出现的是面目狰狞的复仇三女神。三女神一把年纪，身材高大，眼睛流血，满头毒蛇，出于职业的需要，为了维护法律的威力，还不能让她们变得像空姐一样美丽可人。所以哈得斯心情不好，性格阴郁，时常发脾气。由于满腹怨气，再加上路途不便，他也很少到奥林匹斯山开会，山上那些神仙倒乐得如此，实际上在后来的神话中，哈得斯经常被排挤出十二神系列，而被其他的神灵替补。这其中也有人民的意愿，人民对那个有去无回的黑洞充满恐惧，所以不愿提起哈得斯的名字。

但哈得斯并不是魔鬼，他集公检法三权于一身，主持末日审判，但不亲自虐待有罪的灵魂，那是复仇女神的工作。实际上哈得斯还很有人情味，关于他最有名的故事就是强娶珀尔塞福涅为妻。

他的爱情如此热烈，以至于人们常常认为是压抑太久太重的结果，其实这里面也有政治原因。按照福柯的哲学，性是权力分布的重要领域，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混同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同样喜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感觉，她不能容忍哈得斯及其臣民在男女关系方面普遍的冷漠。于是，她命令杀人不见血的儿子小爱神厄洛斯（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向哈得斯发射了一支金箭。

那支金箭具有洞穿一切的锐利与力量。当时，冥王哈得斯正驾驶着黑马战车在地下王国进行日常巡视，忽然觉得心中极热极寒，疼痛慌乱。他再也无心工作，东奔西突，试图借激烈的运动消解痛苦，但越动毒性越强。冥王无法忍受，就用二齿杖（或说三叉戟）刺穿大地，然后，像地下发射的火箭一样冲到了地面。此时大地上春暖花开，正是恋爱的季节，金箭的力量被放大十倍。冥王六神无主地驱马狂奔，最后来到了湖泊旁山林前的一片草地上，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珀尔塞福涅正在采摘玫瑰、紫罗兰和水仙花。少女又十分美丽，其实这点并不重要，因为哈得斯中了毒箭，已经神志不清（莎翁戏剧中还有高冷贵妇中了金箭爱上小毛驴的呢）。也没有耐心像宙斯那样玩变形的把戏了，冥王抱起少女催马飞奔。按常规，大Boss应该走正门，但哈得斯觉得来不及了，又怕被保安看到很不雅，于是，就在库涅阿河边用二齿杖击裂大地，回到了冥界。

《抢夺珀尔塞福涅》

鲁本斯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抢婚不是问题，为当时的风俗法律所允许，世界各民族都曾有类似的阶段。汉语中的“婚”在古代写为“昏”，当然不是一棒子打昏，而是在黄昏时抢女子，因为月黑风高，容易逃脱。文明进一步发展之后是双方约好了“抢”：黄昏虚掩房门，一彪人马抢走了姑娘，全家（包括姑娘本人）却假装不知道，最后皆大欢喜，宜其室家。由“抢”发展到宙斯的“骗”，已经是高度文明、有契约精神的“技术控”了。现代人的婚礼仍然双方各备下人马车辆，有攻有防，其实是抢婚的遗俗。但麻烦的是，哈得斯之“抢”没有事先约定，而且少女珀尔塞福涅是名门闺秀，父亲是宙斯，母亲是农业女神得墨忒尔。得墨忒尔名列奥林匹斯十二天神，从血统上看，还是哈得斯的姐妹。

那时候的父亲似乎可有可无、若有若无，女儿失踪了，宙斯并不着急。他是情场高手，心中有数，一个美丽女孩的失踪必定和爱情有关，不是坏事。有人甚至认为是宙斯默许了这件事，毕竟可以借此安抚“地下工作者”哈得斯吧，“和亲”历来是消弱藩王的重要策略。另外，宙斯每天都忙着搜寻、诱骗别人家的女儿，哪有工夫管这闲事！可女孩儿的母亲得墨忒尔却很在意：不管是谁干的，一点儿礼貌没有，还没有彩礼，不明不白的可不行。于是她告假离开奥林匹斯，微服流浪人间，四处寻找女儿。其间有很多、很长、很感人的故事。

经过艰苦的寻访，得墨忒尔终于从太阳神赫利奥斯（后来混同于阿波罗）那里得知了真相。太阳神兼具高分侦察卫星的视力和八卦小报的爱好，此番告密并非首次，而且还故意拖延了九天，以显得自己重要。和善的女神十分愤怒，但作为农业女神她无法深入地下王国，于是就利用职业能力发出了威胁：如果哈得斯不归还女儿，她要收回大地的一切生长能力。这个威胁对哈得斯来说简直就是丰收的喜讯，但把主神宙斯吓坏了：人类要是灭绝了，那么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从中调解，判决说：如果珀尔塞福涅还没吃冥界的食物，就可以回到地上。这些天珀尔塞福涅哭闹不止，确实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但冥王诱骗她吃了几粒石榴。吃了人家的嘴短，于是双方只好妥协：珀尔塞福涅一年之中有六个月（或说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留在冥府的丈夫身边，其余时间回到地上和母亲在一起。

这个故事在今天看来是神的人性化的有力证据，但在当时是用来解释季节轮回的：珀尔塞福涅是农业女神的孩子，象征植物的种子。她在地下的时光，仿佛秋天过后，种子埋进大地，无影无踪，万物萧条。她回到地上母亲身边，意味着春天到来，种子破土，沐浴阳光雨露，万物欣欣向荣。布封说“风景就是心境”，原来季节也源于心情啊。

珀尔塞福涅身为冥后，地位很高，但婚事多少有些违背心意，阴暗的冥界也没有社交季节，所以她不能忘情于人间。要理解她的心思，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被抢去做压寨夫人的情景。据说冥后负责来往冥府的签证工作，发放金枝作为通行证，但业务极为稀疏。在黯淡寂寞的时光里，她不免需要一些人间情趣作为消遣，比如她的丈夫哈得斯从此恋爱成瘾，曾与少女门塔偷情，她就把门塔踩在脚下，门塔变成了薄荷草。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冥后还把爱神托她照顾的超级美少年阿都尼斯羁留在身边，以慰情怀。

在太阳系九大行星中，有一颗遥远而幽暗的星，即冥王星，它是用冥王的罗马名字普路同命名的。2006年，冥王星被降级为矮行星。哈得斯自己被排挤也就罢了，还连累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星球，其郁闷可想而知。美国电视剧《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也很生气，他曾经为此质问那位动议开除冥王星的美国天文学家。

悲情流浪者 农神得墨忒尔

罗马名：色列斯

关键词：丰收，寻女，季节

在夏天清新的原野和田园中，美丽的农业女神得墨忒尔翩翩走来，她头戴鲜花谷穗的冠冕，臂挎果篮，另一手持火炬，容貌端庄而慈爱。她是农业与丰收女神、农民的圣母，奥林匹斯神系中最善良正派的神灵。可遗憾的是，就像我们今天的机关单位一样，奥林匹斯山上也总是好人受气。在希腊神话中，得墨忒尔就是一个悲情母亲形象。

为了大地的丰收，得墨忒尔没有结婚，但却未能像赫斯提亚那样进入处女神的行列，她被海神骗奸过。与宙斯生了一个女儿珀尔塞福涅，却被冥王哈得斯抢去做了压寨夫人。这是关于她的最著名的故事。高贵的女神心如刀绞，她撕破衣裳，肩挂黑纱，像丐婆一样流浪人间，在旷野之上呼唤女儿，也许只有此时，诸神和人类才认识到了她的重要性。由于农业女神不在职，大地荒芜，颗粒无收，人类面临灭绝的危险。

《色列斯/夏天》

米勒（Jean-François Millet，1814—1875）

法国，波尔多美术馆

但即使在落难之中，善良的女神也仍然不忘报答那些善待她的人们。有一天，在刻琉斯国王的土地上，得墨忒尔坐在一口井边休息，这时，国王的女儿们提着铜罐来汲水。看见这可怜的流浪者，公主们非常同情：“疲乏的大妈，为什么不到我们家歇息呢！我们的母亲刚刚为我们生了一个弟弟，请你去做他的保姆吧。”

得墨忒尔果真做了小王子台摩福翁的保姆，深深的母爱又找到了表达对象。她决意让这孩子获得永生，于是白天用琼浆玉液为孩子擦身，夜间将孩子放在火中烧炼。也不用什么食物，孩子在她芳香的胸怀里快速地成长。可惜有一天夜里，王后美达尼尔发现了这个秘密，大惊失色，阻止了这种“烈火中永生”的热处理实验。得墨忒尔立刻恢复了女神的容颜，屋子里光芒闪耀。她适度地表示了遗憾和诺言：“我本来是为了让他永生的。但不管怎样，这孩子曾经坐在我的怀抱里，他将得到神灵与人类赐予他的一切尊贵与荣华。”后来，国王和人民在当地为得墨忒尔修建了庙宇和祭坛。

《珀尔塞福涅归来》

莱顿（Frederic Leighton，1830—1896）

英国，利兹市博物馆

不过，善良的女神也有残忍的行为。忒萨利国王厄律希克同为了建造房屋，砍伐了得墨忒尔的圣林，其中一棵巨大的橡树是人们向农业女神献祭和谢恩的。护树女神一再警告砍伐者，但他置若罔闻。于是，得墨忒尔决定请饥饿女神惩罚厄律希克同。饥饿女神居住在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面无血色，瘦得浑身透明，唇上沾满泥土，谁看她一眼都会感到饿得难受。农业与丰收女神尤其不能和她见面，于是，得墨忒尔委托山岳女神转达了命令。饥饿女神迅疾飞到厄律希克同的卧室，以翅膀裹住他，向他体内注入毒气和毒液。厄律希克同醒来饥饿难忍，多少食品都不能充饥。为了吃，他卖掉了心爱的女儿，然后吃了自己的四肢，最终吃了五脏六腑而死。很明显，得墨忒尔是要借此宣传植树造林、保护环境的重大意义。

得墨忒尔还曾经与男人伊阿西翁在深翻三次的土地上结合，生下了财神普卢托斯，这故事可能暗示了精耕细作的重要。悲哀的是，伊阿西翁被嫉妒的宙斯以雷电击毙，财神也发育不甚健全。据古希腊戏剧作家阿里斯托芬在喜剧《财神》（《普卢特斯》）中说，财神出生就是个瞎子。其后果就可想而知了：社会财富分配严重不公。我们由此可见，神话是劳动人民创造的。

得墨忒尔的罗马名字是色列斯，在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她很重要。有的神话认为，十二天神名单中，是得墨忒尔代替了哈得斯。但奇怪的是，她的儿子号称财神，不但双目失明，而且地位不高，知名度很低。相比之下，中国的各路财神都目光炯炯，威风凛凛，人人崇拜。如主财神赵公明眼睛特大，穿着古代公务员的制服，仿佛是公务员的财神。文财神比干“心有七窍”、“以信接物”，听着像是IT电信业的财神；武财神关公“以义致利”当然甚好，但手持大刀让人想起暴利行业如地产、医药等。

更有趣的是希腊人思维的辩证运动。据说后来财神的眼睛被神医阿斯克勒皮俄斯治好了，他睁眼一看世界，十分抱歉和后悔，于是重新分配财富，让所有人拥有同样多的份额。“贫穷的大多数”拍手称快，但结果更糟：由于财富绝对平均，大家谁也不劳动了，都在家等着别人来打工。为了解决这场足以毁灭人类的“用工荒”，宙斯只好带领众神来到地上，给共同富裕的人类打短工，从而重新激活了财富。由此可见，平均主义和“大锅饭”确实违背人的本性以及热力学第二定律。适当的贫富差距会构成一个二元动力场，这样才有活力，社会才能发展。“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有充分的神话学和物理学根据。

其实不只财神，希腊神话中还有两位重要的神眼神不好，其一是小爱神，据说他经常蒙着眼睛对着人群乱箭齐发。其二是正义女神忒弥斯，宙斯的第二任妻子，她的标准照就是蒙着双眼，右手持剑，左手提天平。近代西方人习惯以乐观的精神解释正义女神的蒙目：自由心证，判断是非依赖高尚的心灵，而不是眼睛。但我们怀疑故事的起源可能是悲观主义的：正义女神蒙着眼睛，于是人间就有太多的非正义和不公正。有的神话中说，在黑铁时代（一直延续到今天），宙斯与忒弥斯所生女儿——公正（纯洁）女神阿斯特赖亚悲哀地用白袍蒙住脸颊，永远地逃离了这个世界，变成了遥远的室女星座。

瑞士伯尔尼、德国法兰克福等城市都有正义女神塑像，也都曾多次被恶搞或破坏。女神自身难保，可见正义与公正是最难的。有人说时间是公平的，但空间并不公平；有人说人生而平等，但断臂维纳斯和千手观音肯定不同意。何况完全的平等，会导致热力学的“热寂”状态。

冰心美天使 灶神赫斯提亚

罗马名：维斯太

关键词：贞洁，平安，圣火

奥林匹斯诸神也不是全不管人间冷暖，他们向大地派出了各路官吏、钦差大臣，在客观上对人间的秩序起到了维护作用。灶神赫斯提亚是其中最重要也最尽职的一位。在稍晚的神话中，她甚至取代了哈得斯十二天神之一的位置。

赫斯提亚因为很多缘故特别受到人类的尊敬。首先，她是天神克洛诺斯和众神之母瑞亚的长女，即宙斯的姐姐，在十二天神中辈分最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中年妇女，希腊的神灵是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其次，赫斯提亚是灶神，也是厨师和磨坊工人的保护神，与千家万户关系密切。灶神并不是厨房打工的保姆，实际上是家庭守护神。在钻木取火和食物匮乏的时代，厨房是家庭毫无疑义的中心。当然，之所以叫灶神，也因为赫斯提亚不喜欢像爱情女神那样把办公地点选择在别人的卧室。这也是她特别受到尊敬的第三个原因：赫斯提亚没有结婚，是奥林匹斯三位处女神之一，一位绝对贞洁无瑕的女子。

赫斯提亚有一种冰清玉洁的美丽，相传海神波塞冬和太阳神阿波罗都向她求爱，并为此发生了争端。为了维护和平，赫斯提亚拒绝了两位大神，并且凭宙斯的头发起誓永不结婚，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为人民服务当中去。宙斯对此表示了高度的赞赏，允许赫斯提亚优先享受每一份公共祭品。

作为家庭守护神自己却不结婚，矛盾之中大有情理。婚姻是个世俗化和私有化过程，一般女人结婚之后只知小家哪管大家，像祥林嫂一样张口就是自己家的阿毛。灶神要是结婚了恐怕就像做钟点工的老妈子了。

《维斯太贞女》

Philipp Friedrich von Hetsch（1758—1838）

有趣的是，关于赫斯提亚几乎没有任何具体的故事。据说原因在于，对于这样一位贞洁无瑕的女神，不应该饶舌多嘴。这样，你不搬弄她的是非，她就不会为你家招惹是非了。这与中国人对待灶王老爷的策略类似。腊月二十三，灶王老爷要上天汇报工作，中国人急时抱神脚，赶快到街上买来连包装都没有的廉价麦芽糖，祭灶贿赂。那糖很黏，灶王老爷到了天上说话仍不太利落；那糖也很甜，灶王老爷只能说好话。所谓“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范成大），这样人类就能保一年平安。中国的灶神显见是个糊涂的贪官，而赫斯提亚慈悲、正派，也认真而严厉，人类不敢胡乱应付。

在罗马神话中还有一位门神，名叫雅努斯，他是典型的罗马神，也比较抽象、神秘，因此与人间的关系不如灶神之于家庭那样密切。从另一方面看，他也确实不适合与一位童贞女神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人们常称门神为“双面雅努斯”，门有两个方向，他有两副面孔，前后各一，一面年轻一面苍老，分别面向过去与未来。门也是开端，因此从他的名字派生了英语中的“一月”。出门的时候看见这位门神，人们想到的可能是时间的流逝、空间的转换，这不仅是看家护院的卫兵，还是一位富有启发意义的哲学家。

赫斯提亚等同于罗马神话中的维斯太。在古罗马有灶神节，还有灶神的祭坛，里面供奉长明的圣火。维护圣火的是六名女祭司，称为维斯太贞尼，她们必须保持三十年童贞，否则将受到活埋的处罚。

戎装长公主 智勇女神雅典娜

罗马名：密涅瓦

关键词：御姐，虚荣，神庙

《帕提侬神庙里的雅典娜》

菲狄亚斯（前480—前430）原作复制品

奥林匹斯十二天神中除了老一辈革命家，还有一半是宙斯的英雄儿女。其中最出色的是智慧与勇敢女神、女战神雅典娜。雅典娜是宙斯的长女，奥林匹斯三处女神之一。她是宙斯与第一任妻子、智慧女神墨提斯的女儿，但并非母亲所生。原来，宙斯从天父乌拉诺斯和地母盖亚处得到预言：墨提斯生下的儿子将会比他强大，这本来也是家族的命运。宙斯很害怕，决定学习爸爸的先进经验，并吸取爸爸的惨痛教训，将怀孕的妻子墨提斯一口吞下。然而，他却没有其父的幸运，吞下了智慧女神，肚子没事儿，头痛难忍，且无法解除。百般无奈之中，宙斯命令自己的儿子火神赫淮斯托斯用斧子劈开了自己的脑袋，此时，雅典娜全副武装，大叫一声，从宙斯的脑袋里跳将出来，喊声惊天动地。雅典娜出生时就手持长矛，宙斯的头痛就可以解释了。

这个故事有个大漏洞：火神赫淮斯托斯是宙斯与最后一任妻子赫拉生的，他不可能在自己出生之前为父王宙斯实行强力外科手术，接生姐姐雅典娜。可见希腊神话号称体系神话，仍然不免人为拼凑弥合的漏洞。不过，我们可以想象：神使用的是爱因斯坦时空观，宙斯完全有能力先去和第七个妻子结婚，然后再穿越回来缔结第一次婚姻。

至于墨提斯，此后仍然生活在宙斯的腹中，并且可以为宙斯提供智慧。宙斯仿佛加了一条内存，或者说升级为双核的了。

《密涅瓦战胜无知》

斯普朗格（Bartholomeus Spranger，1546—1611）

奥地利，维也纳美术馆

智慧是阴性的品质，经常由母亲遗传（据说影响因子是父亲的三倍），而性格和意志力一般来源于父亲（或说父亲的后天影响很大）。雅典娜给我们的启发是：如果你想有聪明的孩子，就娶一个聪明的妻子；如果你要考察一个男生的品性，看看他的父亲就够了。雅典娜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智慧，她的威力自然是父亲所赐。所以她勇敢多思，风头甚健。除了政治智慧，也有许多科技发明，如三角尺等。作为女战神，雅典娜爱好和平，是正义的战神。而按照情理，智慧与正义应该战胜暴力与邪恶，因此她不止一次将职业战神阿瑞斯打败。

雅典娜的形象和打扮颇具男性风格，她额头宽阔，眼睛碧蓝（或灰色），目光宁静，总是全副武装，戴盔持盾，手持青铜长矛，与爱情女神千娇白媚的路数完全不同，因而具有独特的魅力。宙斯很喜欢这位长女，常称她为“我的蓝眼睛的女儿”。雅典城的人民也很喜欢这位保护神。据说雅典的城名来源于她的名字（但有人认为正好相反）。1986年7月，中国的某位国家领导人访问希腊，到达雅典时，炎热的气温突然降到26℃，希腊人都传说是雅典娜干的。

也有人恶意嘲讽雅典娜不男不女。其实按照今天的评价标准，雅典娜可谓智勇双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并不缺乏魅力，火神就曾经强烈地骚扰过她。雅典娜之不出嫁，是智慧和强大的证明，今日同命运的女博士按这个思路更容易找到安慰。女性婚嫁通常要选择比自己强大的，“嫁女当胜于吾家”，这是进化论的保证。所以女性向上挑选，男性向下兼容，到了雅典娜这层次，不但人迹罕至，男神也绝少般配了。

但雅典娜并不缺少美以及对美的热爱。有一次，她用鹿骨制作了一支长笛，吹奏起来声音美妙，却发现天后赫拉以及爱情女神在一边窃笑。她临清流自照，发现吹笛子破坏了脸蛋的线条，于是红着脸把笛子扔掉。（后来被玛息阿捡到，并发生了著名的赌赛故事。）她对身体也很敏感。有一次，她正在清泉中沐浴，少年提瑞西阿斯无意中撞见，她就把少年变成了盲人，为了给不良少年以出路，她赋予了提瑞西阿斯占卜的能力。雅典娜还参加了那场引起十年血战的著名选美，落败后久久怀恨在心。很多人对此不解，那么去看看“全美超模大赛”的耶鲁选手和“985校花”的学霸表现就不再困惑了。

女神的虚荣心也未因智慧而减少。在吕底亚，有一位染匠的女儿，芳名阿拉克涅，十分善于纺织刺绣，美名远播，难免傲娇，甚至拿智慧女神作参照系说了大不敬的话。雅典娜先是变成个老婆婆做少女的思想工作，没有效果，就和少女展开了刺绣比赛。赌注是赌片里黑社会式的，胜利者可以任意处置对方身体。雅典娜织就了一幅奥林匹斯众神议政图，美丽庄严，属于“主旋律”。阿拉克涅则把宙斯等诸神的风流韵事织绣成长篇画卷，虽精美绝伦，但八卦题材，趣味不高。智慧女神恼羞成怒，抓起少女的作品撕成了碎片。少女以自缢表示抗议，雅典娜动了点儿慈悲，把少女变成了永远拉着线走的蜘蛛。据说在希腊语中“阿拉克涅”就是“蜘蛛”之意。这是一个关于蜘蛛的推源神话。

雅典娜的雕像都是女战神的装扮，有时右手托着胜利女神Nike的雕像。Nike对应于罗马神话中维多利亚，该名字后来被某体育品牌借用，在中国具有极高的知名度和广阔的市场。因为“胜利女神”是好彩头，其品牌Logo更是应试教育王国的图腾。（某个以红叉为Logo的服装品牌则适合作为教师的职业装）

雅典娜的圣树是橄榄树，橄榄树象征和平并不是天生的品格，但确实有天然的道理。橄榄树枝叶繁密，可以绿化大地，果实可以榨取高品质的食用油（且可美容）。据说，今天希腊农业80％的收入仍然来源于橄榄树。当然了，按这个道理推算，石油也不该引发战争的。

雅典娜的圣鸟是猫头鹰，猫头鹰是一种很静的鸟，并且像一切哲学家和科学家，喜欢夜晚活动，因此象征理性和思想。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智慧女神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才起飞的。阴暗的环境容易产生思想，过于明亮的环境让人精力分散。电类照明技术破坏思想、破坏美感、破坏感情，俗语中的“电灯泡”就反映了这个道理。现代社会中哲学家绝迹与离婚率增高，也与照明技术的发展有关。雅典娜也是蛇的保护者，蛇也是阴性动物，同样代表智慧，在另一“希”的神话里（希伯来神话，即《圣经·旧约》中的创世神话），蛇是亚当夏娃的启蒙老师。

雅典娜等同于罗马神话中的密涅瓦。她也被称为帕拉斯·雅典娜，因为她曾误伤致死闺中密友帕拉斯，于是将后者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前以示纪念。公元前5世纪（前447—前438），著名政治家伯里克利统治雅典期间，在雅典卫城修建了祭奉雅典娜的帕提侬神庙，“帕提侬”是处女之意。这座神庙后来多次被毁坏，一直在修复，从未被复原，总是被模仿，无法被超越。如今，在雅典的最高处，残破的多立克柱式和钢铁脚手架一起，成为当代世界最著名的照片背景。

帕提侬庙内曾供奉由菲狄亚斯雕刻的雅典娜黄金象牙像，是古希腊最优秀的艺术作品之一。现仅存各种复制品，最著名的一座珍藏于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而神庙山墙上的一些精美石雕则被掠走，至今仍客居于大英博物馆、卢浮宫等地方。战无不胜的女神也没能永远佑护自己的家园。

《帕提侬神庙》

弗雷德里克·埃德温·丘奇（Hartford Frederic Edwin，1826—1900）

金车光明使 太阳神阿波罗

罗马名：索尔

关键词：恒星，神谕，限度

今天，当人们信口称赞一个血肉凡胎为“阳光男孩”时，他们不知道是如何亵渎了神灵。天地之间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太阳神阿波罗本尊。这是一位永生的神，是光源与力量本身。用“高富帅”来形容阿波罗未免太庸俗了，作为天地间第一美男子，他是男人之美的原型，西语中“阿波罗的风度”就是指美男子。

阿波罗身体匀称矫健，长发卷曲芳香，神态刚毅静穆，衣着高贵华丽，头戴用月桂、爱神木和橄榄树枝制成的冠冕，身佩长弓或竖琴。他的鼻子是典型的希腊式，鼻梁从前额连到鼻尖，挺拔笔直。据说鼻腔的功能是预热空气，也不知道地中海气候中的阿波罗为什么长出了适合寒带气候的高鼻梁。另外，阿波罗所有的塑像都没有胡子，这违背了遗传的惯例，乃父以及他大爷都是大胡子啊！也许阿波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威，不必像导演和艺术家们那样用肮脏的毛发来证明。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高温作业环境不适合留胡子。

艰难的诞生

阿波罗别名福玻斯（希腊语意为“光辉灿烂的”）、索尔等，也常与古老的太阳神赫利俄斯相混同。他是太阳神，兼管青春、光明、音乐、美术、预言和医药等，也是文艺女神缪斯的总领班。

阿波罗的宫殿在遥远的东方，在大理石的廊柱之间，黄金、宝石和象牙光芒闪烁，火神为宫殿的大门和四壁制作了生动精美的图画和浮雕。时光之神和春夏秋冬四位季节之神环绕在阿波罗周围。每天黎明，曙光女神厄俄斯（奥罗拉）用玫瑰色的手指拉开天幕，太阳神驾驶着由火神用黄金制作的太阳车从这里出发，给大地带来光明与温暖。到了晚上，太阳车被置于金碗之上，通过轮渡方式上溯大洋河，回到东方的宫殿。

阿波罗是希腊精神的象征，他代表了希腊精神的公正、和谐、节制、完美等取向。他善于演奏里拉琴，这只琴是当初赫尔墨斯烤了他的牛群之后的赔偿品，他十分珍爱。当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线仿佛颤动的琴弦，整个宇宙充满和谐与欢乐，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成为音乐之神。另外，他也善于射箭，绰号“远射者”，这也是顺理成章的技能了，因为太阳光一出现，就是万箭齐发的感觉。总的看来，阿波罗文治武功，媲美雅典娜。然而，他的生活并非如想象或推论的那样理性卓越、光辉四溢，他的降生就历尽苦难。

阿波罗是宙斯与勒托的儿子，月亮女神的孪生兄弟（按照阴性在先、先有黑夜后有白天的原则，二人应该是姐弟）。勒托是宙斯的堂（或表）姐妹，一个质朴的女神，她的血缘与名字都与黑夜有关。她应该是宙斯的妻子，较比赫拉是“时间在先”，但因为赫拉的“逻辑在先”，勒托就成了有名没分的妻子，遭遇近乎情人。

《阿波罗与奥罗拉》

德莱里瑟（Gérard de lairesse，1641—1711）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勒托与吕西亚的农民们》

阿尔巴尼（Francesco Albani，1578—1660）

法国，多勒市立博物馆

勒托与宙斯结合怀孕后，赫拉十分嫉妒，就利用主管妇女工作的特权，下令不许勒托在大地上生育，或说赫拉阻碍生育女神艾莉西雅（宙斯与赫拉的女儿）的行程，使之晚到了九天。勒托四处漂泊，过了预产期而无法生育，非常痛苦，但无人敢同情和收留。最后，海神波塞冬出于怜悯或听从宙斯的旨意，在海洋中升起了一座小岛得洛斯（“我出现”的意思），也有人说是宙斯用钻石柱或锚链固定了一座漂浮的小岛。在得洛斯岛上的一棵棕榈树下，月神（姐姐或妹妹）和太阳神阿波罗得以降生。据说那一时刻小岛上光芒万丈，鲜花盛开，天鹅来朝。得洛斯岛和棕榈树后来都因阿波罗而神圣。这个故事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一是太阳从海上升起，二是太阳冲破黑暗之艰难，三是希腊文明起源于海洋（宙斯也是在海岛上诞生并长大的）。

认识你自己

有的神话说，阿波罗降临大地，立刻高呼：“给我弓箭，给我竖琴，我要传达神奇的预言！”这显然是成名之后的反推美化，下面的故事可能更真实些。勒托生下孩子之后还是不得不四处逃难，因为赫拉的嫉恨无法消除，法力无远弗届。她派一条大蛇皮同追踪勒托，皮同像动车一样巨大高速，像蒸汽机一样喷吐着毒气。

有一天，勒托抱着一对小儿女逃亡到了吕西亚，又饿又渴，就跪在一条溪水边，想喝几口水。这时一些农夫凑了过来，看见是一个美丽的外乡女人，又带着两个孩子，以为大可戏弄取乐。就用脚把水弄混，阻挡勒托喝水。勒托以可怜的孩子的名义向他们乞求，却反而增添了恶作剧者的快乐。落难的女神悲愤之极，仰天呼叫，咒骂那个“自私、缺德、该死、不负责任的老色鬼”。那天信号很好，万能的宙斯正在山上闹心时，听到了勒托的呼叫。他在对付赫拉之外确实是万能的，于是就把那些捣乱的农夫变成了浑身黏液、张着大嘴、永远生活在烂泥塘里的青蛙。这是青蛙的推源神话。

阿波罗像阿甘一样在奔跑中迅速长大，并成为屠龙英雄。在德尔斐，他用无敌神箭射杀了妖蛇皮同（或说就是当初折磨勒托的那条大蛇），并在那里建立了举世闻名的神谕所（或说神谕所的原始产权属于地母盖亚）。该神谕所实际建于公元前9世纪左右，位于雅典西北170公里处，帕尔纳索斯山的山坡上，下临科林斯湾。该地点号称“翁法洛斯”（Omphalos）——大地的肚脐（迪拜等城市也自命“大地肚脐”）。或说选址时，宙斯派出两只神鹰，分别从大地东西两边出发，相向匀速飞行，汇合处即为大地的中心点。

德尔斐神谕所不只是地理的中心，也是哲学的原点。庙宇的门楣上铭刻着一些警句，至今让我们无法释怀，如“凡事勿过度”、“保持虔诚的口舌”等，但其中最著名的是“认识你自己”，这句话毫不含糊地成为人类智慧的起点和无可置疑的终极目标。苏格拉底说：“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人呵，你应当知道自己无知。”“凡事勿过度”与“认识你自己”一脉相承，伯里克利曾说：“我们热爱智慧，但不会失去男性的气质；我们热爱美，但不会失去质朴的品格。”这种理想人格就体现了平衡节制的智慧。

在世俗的、实用的意义上，“认识你自己”涉及人对自身命运乃至微观事件的求索，当然不包括考试题目之类的人为事件。神谕如美剧一样有固定的发布季，此时阿波罗的女祭司坐在三角鼎上值班，那些为命运所困者献上祭礼之后，就可以从神谕的只言片语中获得重要启示。神谕从来无错，但理解总有偏差，因为所有的神谕都是诗歌式的模糊、象征的语言。希罗多德《历史》（卷二）记述：吕底亚国王克洛埃索斯欲征伐波斯王居鲁士，但无把握，公元前546年，他几次派人去德尔斐，获得的神谕之一是：如果跨过哈里斯河与波斯作战，就会灭亡一个伟大帝国。于是他就放心地去打，结果把自己打没了。

后代的考古学家和科学家考察过德尔斐女祭司的工作环境和状态，发现她身边山坡上的裂缝里会冒出有毒的气体，每天呼吸的气体连同饮用的矿泉水中都含有乙烯和硫黄等成分，另外她经常把月桂树叶子当口香糖来咀嚼。食品安全大成问题，思维与表达难免魔幻。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人不能知道或改变命运，所以为命运打上语言的“马赛克”是必需的。阿波罗庙不是命运女神的办公厅，只是一家了解命运的中介机构或咨询公司，中介的权威性和赢利模式就在于能掌握一定信息，并适度地出卖给买家。

阿波罗正式进入奥林匹斯十二天神系列，光耀天地，他的母亲也因为高贵的儿女而获得了尊荣。也许因为怜悯当初母亲生儿育女的艰难，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对所有欺侮勒托的行为都给予严厉甚至过度的惩罚，他们用自己的过度的行为来警告人类“凡事勿过度”。作为希腊精神的象征，阿波罗本人并不能完美地践行希腊精神，强烈的虚荣心使他如此接近人类。

有一天，女神库柏勒（混同于瑞亚）的侍从玛息阿（或有其他说法）捡到了智慧女神雅典娜丢掉的笛子，因为笛子中注入了雅典娜的灵气，吹奏起来美妙无比。得意忘形之中，玛息阿就吹牛说自己的笛声超过阿波罗的琴声。阿波罗闻听十分生气，携琴赶来应战，双方赌注也是黑社会式的玩法：胜利者可以任意处置对方身体。比赛共三个回合，第一回合自然平局。第二回合，阿波罗把琴倒过来弹，玛息阿把笛子倒过来吹，再平局。第三回合必须要分出胜负，阿波罗放了狠招：边弹边唱，玛息阿以笛子无法做到，结果阿波罗获胜。阿波罗决不原谅，把玛息阿的皮剥下来挂在了树上，估计还像武松一样在上面题字了：“认识你自己！”看来这格言还有威胁的意思。

有的神话中说，弗里基亚国王弥达斯出任这场恶赛的裁判。（还有人认为是阿波罗与潘比赛。）此公一向积极倒霉，先前曾从酒神那里获得了点石成金的能力，结果连饭都吃不成，费了许多周折才除掉特异功能。此番出任裁判，却仍然没有见识，竟然玩起了“黑哨”，判玛息阿优胜。阿波罗恼羞成怒，但不便出手，就使用法力，让弥达斯长出了一对驴耳朵。弥达斯变成了双天线的路由器或天线宝宝，十分尴尬，那时又没有整形外科，他只好成天戴着高帽子或用头巾遮盖，闲时摸着绒乎乎的长耳朵感觉甚怪。后来国王的理发师发现了这个秘密，想说，脖子发痒，不说，心里发痒。如此新奇特、高大上的八卦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危机，理发师无法忍受，就发明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心理治疗方法。他跑到郊外，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对着土坑一遍一遍诉说：“国王长着驴耳朵，国王长着驴耳朵，国王长着驴耳朵。”然后把坑填好。他心理没事了，但坑受不了了。第二天，坑里长出了芦苇，风吹草动，芦苇发出的声音就是：国王长着驴耳朵。后来全国的芦苇都传述着这句话。

这个故事的结论很像中国的“对牛弹琴”，是以人类中心主义歧视了动物，但阿波罗对人的歧视更明显。他的琴声是美妙的，其中却常有杀伐之音。他普照万物，只是业务和骄傲，他可不是谦虚谨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希腊菩萨。“认识你自己”这句名言有可能是愚民政策，并对人民有威胁意味：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

尴尬的爱情

奥林匹斯新人类也许吸取了父母的教训，结婚的不多，但恋爱还是少不了。阿波罗是天地间第一美男子，爱自己都爱不过来，更不肯轻易就范。这让爱情之神很恼火，所以不免多设置一些磨折，以教育这些化外之民。因此以阿波罗的尊贵和容貌，竟然不能有一次遂心的爱情，每一次留下的不是创伤就是笑柄。

有一天，神威赫赫、超级自恋的阿波罗在路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进，忽然看见小爱神厄洛斯（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迎面走来，气不打一处来。这熊孩子、小贱人是爱神阿佛洛狄忒（等同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与战神阿瑞斯偷情的结果，永远也长不大，却屁颠屁颠的，神气活现。尤其让阿波罗生气的是，他手里竟然拿着弓箭。阿波罗是远射之神，每一次阳光闪耀，都相当于万箭齐发，他出世以来，靠着一张神弓，建立了多少武功霸业！看着小爱神手里玩具一样的弓箭，他感到实在有伤专业感情，于是走过去拦住了小爱神：“我的弓箭曾经射杀了大蛇皮同，那大蛇倒下去还有几亩地大。你拿着箭干什么？快丢下它，去玩你的火炬吧！”

阿波罗对厄洛斯炫耀自己的能耐，仿佛教授到幼儿园吹嘘自己的科研项目一样可笑。但小爱神笑不出来，更不敢直接与阿波罗较量，生怕阿波罗一脚把他踢出太阳系。他扇动翅膀，斜次里飞走，站到帕尔那索斯山的岩石上，心里好恨！他可不是天使，小恐怖分子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金箭，搭弓射向了阿波罗。那箭常常是无形的，阿波罗只觉得心怀里一阵热情涌动，乱七八糟，已经被小爱神暗算。中了金箭要产生爱情。他虽然是医药之神，却不能医疗这样的创伤。他有预言能力，却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

但小爱神还有铅箭，铅箭的功能是拒绝爱情或失去爱情。金箭和铅箭搭配使用，效果奇佳，也最有文学性。所以，小爱神随后用一支铅箭射中了露水（水泽）仙女达佛涅，太阳追露水自然是徒劳了。这就是阿波罗的傲慢的报应，也是不能正确“认识你自己”的结果。

达佛涅是河神珀纽斯的女儿，是个美丽的小清新，她发誓要和月亮女神一样永不出嫁，每天在河边的草地和树林游玩或打猎。这时，阿波罗来到她身边，昔日英俊清明的太阳神，如今神情是毒箭攻心后的高烧与迷茫，少女星星一样的眼睛、红宝石一样的双唇和象牙一样的肌肤更让他难以自持。他喃喃诉说着身份、爱情与诺言，扑向达佛涅。达佛涅毫不领情，只感到奇怪、厌恶和恐惧，她飞快地跑开，阿波罗苦追不舍。天神与少女的追逐就像雄鹰之于鸽子，达佛涅筋疲力尽，她心想：我宁可变成植物人也不嫁给这个自恋而滥情的傻大个、官二代。她呼唤自己的父亲：“帮助我吧，父亲，让我钻进大地，或者改变我美丽的形体。”话音未落，她已经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蜕变成一棵月桂树。阿波罗抱住月桂树，还能感觉到树干内的心在激烈跳动，但已经无可挽回。毕竟是初恋，阿波罗很是伤感和珍惜，遂将月桂定为自己的圣树。后代的人以月桂树枝编成帽子，作为胜利者的标志，是谓桂冠。古今中外有无数诗人画家描述这个故事，如海子的《十四行：王冠》就取材自奥维德的《变形记》：“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王冠。”

不知为什么，风度翩翩的神二代、高富帅就是得不到美满的爱情。有一位少女叫玛尔珀萨，荷马称她为“厄维诺斯的纤踝女儿”，阿波罗爱上了少女，强行夺走。但少女的情人伊达斯也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拿上弓箭乘飞车追赶。一神一人展开搏斗，宙斯听到少女的尖叫，立刻赶来调停。这次判案，很能看出宙斯的公平中渗透了政治策略。若袒护自己的儿子，全世界在看着（多年后宙斯还是找了一个机会击毙了伊达斯）；若维护人类的权益，阿波罗也会看不起他（你天天在外面寻花问柳，我抢一个都不成，以后谁跟你混）。于是宙斯灵机一动，让少女自己选择，这看起来很公平，并且显得尊重妇女。另外宙斯可能还有一点儿私心：姑娘会不会是个“大叔控”从而选择我呢？

实际上这个看似公平的判决对阿波罗更有利。所谓自由选择，几乎就是没有疑义的单项选择题——阿波罗是绝顶美男，与他恋爱可以永生，而嫁给人类的男子，暂时不错，多年以后就全错了。但实际上，少女偏偏摒弃了永生的大神，选择了血肉凡胎的伊达斯。她可不是为了维护道德规范，几千年前的希腊，爱情就是爱情，还没有今天这么多的枷锁。后代一位英国诗人替少女表述了如此选择的理由：“我是凡人，想念人间的忧伤。”忧伤竟然值得想念，看来忧伤也是短暂的，是青春的财富，爱情一定与忧伤伴生。确实，爱情基于人的有限与缺陷，与永生是无缘的。有人认为玛尔珀萨害怕色衰而爱弛，其实也反映了人与神不对等的问题，并且同样很真实。

《阿波罗与达佛涅》

提埃坡罗（Giovanni Battista Tiepolo，1696—1770）

法国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阿波罗的恋爱倒也不总是“霸王硬上弓”，但非凡的美貌和高度的自恋也使他舍不得像乃父一样变成飞禽走兽。他也经常用贿赂换取芳心，只不过不送黄金钻石，而是给政策、给能力，这种“玩虚的”方式不免为他制造了许多尴尬。有一次，他爱上美少女西诺佩，就发誓可以给少女任何礼物。西诺佩讨厌这种自大，就选择了“永葆贞洁”，结果阿波罗很无奈，送了礼物，然后“拜拜”。类似的故事很多。

有一位少女，人称“枯迈（地名的音译）的西彼拉”。阿波罗向她求爱，并让她自己选择任何礼物。人与神唯一的区别就是人乃“必死者”，所以人类第一想要的礼物无须调查统计，一定是要弥补第一弱点。聪明的少女抓起一把细沙：“答应我，让我的生命等同于沙子的数量。”沙子是一千粒，西彼拉获得了一千年的生命。但可怕的是，她要求了量忽略了质，要了长寿，忘记了永葆青春（或者说她得到礼物之后拒绝了阿波罗的爱情）。于是浪漫故事很快就演变成恐怖故事，西彼拉不断地老下去。“富则多事，寿则多辱”，与长寿俱来的是不断加深的丑陋和耻辱，但她却不能死去。她无法忍受这种耻辱，就把自己吊在一个木桶里。孩子们敲着木桶问她想要什么，她只说一句话：“我想死。”但她不能死去，必须活够一千年。她获得的唯一安慰就是预言能力，但后面卡珊德拉的故事将告诉我们：预言能力并不是吉祥的礼物。

永生问题在希腊神话中多次出现。在另一个著名的故事中，阿波罗的女同事、曙光女神厄俄斯（奥罗拉）爱上了英俊的特洛伊王子梯托诺斯，并请宙斯帮助，赐予梯托诺斯永恒的生命，但万分悲催的是忘记了永葆青春。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其实“以后”没有多久，“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梯托诺斯迅速衰老了，而曙光女神永远十八岁。每天黎明时分，厄俄斯都要去东方拉开玫瑰色的天幕，出发前，回望病床上丑陋虚弱的丈夫，心中的悔意如毒蛇盘踞撕咬，真个是情何以堪！但更痛苦的是梯托诺斯，生命如梦幻般虚无，却不能结束，耻辱感成为唯一的真实和意义。最后，厄俄斯出于同情，请大神帮忙，将梯托诺斯改变成了蟋蟀（或说蝈蝈）。从此以后，每天黎明时分，当厄俄斯拉开天幕的时刻，草丛中的蟋蟀会发出持续的叫声，呼唤着前世爱人的名字：“厄俄斯，厄俄斯……”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1809—1892）以梯托诺斯为题材写过同名杰作。后来卢梭的名著《爱弥尔》、波伏瓦的《人都是要死的》、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尤瑟纳尔的《东方奇观》以及博尔赫斯的《永生》等名作，都曾探讨永生问题，结论庶几相似：永生是一种天罚。

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也是在爱情的名义下获得了阿波罗赐予的预言能力——这可以说是人类第二想要（也是第二不该要）的礼物，因为人类不知道未来和命运。但卡珊德拉在得到预言能力之后，又拒绝嫁给阿波罗。阿波罗不能收回礼物，就买一赠一，附加了一个吻给卡珊德拉，于是卡珊德拉就陷于人类之中最悲惨的命运：有极其精确的预言能力，却绝对无人相信。这是多重的悲惨：第一，人类不应该具有预言能力，因为知道未来，生活将无法进行，并丧失意义和魅力——“剧透慎入”啊！如果能预知未来，灾难会提前发生作用，幸福将会被时间稀释。第二，在生活中，先知遭人忌，也遭神忌，从来不会幸福。用普通百姓的说法是“你有病”；在电影中，黑社会灭口的理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第三，知道未来和命运，却无法如施瓦辛格的电影中那样穿越改变，那么预言还有什么作用和意义？在特洛伊战争中，卡珊德拉为预言能力付出了惨重代价。

阿波罗的爱情也有成功的时候，但过程不顺，结果不妙。科洛尼斯是阿波罗的情人，当初她爸爸为阻止女儿与阿波罗的爱情，放火烧毁了德尔斐的阿波罗庙，被阿波罗射死并打入地狱。后来，科洛尼斯已经怀了阿波罗的孩子，却又和别人有了私情，硬是送了阿波罗一顶“桂冠”。阿波罗的圣鸟——雪白的乌鸦发现并报告了消息，阿波罗大怒，宁可我负天下女人，不可天下女人负我！他委托姐姐月亮女神射杀了科洛尼斯及其情夫（孩子得以幸存，就是后面要讲的希腊第一神医阿斯克勒皮俄斯），并且把本来雪白的乌鸦变成了黑色，这是乌鸦的推源神话。乌鸦成为阿波罗的圣鸟，可能是对乌云的一种联想，或是对太阳黑斑的解释。乌鸦带来不好的消息，中国和希腊有同样思路。

也不是没有女子爱上宇宙第一美男。克吕提厄是个水泽仙女，也不知为什么就爱上了阿波罗。水泽爱上太阳自然又是悲剧。这次阿波罗来脾气了，对仙女不理不睬，据说是因为仙女曾经活埋了阿波罗的一个情人，但这个解释显然并不靠谱，如果阿波罗对她有爱，埋几个也没关系。仙女坐在地上，不吃不喝，忧伤的眼睛追随着天空中的太阳神，每天一圈。不知多少天过去了，克吕提厄血肉销蚀，慢慢和大地连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向阳花（金盏菊、天芥菜之类）。克吕提厄是“单恋”和“粉丝”的最好写照。

阿波罗也非常喜爱一位美少年亚欣托斯，就像宙斯喜爱伽尼墨得一样。亚欣托斯热爱打猎和体育，阿波罗就殷勤地陪伴他，像仆人一样替少年拿渔网、牵猎犬。有一天两人在山间玩掷铁饼（或铁圈）的游戏，阿波罗施展千钧神力，铁饼飞得又高又远，将一朵白云劈成两半。亚欣托斯快活地追赶，结果被反弹的铁饼击中了前额。有一种说法是：西风之神仄费洛斯也很喜欢亚欣托斯，出于嫉妒用阵风吹偏了铁饼。阿波罗赶上来，悲痛万分，让血泊之中长出了风信子花，这种花就是用“亚欣托斯”命名的，花瓣上的纹路“AI”铭刻了阿波罗永恒的叹息和悔恨。

在一些美术作品中，阿波罗和众宁芙（仙女）或和九缪斯在一起，幸福如韦小宝，但综观他的十几次爱情，没有一次是完美幸福的。也许希腊的夏天太炎热了，人们希望光明的阿波罗有一点儿阴影，这就是古希腊人平衡的智慧吧。

非分的儿子

德尔斐圣庙上的名言如“认识你自己”、“凡事勿过度”等未尝不是阿波罗从个人生活中获得的教训。他本人就曾两次因为“过度”而被宙斯流放下界，劳动改造。其中一次是受儿子“非法行医”连累，结果防卫过度，这个儿子是阿波罗与科洛尼斯所生。如前所述，科洛尼斯因为用情不专被处死，但阿波罗仍然很善待他们的孩子阿斯克勒皮俄斯。阿波罗兼管医药卫生，自然家传绝学，然后他又把孩子委托给善良智慧的马人喀戎（后面将多次遇到）照看，同时进修医学。阿斯克勒皮俄斯后来成为医药之神（女儿许戈亚是健康女神），他手持蛇杖，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仿佛中国武侠小说中的薛神医。

阿斯克勒皮俄斯曾让著名的希波吕托斯复活，结果大大触怒了奥林匹斯神灵。在希腊神话里，神是“不死者”，人是“必死者”，此是人神的根本界限，是宇宙基本法。打破了生死界限，就是破坏了人神界限，问题严峻，相当于今天的“克隆人”。另外，“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医生的权力是治疗不该死的人，如此“活死人、肉白骨”超越了医生的权限。冥王哈得斯更是恼火，长此以往，冥国岂不成了空城！宙斯当机立断，用雷电炸死了神医阿斯克勒皮俄斯。也许他在发射雷电的时候，还大喊了一句：“认识你自己！”

阿斯克勒皮俄斯的死让人民很悲痛，阿波罗更是怒火万丈。他不敢直接冒犯宙斯，就去破坏宙斯的兵工厂——独眼巨人们在这里制造了宙斯的雷电、波塞冬的三叉戟等“大杀器”，以及哈得斯的隐形盔，阿波罗把独眼巨人全部杀死。宙斯也毫不客气，将阿波罗流放下界，为色雷斯国王阿德摩托斯（或有别的说法）牧羊一年。阿波罗临去服刑前，宙斯语重心长地跟他谈了一次话，主题也是：认识你自己。

太阳神的另一个儿子法厄同因为“无证驾驶”、“交通肇事”死于宙斯的雷电。一般认为这是古老的太阳神赫利奥斯与儿子的故事，若混同于阿波罗有点儿生硬，但为了叙述方便，暂且使用阿波罗的名字吧。

这是一个十分伤感的故事。法厄同是太阳神与自然仙女克吕墨涅的儿子，他生活在人间，小伙伴们不相信他是大明星太阳神的儿子，并时常嘲笑他。法厄同十分委屈，他禀明了妈妈，就去找阿波罗讨个证明或说法。到了东方阿波罗的宫殿，报上姓名出身，阿波罗并不耍赖，他愧爱交加，立刻指着斯提克斯河发誓，要以任何礼物证明儿子高贵的血统。斯提克斯河是冥河之一，凡人称为斯卡曼得洛斯河，为人神发誓所共指，若不能兑现，凡人死去，神灵沉睡十年。希腊神话与传说中，无论神仙凡人，从来不敢对此掉以轻心，轻诺寡信。

证明儿子的血统很简单，最正规的方式是写个说明，加盖办公厅官印，谁敢不信！若按江湖套路，阿波罗亲自走一趟，跟村长校长言语一声，效果百倍；嫌麻烦的话可以在天空显个神迹，配上字幕，循环播放。至于其他礼物，吃的玩的自然不在话下。但法厄同不愧是太阳神的儿子，果然很有想法，他说：“给我一天时间，我要独自驾驶父亲带翼的黄金太阳车经过天空。”

阿波罗立刻惊恐万分。爸爸的座驾确实最能显现孩子的血统身份，试想像法厄同驾驶敞篷黄金太阳车经过故乡的天空，下面的小伙伴们肯定惊呆了！可这孩子还是玩卡丁车的年龄，岂能够驾驭巨大的太阳车！路程陡峭弯曲，还要跨过无边的大洋，四匹强大的神马根本不听凡人的使唤，后果不堪设想。阿波罗苦苦劝说，希望法厄同改变要求，可固执的孩子根本不听。

此时，星星稀疏，曙光女神打开天门，喷吐烈焰的神马已经套在由火神制作的金车上。忧心忡忡的阿波罗无计可施，只好一边为儿子抹厚厚的防晒油膏，一边紧急培训驾驶技术——抓紧缰绳，不能离地太近，也不能太靠近天空。培训未完，神车火花闪烁，冲出天门，法厄同面前的世界立刻变得空茫无际。腾云驾雾的快感只维持了片刻，然后就陷于无边的恐惧中。四批神马也感觉不对头，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熊孩子来驾驭它们，很不服气，就开始上蹿下跳，载歌载舞，太阳车剧烈颠簸。法厄同面前一会是怪诞的星星，一会是田野和房屋，终点遥遥无期。他恐惧得浑身发抖，丢掉了手里的缰绳。于是太阳车脱离了轨道，巨大的灾难降临在非洲大陆上。

云彩变成了火烧云，森林变成了火海，平原变成了沙漠。尼罗河惊慌逃窜，一头钻进了沙漠。非洲人被烤成了黑色。阳光从裂缝里透进冥府，吓得哈得斯和妻子赶快钻进更深的洞穴。当时，海王波塞冬正在海底的宫殿里，只觉得水温急剧上升，龙子龙孙、虾兵蟹将都被煮红了，他三次想把脑袋伸出水面都没有成功，差点变成一只烤龙虾，而整个大海眼看就要煮成一锅海鲜汤。波塞冬赶紧找了条很深的海沟躲起来了。

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目睹了这场惨剧，宙斯立刻召开救火抢险紧急会议，然后用雷电将法厄同与太阳车一同击落。在雷电出手的一瞬间，宙斯自然也要配上带回声音效的台词：“认识你自己！”

法厄同头朝下坠落，燃烧的头发使他像流星一样。宽阔的河流埃利达努斯接纳了这可怜的孩子。太阳车在天上划过的轨迹成了银河（关于银河还有与赫拉奶水有关的成因），两个轮子落下来，分别套在大地两侧，变成了南极圈和北极圈。法厄同的妹妹们十分悲伤，变成了白杨（白杨也有另一种来历），她们的泪珠变成了琥珀。但谁能有阿波罗那样深沉的哀伤呢！

伊翁也有个“认识你自己”的艰难过程，但总算避免了悲惨的结局。他是阿波罗与雅典公主克瑞乌萨（厄瑞克透斯的女儿）的儿子，自然也是非婚生。克瑞乌萨害怕父亲责备，偷偷生下了孩子，放在山洞里。襁褓是她亲手所织，她还把自己的橄榄项圈放在孩子身上。而孩子的父亲阿波罗心有不忍，委托赫尔墨斯将孩子送到了他的德尔斐圣庙。这天早晨，女祭司打开庙门，发现门槛前的柳条筐里有个男婴，于是抱进庙里，并抚养成人。这就是伊翁，他成长为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在庙里做看守祭品等工作。可他经常为自己的出身之谜而惆怅，“爸爸去哪儿”在古代神话中是经常发生的原型故事，也正是“认识你自己”过程。

《阿波罗和缪斯女神》

德沃斯（Martin de Vos，1532—1603）

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历史与艺术博物馆

克瑞乌萨也并不知道儿子的下落。她嫁给了英雄苏托斯，并成为雅典王后。也许是阿波罗吃陈年老醋，克瑞乌萨一直没有生育。为了革命事业后继有人，夫妻来到德尔斐的阿波罗庙请求神谕。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正巧是伊翁。更巧的是，神谕表明：国王苏托斯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苏托斯喜而不惊，因为他多年前曾和一个出身低微的少女结合，如果有孩子，正和伊翁一样年纪。

然而，克瑞乌萨却十分嫉妒而难过，一个愚忠的老仆人又从中挑拨，于是他们决定害死伊翁。在欢庆宴会上，老仆人偷偷将剧毒的墨杜莎的血滴进酒杯，伊翁刚刚举杯，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出言不祥，在神庙里长大的伊翁对此十分敏感，立刻泼酒于地。这时一群鸽子飞来，其中一只喝了地上的酒，抖了几下翅膀死去。伊翁大怒，揪住了斟酒的老仆人，而老仆人交代了王后克瑞乌萨的阴谋。

伊翁率领愤怒的人群包围了克瑞乌萨，他要用石头砸死恶毒的后母。克瑞乌萨惊恐万分，紧紧抱着阿波罗的圣坛，这伟大的神曾经是她亲爱的情人。但就在神庙工作的伊翁以为自己有特权，竟然要把可怜的女人从圣坛下揪走。天上的阿波罗终于不忍心了，他向女祭司的头脑中闪电般地注入了灵感。女祭司立刻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襁褓和首饰，亚麻布襁褓上的墨杜莎头像图案和橄榄项圈证明了伊翁正是当初克瑞乌萨遗弃的儿子。这时天空神光闪烁，智慧女神亲临作证，于是未遂的屠杀陡转为盛大的喜庆。国王苏托斯似乎也不敢不高兴。

阿波罗常和古老的太阳神赫利奥斯混为一谈，在罗马也称阿波罗，有时叫索尔。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吉祥物玩偶就是雅典娜和阿波罗，不过用的是别名“福玻斯”。但当时国内媒体一概翻译成“费沃斯”，造成了很多误解：不但看着像小人物的名字，谐音“废物死”也严重违背奥运会“更快、更高、更强”的宗旨。

静夜美婵娟 月神阿尔忒弥斯

罗马名：狄安娜

关键词：高冷 杀手 柔情

太阳神与月神一男一女，且是孪生，非常接近中国人的阴阳观念。月神是姐姐，太阳神是弟弟，这符合美学，也未必不科学，谁说世界以及阳光不是在黑暗中孕育、开始的呢！在古希腊人看来，黑夜比白天更神秘，更接近智慧，也更美丽。夜晚的月光下山林中更适合女神活动，若是一个男人在此出现，就像剪径的强盗了。

锋利才美丽

阿尔忒弥斯是月神、狩猎女神，其罗马名字狄安娜更为世人熟知。作为月神，她的晚妆是新月冠，白色长衣，手持火炬。白天打猎时，身上挂着银弓，驾一辆由红雌鹿拉动的金车，一群猎狗呼啸开路。她最喜欢猎牡鹿。降生时的苦难经历影响了她的性格。在三岁时，父亲宙斯要送她礼物，阿尔忒弥斯选择了永远的贞洁、箭囊以及远离人间的山林等。因此她也是奥林匹斯三处女神之一，并保护处女贞洁和妇女生育。

月亮女神是冰清玉洁的身份，超尘脱俗的美丽，又兼射箭本事非凡，所以性格十分刚强严厉，脾气很大，特别需要别人尊敬。血肉凡胎们轻微的冒犯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比如波塞冬的双生儿子俄托斯和厄菲阿尔忒斯（合称阿洛伊代）追逐月神和赫拉（有的神话说这兄弟两个为此攻克了奥林匹斯山），月神就变成一头鹿冲出，两兄弟同时投出长矛，结果分别刺中了对方的胸膛。

也许是母亲吃男人的亏太大了，阿尔忒弥斯连男人无意的过失都不肯原谅，她甚至认为他们的目光都会威胁她的贞洁。偏偏她在沐浴时又很不小心，不止一次被男人撞见。这在幅员狭窄、人神混居的环境下是多发、常见的事件，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都曾遭遇过类似的尴尬，处理方式是不成文的惯例，但还算恰当——她们分别把提瑞西阿斯和厄律曼托斯变成盲人，并给予预言能力作为补偿。可月亮女神的处理方式总是别出心裁，有一次，她竟然把看见她洗浴的男子西普瑞托斯变成女人，那意思就是：你看吧，以后想不看都不行。当然，这个处理毕竟很有创意，甚至是一种福利，因为普通人的一生是不能体验到两种性别的感受的。但下面的故事就残酷了。

有一天，卡德摩斯家族（其家族悲剧历代相传，原因都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物”，后面还有几个相关的故事）的外孙阿克特翁带领一群朋友和猎狗进山打猎。时近正午，阿波罗的骄阳将大地烤得滚烫，众猎手收获丰厚，浑身血迹斑斑。阿克特翁建议大家休息一下，随后他一个人游逛到一个岩洞边。

也不知阿克特翁是幸运还是倒霉，这个山洞偏偏是月亮女神的圣地。此刻，女猎后刚刚狩猎归来，正在晶莹的泉水里沐浴梳妆。阿克特翁一头撞进去，面前白光闪过，众仙女一片惊叫，赶快用身体去遮护月亮女神，但无济于事，因为女神身材高大。阿克特翁傻愣着，阿尔忒弥斯洁白的脸颊飘满了傍晚的红霞。她恼羞成怒，身边没有武器，就把泉水撩向入侵者：“你要有办法，就出去说你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女神吧！”刹那间，英俊的阿克特翁委顿成一只牡鹿，他向洞外跑去，头脑还有人的意识，却已经变成了四条腿。到了洞口外，那些平日忠诚的猎犬听见鹿的叫声，猛扑过来。他高喊着：“我是阿克特翁，是你们的主人！”发出的声音却是鹿的哀鸣，凶猛的猎犬在瞬间将他撕成了碎块。这个故事唯一的安慰就是动物保护主义倾向，因为阿克特翁此前射杀了许多动物，活该受到报应，但这种解释和安慰肯定是后人强加的，那时候人类还没有保护动物的理由和能力。

因为不结婚，她缺乏对男人的宽容和谅解；因为不生孩子，她缺乏对孩子的爱以及对母爱的认同。母亲在生育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因此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特别爱护母亲，不止一次为母亲的尊严大开杀戒，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对忒拜城王后尼俄柏的惩罚。

在全部世界文学史中，也不会找到第二个这样苦难的家族。阿特柔斯家族的祖先坦塔罗斯因为傲慢地考验奥林匹斯众神而被打入地狱受刑（后面有专题讲述），从此命运的诅咒就一直笼罩着这个家族。现存的三十三部希腊悲剧中，有八部与这个家族有关。坦塔罗斯的女儿尼俄柏曾似乎逃脱了这种命运，因为她嫁给了著名音乐家、忒拜（或称底比斯）的国王安菲翁，后者是宙斯的俗子（宙斯诱骗少女安提俄珀的结果），擅长演奏七弦琴，曾用琴声让石头按韵律移动，自动建筑了忒拜城的城墙。尼俄柏与安菲翁生有七男七女，个个聪明漂亮，尼俄柏十分为此骄傲，却没想到这种由父亲遗传的傲慢品格为她招来了大祸。

有一天，忒拜城的妇女们头戴桂冠，手捧芳香的油膏，要去祭拜女神勒托及其儿女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这时，王后尼俄柏来到街上，她体态婀娜，光彩照人，却在高贵与美丽中增添了怒气：“你们这些愚蠢的女人！去祭拜那看不见的神灵，却轻视就在你们眼前的高贵家族。勒托只有一对儿女，而我的儿女是她的七倍！”她还大声夸耀她那些闪光的祖先，嘲笑勒托当初甚至找不到生孩子的地方。最后她又厉声呵斥，把准备祭拜的女人全部赶回家去。

《狄安娜和阿波罗惩罚傲慢的尼俄柏》

Pierre Charles Jombert（1748—1825）

在提洛斯的库恩托斯山顶上，勒托看到了这个场面。她十分伤心地向儿女哭诉：“你们看到了，孩子们。我曾为你们感到骄傲，除了赫拉我没有避让过任何女人。可人间这个狂妄的女子竟然侮辱我，以后将不会有人尊敬我了！”阿波罗生硬地打断了母亲的话：“不要再说了，说话只能耽搁惩罚的时间。”话音未落，姐弟俩提着弓箭隐入了云层。

此时，在忒拜城里的一片广场上，尼俄柏的十四个儿女们正在游戏，男孩儿们驾车骑马，女孩儿们唱歌跳舞。突然，弓弦声在空中响起，一个男孩子被射穿了心脏。孩子们惊恐万状，一个接一个倒下，有兄弟两个因为互相救护，被神箭一起洞穿。最小的一个男孩儿跪在地上：“高贵的神啊，请饶恕我吧！”残忍的杀手姐弟曾有一刹那的心软，但神箭已经无可挽回地飞出。七个高贵的王子在瞬间就都被射死。

巨大的不幸让孩子的父亲安菲翁无法忍受，他拔剑自尽。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王后尼俄柏扑在孩子的尸体上，悲痛地哭诉：“残忍的勒托呀，你该从我的痛苦中满意了！”也许悲痛让她失去了理智，看到尸体旁边哭泣的女儿们，尼俄柏忽然以凄惨的苦笑和恶毒的声调嘲笑勒托：“不，勒托，即使我遭遇这么大的不幸，还是比你富有！”

恐怖的弓弦声重又响起，花朵般的女儿一个一个地手抚胸口的箭镞倒在兄弟的尸体旁。其中一个过来救护母亲，扑倒在母亲的身边。最小的女儿钻进了母亲的怀抱。尼俄柏仰天哀求：“给我留下一个吧，她是最小的孩子呀！”残忍的女神有些心软了，但手里的箭已经射出，孩子的身体一抖，瘫软在母亲的怀里。比屠杀十四个孩子更残忍的是，月神留下了孩子的妈妈。

尼俄柏坐在成堆的尸体中，悲伤过度，渐渐没有了血色和知觉，她化成了一块岩石。一阵飓风把她送回了故乡的一座山上，她化成了一尊石像，眼睛里有泉水流出，那是母亲的泪水在永远流淌。

美丽的女神冷酷无情，也许这种性格正符合月亮清冷的形象。再说一把刀若要十分漂亮，必须具备锐利的锋芒。

月光奏鸣曲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山谷中的月光更适合爱情了，阿尔忒弥斯若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环境和气氛，实在是对不起希腊人民，再说如果她只有冷血女杀手的一面，就没有什么魅力了。在生活中我们也不相信有真正的“冷美人”，所谓“冷美人”其实不过是优质一些的保温瓶，内里比一般人还热呢！月亮女神高冷傲娇，不但有爱情故事，而且爱起来很痴情的。只不过这种痴情是月光型的，是弥漫的、唯美的、精神的和诗意的。

奥里翁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家传各种游泳、潜水以及铁掌水上漂的本领。但他的性格也和父亲一样粗野，并因此被情人墨罗佩的父亲弄瞎了眼睛。按照德尔斐神谕指引，他找到了阿波罗。阿波罗一向跟海神波塞冬关系密切，也曾经是劳教时的狱友，所以他全力帮忙，治好了奥里翁的眼睛。但就在住院期间，奥里翁爱上了主治医生的姐姐月亮女神。女神本来不想结婚，两人也不般配，但那一段时间女神可能空虚无聊，心情不好，竟然接受了奥里翁的爱情。两人出双入对，煞有其事。据说女神甚至想嫁给奥里翁，也有人说奥里翁想要对月亮女神动粗。

但阿波罗很不喜欢这个家伙，并多次因此教训阿尔忒弥斯。但毕竟是姐姐的事情，不便粗暴干涉，他决定等待机会暗中下手。有一天，奥里翁从远方的水中游泳而来，时而在水面露出脑袋。阿波罗看得清楚，就指给阿尔忒弥斯看，说远方的水面有个黑东西，她是不可能射中的。好胜的女神立刻射出了万无一失的神箭，万无一失地将情人射死了。海浪把尸体推到岸边，阿波罗假意惊叫，阿尔忒弥斯才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恋人（也有人说曙光女神爱上了奥里翁，月神出于嫉妒才射死了他），她为此悔恨伤心不已。只好把死去的情人送上了天空，变成猎户座以资纪念。至今奥里翁仍在那里，披狮皮，束腰带，佩宝剑，提短棍，身后有猎狗（天狼星）相随，前面是普勒阿得斯七姐妹化成的昴星团。阿尔忒弥斯对这样的工作组合应该很不放心。

女神的另一次爱情更为优美，高度精神化，人们通常认为这是阿尔忒弥斯唯一的爱情。有一天晚上，超级美少年恩底弥翁在拉特摩斯山的月光下安睡，阿尔忒弥斯从天空经过，恩底弥翁非凡的美貌打动了她冰冷寂寞的芳心。从此，月神常常离开她在天空的工作岗位，到下界来看望她的爱人，看着他安睡，偶尔亲吻他。而恩底弥翁呢，则是一直在睡觉——也不知道是特长还是病态，是真睡还是装睡。其实男人睡着了淌口水打呼噜的样子是很不美的，装睡倒还有美学可控性。不管怎样，睡眠肯定是最好的状态：既能享受爱情，又不会让女神因害羞而离去。还有的神话甚至亵渎神灵地讲述：月亮女神与恩底弥翁生了五十个女儿，罪过！罪过！

《狄安娜和恩底弥翁》

焦尔达诺（Luca Giordano）

意大利维罗纳，卡斯泰尔韦基奥博物馆

由于月神经常脱岗，月光日见苍白憔悴，甚至中途消失。奥林匹斯官方发现了这个秘密，很是为难——他们不反对恋爱，但不赞成因为爱情耽误工作和学习。宙斯又不好责怪自己的女儿，于是如韩剧台剧的情节一样：董事长处理对方的孩子。宙斯命令美少年或者死去，或者长眠。恩底弥翁好像特别喜欢睡觉，因为能延缓衰老。另外长眠总比死亡更有希望，所以他选择了长眠。从此，他长眠在卡里亚的拉特摩斯山洞中，但永葆青春。据说月亮女神至今还常常偏离她的夜行轨道，以她皎洁静谧的光华，去看望她永远青春也永在梦境的情人。

有的神话中说，宙斯喜欢恩底弥翁的美丽，请他到奥林匹斯山，但恩底弥翁却爱上了赫拉，宙斯因此才惩罚他去睡大觉的。不管起因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睡着的美少年对从此对谁都无害了，有害也怪不着他了。这是一个极美的故事，人们都认为恩底弥翁是诗人的象征，诗人都喜欢闭上眼睛胡思乱想，最好有女神哪怕是狐狸精来亲吻他，他假装睡着了，以后出什么事也好推脱责任。因此有很多西方诗人歌咏过这个题材。

阿尔忒弥斯的别名塞勒涅，后世多称呼她的罗马名字狄安娜。历史上七大奇迹中有一座位于厄斐索斯（现土耳其西海岸）的月亮女神庙，建于公元前550年。但在公元前356年，被一个追求“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老百姓赫罗斯特拉托斯纵火烧毁，只留下了一根柱子和一个著名的伦理学典故：用无意义的、甚至坏的行为来引人注意或博取声名。现代社会还经常发生类似行为，大的如恐怖袭击，小的有“到此一游”。还有些行为心理近似赫罗斯特拉托斯，但并不是坏的，如小学低年级时，班上常有小男孩儿喜欢捣乱，他其实并无恶意，只是要吸引女老师或女同学注意。

嗜血莽儿郎 战神阿瑞斯

罗马名：马尔斯

关键词：血火，忒拜，情人

可能因为宙斯与赫拉的感情不和谐，他们夫妻俩的后代都不是很出色。阿瑞斯一定是在他们争吵后孕育出生的，所以本性酷爱战争。但有的神话说，赫拉嫉妒宙斯独自生了雅典娜，所以触摸一种魔花使自己怀孕，独自创造了阿瑞斯。假如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么，宙斯不喜欢阿瑞斯就很有理由了，他曾威胁说要把阿瑞斯打到地狱最底层去。

同为战神，阿瑞斯与雅典娜完全不同。雅典娜是正义的战神，是护城神，和平保护神，从不主动燃起战火。阿瑞斯则是职业战神，他头盔插着羽毛，臂上有牛皮护腕，身穿铠甲，手持铜矛，倒是英姿勃勃的一生猛男子。但他嗜血成性，百战不厌，战鼓让他意气横生，血腥让他心醉神迷。不管什么战争，只要打起来就好，杀了人就高兴。在战场上，他一个人的吼声就超过千军万马，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个极大的优势。拉动他战车的四匹马闪光、呼啸、火焰和惊人，是北风神和复仇女神的后裔；随他奔赴战场的儿子分别叫恐怖、战栗、惊慌和畏惧。著名的不和女神厄里斯在不同的神话里被说成是他的姐妹或妻子或女儿或母亲。他的圣物是兀鹰和狗，都喜欢吃食尸体。

这是一位非正义、非理性的战神，希腊人对他缺乏敬意，所以他的庙宇很少（相当于出差时没有接待的饭店招待所），而且在战争中阿瑞斯常常落败。特洛伊战争是他出场最多的时候，但不止一次被雅典娜和人间英雄打伤。回来找宙斯告状，也只能被臭训一顿。阿瑞斯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故事，倒不如看看那条与他有关的重要的大蛇。

《维纳斯与马尔斯》

保罗·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1528—1588）

宙斯曾拐骗了少女欧罗巴并把她变成了小母牛。欧罗巴的哥哥卡德摩斯奉父亲的命令四处寻找，找不到又无颜回家禀报父亲。这时德尔斐的阿波罗庙神谕启示他：跟着一头母牛走，在牛歇脚的地方可以建立自己的国家。

果然一头母牛把卡德摩斯带到了帕诺蒲平原。他跪地亲吻泥土，并派仆人出去寻找净水以献祭神灵，但仆人一去无回。卡德摩斯追踪来到一片原始森林，在一个山洞边，发现仆人丧生于一条毒龙。这条毒龙盘踞一团，有几亩地大，头冠和身上的鳞片金光闪闪，双眼如火焰，毒牙中吞吐着分叉的红舌，周围毒气弥漫。它的嘴上还滴着鲜血呢！

卡德摩斯身披狮皮，双手分持长矛和飞镖，更依靠着勇敢的心冲向前去，“亲爱的朋友们，要么我为你们报仇，要么我就分享你们的死亡。”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他用长矛把毒龙钉在了大树上，那毒龙垂死挣扎，竟然把大树都压弯了。

按照雅典娜的吩咐，卡德摩斯将毒龙的牙播种在地里，生长出来的“毒龙武士”变成了第一代居民。卡德摩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忒拜城，娶爱神与战神的非婚生女儿哈尔摩尼亚为妻。（婚礼上火神送给哈尔摩尼亚的项链在很多故事中出现过）

忒拜是希腊神话中的名城，然而其声名主要来源于卡德摩斯家族的不幸。悲剧模型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物”：卡德摩斯的女儿塞墨勒毁灭于宙斯挟雷带电的爱情（生酒神），外孙阿克特翁因撞见月亮女神沐浴而被猎狗咬死，另一个外孙彭透斯被酒神迷醉的女信徒们当作野猪撕碎。而不幸的根源在于，当初杀死的毒龙是战神阿瑞斯的圣物。（或说因为哈尔摩尼亚的项链附着了魔咒）卡德摩斯十分伤心，“既然神对一条蛇的生命如此看重，我倒不如变成一条蛇了！”话音刚落，他和妻子就变成了一对花斑蛇。然而，家族的悲剧还远远没有终结，卡德摩斯的第三代孙子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引发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悲剧。

十分矛盾且有趣的是，阿瑞斯这位暴躁的武夫、智慧的大敌和人类的煞星，却是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的常任情夫。他常常在爱神的怀抱里找到安宁，他和爱神偷情的故事成为后来无数肥皂剧的原型。这实在奇怪之极，莫非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实所有的格言俗语都是“片面的深刻”，只强调局部真理，带有某种情绪，在特定情境中才是正确的。这句格言中的“坏”字就是有特定含义的——你懂的。但若仔细研究分析，两位神确实也有相通相近之处。其一，容貌相当，爱神美貌风流，战神英俊生猛，站在一起，二元绝配，气场无敌。其二，智商都在六十以下，若在工作状态，智商基本归零，这比容貌般配更重要。其三，作为阶级斗争和男女斗争的代表，战神的职业是杀人，爱神的职业是“放火”，庶几同行，都是大地上的不安定因素；职业搭配，正好维持大地上的生态平衡。其四，必须承认，有些女孩喜欢“古惑仔”、F4、体优生之类的酷男孩甚至帅流氓，这类男孩简单快乐，能打爱玩，是恋爱阶段的好伙伴。反面的例子就是诸葛亮、吴用、奥德修斯这类深沉智慧的男人，以及更极端的哲学家们，女人与之相处会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其五，战神以屠杀为职业和快乐，只有在爱神的怀抱中，他才会变得和平安宁，而世界需要和平。神话学者皮·德沙尔姆的解释很美丽：“这一传说也许是要说明在暴风雨过后便是明媚的春光，天空晴朗，大地一片生机。在阿瑞斯息怒后，像一切生灵那样，他被爱神强大的魅力所陶醉。”当然，在希腊神话中，爱情本身也常常成为冲突和流血的原因。

在尚武的罗马，阿瑞斯很受尊崇，罗马历的第一个月份就是献给他的。他的拉丁名字是马尔斯，后来演变成英语的“三月”。太阳系第四行星（火星）呈现火和血的颜色，因此以马尔斯命名。

绿帽巧铁匠 火神赫淮斯托斯

罗马名：武尔坎

关键词：总工，大厨，美妻

奥林匹斯山很像行政机关，而且级别不低。但有趣的是里面也有一位劳动者，身兼总工程师与技术工人，科研开发非他莫属，脏活累活一个人承包。能者多劳也就罢了，更兼好人受气。大家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劳动成果，却没有一个神灵肯善待或帮助这位辛勤智慧的劳动者，大家都千方百计地关心他的妻子。这位倒霉的神就是赫淮斯托斯。

赫淮斯托斯是火神，冶炼之神，铁匠的保护神。凡现代工业的机械加工、焊接铸造、热能工程等以及工科大学的大部分专业，莫不应该以他为祖师爷或学科创始人。

通行的说法是，赫淮斯托斯是宙斯与赫拉之子，与战神是亲兄弟，但哥俩儿的性格以及容貌几乎完全相反。阿瑞斯生猛英俊，赫淮斯托斯却内秀丑陋，实际上他是奥林匹斯山上最丑陋的男士，常被描写得古怪滑稽。他头戴尖帽，身穿无袖工作服，满面尘灰，胸毛密布，手持火钳。有时候，他像弄臣似的讲滑稽故事，供腐败的同事们取乐，甚至成为他们的炊事员。

有的神话说，赫淮斯托斯出生时就十分丑陋且跛一足，赫拉很厌恶，把他抛到了海里。幸得海洋女神忒提斯和欧律诺墨相救并抚养，九年后才回到奥林匹斯山。他对母后赫拉十分不满，就设法报复，他制作了一把巧妙精美的椅子送给赫拉，椅子上安装了看不见的机关、暗锁、铁链、绳子、双面胶等。赫拉很高兴：最不济的儿子却最得济。但她一坐上就被连捆带粘，一动也不能，谁也解不开。后经海神（或酒神）调停，赫淮斯托斯放开了赫拉，母子二人就此和解。

《铁匠武尔坎》

鲁本斯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赫淮斯托斯与维纳斯》

斯普朗格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但据另外的神话说，赫淮斯托斯跛脚并非天生，而是家庭暴力的结果。原来，宙斯和赫拉经常吵架，作为儿子不免偏向无过错的母亲。有一次，火神帮助赫拉说了几句公道话，宙斯大怒，将他从奥林匹斯山扔（或踢）到了楞诺斯岛。火箭一样的发射动力再兼自由加速度，赫淮斯托斯九天（或一天）后落下来，不论哪头先着地，后果都很严重。赫淮斯托斯摔坏了一条腿，从此后，他的身姿很适合打铁，走路也像火苗，一蹿一蹿的，虽然位列奥林匹斯十二天神，但除了打铁还能干什么呢！

但是，火神貌丑心灵美，是奥林匹斯山第一能工巧匠，希腊神话里很多著名的物品都出自他的巧手，如赫拉的卧室装修、阿喀琉斯的盔甲盾牌、哈尔摩尼亚的项链等，甚至世界上第一个女人潘多拉也出自火神工作室。赫淮斯托斯的青铜宫殿堪称宇宙级实验室，里面劳动的多是机器人女仆，据说火山爆发就是他的作坊生火了。赫淮斯托斯不喜欢争斗，但愤怒的时候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在特洛伊战争中他就大大地发挥了作为火神的特长。总的说来，可以相信赫淮斯托斯在劳动中找到了生活的价值与安慰，假如他继承了宙斯的好色品性，也可以消耗在体力劳动中。但命运女神却像好莱坞的编剧一样喜欢戏剧性，与其说她们是公平的，不如说喜欢恶作剧，因此火神的生活并不平安幸福。

赫淮斯托斯曾经以打铁式的生硬方式向雅典娜求爱，也许他认为，当初以斧子劈出了雅典娜属于英雄救美，然后应该美女爱英雄；也许他认为，论智慧技能，雅典娜应该和他惺惺相惜。但不管怎样，他的求爱没有成功。不过普通劳动者没有阿波罗那样到处留情的本钱，所以必须结婚。关于火神的妻子，一种说法认为是美惠三女神中最小的妹妹。美惠三女神论职务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文娱委员、宣传委员，容貌与风度俱佳，而且以美德著称，无疑能成为贤妻。赫淮斯托斯能娶其一，已是人生至福。可不知为什么，有的神话非要说他的妻子是爱情女神！这不但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绝配，世界上也不会有比这更奇妙的婚姻了：奥林匹斯山上最丑陋木讷的男士，妻子竟然是天地之间最美丽、最风流并且主管爱情婚姻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

赫淮斯托斯的罗马名字是武尔坎，汉语也翻译成福尔甘，他的生活确实是又舞又砍，但真的是无福无甘。铁匠身上不适合佩带名贵玫瑰，因为这是一种过分的艳福，注定是祸之所伏。实际上关于赫淮斯托斯最著名的故事，就是他那美丽的妻子赠予他的葱茏的桂冠。

风月俏佳人 爱神阿佛洛狄忒

罗马名：维纳斯

关键词：美貌，权力，偷情

世界上知道玛丽莲·梦露的人一定比知道约翰·肯尼迪的多，阶级斗争与男女斗争同为历史发展的动力，但男女斗争作为“原罪”更加原始、恒久和无微不至。就奥林匹斯山而言，宙斯以有形的雷电统治着世界，爱神则以无形的情欲支配着人类。一个江山，两套班子，“敢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美丽的暴政

阿佛洛狄忒，是爱神、美神和宫妓的保护神，也引申为春天和生命之神。常被称为美貌女神、欢笑女王、金色的美神和田野上的阿佛洛狄忒等等。关于她的出生有两种说法。荷马认为，爱神是宙斯和自己的女儿、海洋女神狄俄涅所生（血亲婚配也许影响了后代的智力）。赫西俄德的《神谱》则说，她是从塞浦路斯附近的海水泡沫中诞生的，其原因涉及不雅词汇，略过不表。但爱神出生的场面十分美丽：阿佛洛狄忒脚踩贝壳，手拂金发，从海水中冉冉升起，后来有波提切利等几十位画家描述过这个动人场景。

《维纳斯的诞生》

波提切利（Botticelli，1445—1510）

意大利佛罗伦萨，乌斐兹美术馆

阿佛洛狄忒出场总是花团锦簇，身边有美惠三女神和山林仙女陪伴。她是最美的女神，但究竟怎样美丽，希腊人没有作直接描述，也许希腊语不如汉语那样有大量的美女专用词汇，描绘一个美女从头到脚要用好几百个专用成语。希腊文学特别是荷马史诗总是喜欢从侧面、从效果上间接描写她的美。首先，爱神的美丽是有证书的：在那场间接引起特洛伊战争的最高等级选美中，她是冠军。其次，有人可能不服气：选秀难免潜规则，证书还可能是假的呢！但下面的故事显示的可是爱神的真功夫。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各有一缺点，那么阿佛洛狄忒呢？据说是完美的。挑剔与嘲讽之神摩摩斯失业多年，听到这么刺激的消息特别兴奋，立刻组织了一个调查组来考察爱神。经过数日访谈观察，同吃同行同劳动，总算没有失职：原来爱神不乘天鹅（或说鸽子）车时，走路的声音不太好。这个结论简直是莫须有，爱神从不脚踏实地，更不穿铁掌高跟鞋，何来声音？有的神话说嘲讽之神因为没有发现爱神任何缺点，气极而死，以身殉职。后面这个传说很靠谱，因为今天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挑剔和嘲讽之神，只剩下了大量痛苦的处女座、清洁癖和强迫症患者。

另外，从装备上看，爱神之美也肯定是无敌的。在艺术家的想象中，她很少穿衣服，顶多是一件克斯托斯——披纱或腰带，高级订制，只此一件，而且是世界上最早的功能型服装：穿此衣服者只要用手一触，魅力就会增加十倍以上。一倍已经要了神的命，十倍谁能受得了！天后赫拉就曾借穿克斯托斯以迷惑宙斯，果然奏效。

其实若按今天的人才标准全面考核，阿佛洛狄忒还是有缺点的，而且十分明显。与雅典娜相比，她智勇双缺，德智体美劳全不发展。她不爱劳动，据说只做过一次女红，还半途而废。爱神也不会武功，据荷马史诗讲述，在特洛伊战争中，她去凑热闹，结果被人间英雄狄俄墨得斯刺伤了玉臂。战神救她回来，她哭哭啼啼地扑在母亲狄俄涅的怀里，赫拉与雅典娜在一边撇嘴嘲笑，宙斯笑着安慰：“我的女儿，战争不是你的领域，还是去管爱情婚姻吧。”

阿佛洛狄忒的智商很低，可能在六十上下浮动。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因为爱情与智商无关，甚至是反智的。但以这样的能力进入奥林匹斯领导班子，确实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大骂潜规则。其实大可不必，美丽不但是权力，甚至是特权。美国有位女学者写了本书叫《美貌论》，说女性的美貌是一种权力和身份，几乎对等于男性的权力。男性用权力能够得到的东西，女性用美貌都可以得到。这也许是社会发展不完善的标志，但至今为止基本符合进化论和种族意志论。

阿佛洛狄忒曾被人们分成阿佛洛狄忒·潘得摩斯和阿佛洛狄忒·乌拉尼亚，前者代表欲望的爱，后者代表理想爱情。这种分工肯定不能长久，黄河源头与黄河肯定不是一回事，但流来流去就成一河浑汤了。实际上阿佛洛狄忒有更多的肉欲成分，这反映了希腊人的诚实以及对生命力的赞颂。他们不会认为性是黄河源头，而爱情是长江。将爱情分为精神与肉体，往往是狐狸吃不到葡萄时的哲学思考。

政治的威权从天而降，爱情的力量是背后的渗透。连冰冷的月亮女神都曾火热地恋爱，宙斯的威权也自然要让爱神三分。宙斯背后有两种盲目的力量，一是命运，二是情欲。他能做到与命运和谐，“从心所欲，不逾矩”，但爱情比命运更不讲理，强大如宙斯也不能抵抗或理清，他那些恋爱闹剧就是证明。不过这怪不着阿佛洛狄忒，爱神对自己的事情都不能做主。

风流真本色

阿佛洛狄忒主管爱情和婚姻，大有近水楼台之利，又兼美貌超群，可以无往而嫁。嫁阿波罗，一对光明的璧人；嫁波塞冬，不愁游艇与海鲜。即使跟了嬉皮士赫尔墨斯，也可以经常偷吃烤肉或户外运动。可他的丈夫偏偏是火神，奥林匹斯最丑陋的男士和劳动者。难道真的是“好男没好娶，好女没好遇”，爱神以身作则，先给自己安排一个糟糕的婚姻以告慰后人，让人们谅解她千百万次的工作失误？

其实，爱神并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机和高尚的情怀，“好男没好娶，好女没好遇”这种格言也是特殊情绪，而不是普适真理。爱神的婚姻其实是爱情挑战政治的一个苦果，也许是命运高于爱情吧。据说宙斯曾经向阿佛洛狄忒求爱，但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阿佛洛狄忒拒绝了。宙斯一气之下，就把她嫁给了自己最丑陋的儿子火神赫淮斯托斯以示惩罚。（也有的神话说赫拉要补偿过去对赫淮斯托斯的虐待，就给他配置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当然也不能排除赫拉有切断宙斯后路的意思。）原来火神能娶爱神为妻，是捡了别人恶作剧的便宜。这故事就很像《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嫁武大郎了。火神和武大一样貌丑心灵美，有一技之长以及火头军的身份。

不过仔细一想，这件婚姻对阿佛洛狄忒来说未始非福：若嫁给宙斯，她岂敢红杏出墙，只有做出被侮辱、被侵害的良家妇女的样子，哭喊着维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这样便不成其为爱情女神了。爱神的专业是唯情，是风流，是对一切非爱情因素的反抗。如今被包办婚姻，嫁了如此的丈夫，她终于有机会和借口把自己的专业发挥得淋漓尽致。恩格斯说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那婚外恋就是道德的了。果然，阿佛洛狄忒仿佛妇女界的宙斯，她洒向人间都是爱，情人有几十个，非婚生子女（love child）众多。情人中不乏人间美少年，但最著名的常任情人是战神阿瑞斯，他们两个曾经制造了轰动天上人间的桃色新闻。

有一次，阿佛洛狄忒与战神阿瑞斯幽会。由于过于沉迷，竟然忘了时间。阿瑞斯的卫兵阿拉克忒律翁在门口站岗警戒，没什么意思就睡着了。这时，太阳神阿波罗升空，他以间谍卫星一样的超清视力扫描天下，发现了这个秘密。按理说阿波罗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君子，西方人又很重视人权隐私，对这种事应该“非礼勿视”、“人艰不拆”。但问题在于，阿波罗对爱神也未必没有想法，却一直未能落实，此时荷尔蒙发酸，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他赶到火神的工作室，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火神。火神大怒，他虽然很丑，但也不喜欢小丑的帽子。但他不敢直接找阿瑞斯决斗，阿瑞斯是比西门庆更厉害的狠角色，另外，处理这种这事情毕竟还需要证据。

于是火神生起炉火，操起家伙，制造了一张非常巧妙的网或说铁链，拿回去偷着安在家中的大床上。这种网只在后来的中国新派武侠小说中出现过，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作，反正既看不见，又切不断。火神郁闷地等了半天，爱神才回家，脸不红不白的。火神黑着脸，对爱神说最近心情不好，要去楞诺斯岛度假，希望爱神能够同去。

在那个时代，偷情可能不是道德问题，但至少是技术问题啊！火神分明是在设陷阱，可爱神却浑然不觉。听说丈夫要远行，她心中暗喜，甚至喜形于色，立刻推托说最近身体不适，不能陪夫君旅游了。火神表示很遗憾，说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去了，希望爱妻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爱神迫不及待地请火神放心，希望他在楞诺斯岛多住些日子，还免费赠送了许多“祝你幸福”、“好人一生平安”之类的温馨而危险的名言。火神沉住气，道了声好自为之，然后一个人开车走了。下面就是后来西方通俗文艺的套路了，丈夫根本没走，可能躲在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偷窥。爱神没读过通俗小说，何况她正处于热恋中，智商几乎归零。火神一走，她立刻兴奋地传呼刚刚分手的战神阿瑞斯。同样智商和情商的阿瑞斯傻乎乎地赶来，两人鸳梦重温。结果触动机关，被结结实实地捆在网里，动弹不得，撕扯不开。

火神立刻现身，下面的步骤就很能检验他的智商和情商了。抓了现行，最低调窝囊的方式是“内部解决”，最冲动激烈的方式是“武力解决”，最平常模糊的方式是“政治解决”，最愚蠢丢人的方式是“舆论解决”——把家庭纠纷或情感隐私曝光在媒体上，一如现在电视和广播中的某些情感类节目。火神恰恰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他对奥林匹斯诸神的道德水平估计得太高了。他站在家门口，委屈地大喊大叫，让奥林匹斯诸神都来看看，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奥林匹斯诸神喜大普奔，在宙斯的带领下，都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连海王波塞冬都踏着大海的波涛从爱琴海的海底赶来。当然女神们都没来，“人艰不拆”啊，她们怕阿佛洛狄忒难堪，以后不好意思见面。诸男神面对如此的场景，心里极度兴奋，但脸上却如医生、领导或专家一样不动声色。奥林匹斯诸神爱情至上，享乐至上，道德感很弱。爱情就是爱情，光明坦荡，毫不扭捏羞涩，所以很难把这场面搞成一个禁欲主义的道德教育现场会。

火神大喊大叫，阿波罗心里痒痒，也有点儿紧张，他怕火神透露告密者的名字，损害他光明正大的形象，所以他赶紧截住火神的话头——他想表达一下真实想法，却有点儿张不开口，所以决定请他的小兄弟、厚脸皮的赫尔墨斯代言。于是他很严肃深沉地问道：“赫尔墨斯，你对这个场景作如何看法？”赫尔墨斯果然一点儿都不虚伪，立刻大声地说：“我愿意用脑袋担保，假如能和美丽的爱神捆在一起，即使有三条铁链，即使全体女神都在一旁观看，我也心甘情愿！”众神哄堂大笑，纷纷点头，表示大家心同此心，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火神气坏了，嚷嚷着要离婚，并要求宙斯退回他当初娶爱神时的聘礼。宙斯沉着脸不说话，他经历了太多的情场纠纷，知道“家丑不宜外扬”是硬道理。另外，赫淮斯托斯竟然想放弃美丽的爱神，并且想要回彩礼，简直是双料的顶级傻瓜。

听说火神要离婚，众男神各自向前一步，大家都等了几千年了。老干部波塞冬也觊觎爱神已久，此时一步抢在最前面，假意从中调解。他建议阿瑞斯出一笔钱赔给火神，作为精神损失费；并慷慨地表示，他愿意作担保人，如果战神违约，他代替赔偿。然后，他对火神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说自己可以接手，娶声名狼藉的阿佛洛狄忒为妻，因为他有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火神也想不出更不坏的解决方案了，于是悻悻地解开了罗网，放开了那对男女。奥林匹斯的形象危机暂时解决。

吃亏的永远是老实人和劳动人民，后来火神根本没有得到这笔钱，也不敢找阿瑞斯讨要，当然他也舍不得休妻。阿瑞斯就当出演了一次三级电影，没有报酬但也没有实际的损失。恼羞成怒也有发泄办法，他把那个为他站岗、失职的哨兵变成了一只大公鸡——预警鸡，以后每天黎明打鸣，预报太阳神的到来，让情人们快闪。爱神的害羞也很短暂，她去了塞浦路斯的帕福斯，在那里的海水中沐浴，美惠三女神为她涂抹香膏，她可以重新获得贞洁。为了感谢赫尔墨斯的仗情执言，她和赫尔墨斯合作生了两性同体者赫尔玛佛洛狄托斯；波塞冬帮助她解决了形象危机，她也投其所好为波塞冬生了一个儿子。爱神的形象若放在今天，足以让一切善男信女们皱眉撇嘴，但稍微有点儿历史感的人，都会理解甚至为之歌唱。

爱神与战神的爱情很显然没有就此终结，因为他们生了五个孩子。其中最著名的是小爱神厄洛斯（即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这个熊孩子为这个世界造成的混乱和痛苦并不少于他那混账血腥的父亲。

爱神也疯狂

爱神阿佛洛狄忒也惩罚那些不尊敬她的人，所谓不尊敬，指的是抵制爱情，惩罚的方式是制造错误的爱情。少女米拉就是错误爱情的牺牲品。米拉的血统很有意思。她的祖先是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一位著名的雕刻家，此人患有厌女症，立意终身不娶，但却爱上了自己雕刻的一座象牙少女像，爱得情真意切，于是请求爱神赐予这个少女像生命。爱神自然乐意成全别人的好事，皮格马利翁一吻之间，冰冷的象牙变成了一个名叫伽拉忒亚（与海神涅柔斯的女儿同名）的美女。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即是米拉的祖母。后人常用“皮格马利翁之恋”来比喻人爱上自己的作品或创造物（如文章或孩子），或形容爱情的神奇力量。

米拉是一位绝世美女，不免骄傲，甚至对阿佛洛狄忒缺乏敬意。爱情女神很生气，就让米拉对自己的父亲基尼拉斯国王产生了爱情。米拉非常痛苦，几乎为此自杀。她的乳母遂巧作安排，让米拉与并不知情的父亲基尼拉斯约会。后来父亲发现了隐情，诅咒并拔剑追杀米拉。米拉已经怀孕，在野外的风雨中仰天呼救，天神让她变成了一棵没药树，从树中生出了著名的阿都尼斯（据说这个名字在希腊语中是“嫉妒”之意。也有的神话认为阿都尼斯是爱神的儿子。）阿都尼斯是爱神阿佛洛狄忒最漂亮、最温柔的情人。如果说阿瑞斯反映了爱情的肉欲和享乐的一面，那么阿都尼斯就代表了爱情的精神和唯美的一面。

《火神网中的阿瑞斯和维纳斯》

克拉克（Hendrick de Clerck，1570—1629）

英国伦敦，惠特菲尔德画廊

阿都尼斯一出世就美貌无比，爱神觉得大有培养前途，但放在人间可不保险，就把孩子装进小箱，托给冥后珀尔塞福涅照管，冥府的温度适合保鲜。但冥后也很快爱上了美少年，并企图永远照管下去。两位女神争执不下，宙斯裁决为搁置争议、二人分享：阿都尼斯三分之一时间归冥后，三分之一时间跟爱神，另外的时间自由活动。

有的神话说，有一天，阿佛洛狄忒与自己的儿子小爱神厄洛斯在一起玩耍，不小心被儿子的金箭划伤了胸脯。那伤是不能治愈的，小杀手的妈妈也不能例外，于是阿佛洛狄忒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美少年阿都尼斯。

爱神对爱情并没有职业性的厌倦，她恋爱起来是很认真投入的，并且也像凡人一样神魂颠倒。阿都尼斯热爱打猎，为了显得志同道合，爱神就把自己打扮成狩猎女神的样子，带着猎犬，整天跟着阿都尼斯满山遍野疯跑。又想方设法让阿都尼斯高兴，过去的情人忘在了天边外，婚姻爱情的工作也扔下不管了，她甚至“愿做鸳鸯不羡仙”，一度想彻底脱离奥林匹斯山。有一天，她需要暂别恋人片刻，就温柔地告诫爱人：“不要招惹那些凶猛的狮子和野猪，因为神给了它们锐利的武器，你的美貌能使爱情女神着迷，但不能打动猛兽的心。”

但为美貌与爱情而骄傲的阿都尼斯并不在意这些婆婆妈妈的嘱托，爱神走后，他冲进树林，奋勇地将长矛投向一头野猪。那头野猪巨大凶猛，以嘴自拔长矛，喷着热血冲向阿都尼斯。阿都尼斯魂飞魄散，没跑几步，野猪的獠牙已经刺入了他健美的身体。这头野猪，据说是战神阿瑞斯（或月神）出于嫉妒派来的杀手。也有的神话说，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厄律曼托斯因偷窥爱神洗浴而被弄瞎了眼睛，阿波罗就要在阿都尼斯身上报复。

爱神的天鹅车正飞在半空，听见爱人苦痛的呻吟，立刻飞回了树林。但已经无可挽回了，阿都尼斯躺在鲜红的血泊中。阿佛洛狄忒捶胸顿足，伏在爱人的尸体上痛哭。为了纪念这次爱情，她让血泊中长出了白头翁花（或玫瑰或秋牡丹）。此花鲜红艳丽，但花期甚短，随风凋零，就像阿都尼斯美丽的青春。也许这花更像爱情，即使爱神自己也无法改变爱情的伤与飞的悲剧特征。

希腊人热爱美，包括男人之美。希腊妇女公开表达对阿都尼斯美色的爱慕，为之设立了“阿都尼斯节”，另外，据说在西语中阿都尼斯有“小白脸”之意，这个衍生意义肯定是后来男人们普遍嫉妒的产物。

阿佛洛狄忒等同于罗马神话里的维纳斯，靠近火星的金星即以此命名，或说拉丁语的“星期五”来源于维纳斯的名字。1820年，一位希腊农民在爱琴海米洛岛上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座女体神像，高204厘米。其实并无直接证据表明雕像是爱神，而损毁丢失的双臂更成为永恒之谜；还有人说米洛指古希腊三大雕刻家之一，很不靠谱。不管怎样，这座雕像在雕塑艺术史上都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雕像不但符合人体解剖的基本形态，而且达到了理想的黄金比例。这样的作品产生在那么遥远的时代（约公元前120年左右），简直不可思议。如今世界各国游客游览法国卢浮宫，见到这座雕像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维纳斯和阿多尼斯》

提香（Titian，1488/1490—1576）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神行小太保 信使赫尔墨斯

罗马名：墨丘利

关键词：神偷，快递，蛇杖

奥林匹斯诸神中的父辈尽管私生活未尽检点，但都还是贵族和老革命的样子。相比之下，他们的纨绔子弟们就花样百出了。其中赫尔墨斯最为显眼，他是古代的嬉皮士形象，往好的方面说是具有平民色彩。这位奥林匹斯的信使颇似梁山好汉神行太保戴宗，但同时兼顾了鼓上蚤时迁的角色。

《墨丘利》

鲁本斯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赫尔墨斯是宙斯与星神迈亚（宙斯的妻子或情人）的儿子，出生在库勒涅的山洞里，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有几项惊人“业绩”。他遇风即长，心智发育尤快，于是偷偷从摇篮里溜了出来。在山洞外，他杀了一只乌龟，掏空龟壳，绷上七根亚麻（或说羊肠）弦，做成了世界上最早的竖琴——里拉琴。在悦耳的音乐中，他开心地溜达着。中国的孔子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这个希腊的小太保却忽然从琴声中想起了烤牛肉。

皮埃里亚的山谷里有一大群牛。当时的牛群相当于现代的“宝马”，是富有的标志。这一大群牛的主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而是太阳神阿波罗。赫尔墨斯不管这个，他挑选了五十头牛，向一个山洞里赶去。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踪迹，他让牛倒着走路，并把树枝树皮捆在自己脚上。半路上，他遇到了一位老农巴图斯，他要求后者保守秘密，并许诺让葡萄丰收，美酒飘香。没走多远他又不放心地折回，化成另外一个人，诱骗老农说出了牛的行踪，然后把老农变成了石头。

在山洞里，他杀了牛。为了让牛肉更加美味，他发明了钻木取火。在浓浓的烤肉香中，他心满意足，同时也完成了世界上首次以肉食向诸神的祭祀。然后，赫尔墨斯毁掉了一切痕迹，回到家中，钻进襁褓，重新成为一个天真无辜的婴儿。过了一会，妈妈回到山洞，追逐着烤肉味的浓度来到儿子身边，发现了这个秘密。她非常担心，因为阿波罗是惹不起的狠角色，她说：儿子，你摊上大事了！可小太保吵嚷说，再苦不能苦了孩子，他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且也不怕什么阿波罗。

当太阳神费尽周折终于追踪过来时，赫尔墨斯四脚朝天地躺在摇篮中，狡辩自己是多么的小，甚至都不知道牛是什么样子。愤怒的阿波罗发狠说要把他打到塔耳塔洛斯（地狱）中去，但毕竟心有忌惮，就把这小流氓拎到了他们共同的父亲宙斯面前告状。

宙斯听完了阿波罗的血泪控诉，竟然很高兴：这小东西真聪明，这才像我的儿子，长大后一定有出息。于是他从中调解，甚至责怪阿波罗没出息、没爱心。赫尔墨斯自知理亏，他的职业和爱好也不宜与普照世界的“阿波罗神灯”作对，于是就把废品改制的里拉琴送给了阿波罗。阿波罗文化水平也不高，接过来一弹，比牛叫好听多了！他很喜欢，从此天天携带，附庸风雅，自命文青，并成了文艺女神的领班。同时，混迹江湖多年的阿波罗知道一个道理：不要得罪小人物。这小太保今天能偷他的牛群，明天就可能偷他的车牌、卸他的轮胎，所以他不但表示谅解，还回赠了一支盘蛇杖。此杖形似欧阳锋的蛇杖，有二蛇缠绕，顶端有双翼，早期司财富和梦想，也可以催眠，后来成为西方医学界之象征物，如今世界卫生组织和多国紧急救护服务都以盘蛇杖为标志。

宙斯觉得这儿子是可用之材，于是让他成为奥林匹斯的传令官，位列十二天神。并赠给他一顶生有双翅的帽子“拍打速”，一双运动鞋叫“踏来利”。有人认为这双带翼绊鞋是赫尔墨斯自己发明的，是偷牛时所穿树枝鞋的改进版。这是世界上最早的运动鞋，穿上行走如飞，酷似戴宗的神行甲马。

赫尔墨斯成了宙斯的专职狗腿子，后来冥王哈得斯也聘他为兼职信使，从此，在神与人、生与死以及现实与梦幻之间，赫尔墨斯开始了他的特快专递，其中包括引渡亡灵到地狱的大宗业务。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其活动范围比同样作为信使的彩虹女神伊里斯要广大许多。后者只为宙斯赫拉夫妇服务，彩虹邮路是有轨专线，只能从天上铺到人间，造价既高，女孩出门时还要端个水杯，简直是“特慢专递”。

在邮政之外，赫尔墨斯还掌管交通、财贸、体育、旅行、演讲等领域，并兼任小偷和骗子的祖师爷与保护神。这些领域的共同特点是需要速度、技巧甚至骗术。因为有偷牛的经历，按照“高薪养廉”和“以黑治黑”的原则，他也很胜任地成了牧人的保护神。后世西方人常在交叉路口以及银行、商行和轮船公司的门口树立赫尔墨斯的雕像，把他当成精神导师。赫尔墨斯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自然不肯荒废神偷的特长，所以后来还偷过海神的三叉戟、战神的宝剑、火神的钳子和爱神唯一一件衣服克斯托斯等，全是别人的看家物品。但此时偷窃的意义主要在于表演示范，所以得手之后完璧归还。

《阿波罗与墨丘利》

阿尔巴尼

法国巴黎，枫丹白露国家博物馆

赫尔墨斯的外貌并不像时迁似的贼眉鼠眼，他头戴双翼帽，脚踏登云鞋，手持盘蛇杖，全套一流的户外运动装备，是个富有活力的健美少年和体育明星，所以他也不会缺乏女人和后代。据说他曾传授儿子奥托吕科斯欺诈的技术，奥托吕科斯是奥德修斯的外祖父，而奥德修斯正是《奥德赛》的主人公，希腊神话中最狡猾的人。不过，赫尔墨斯最有趣的儿子是半人半羊的森林之神和牧神潘，潘是神灵终结者。

赫尔墨斯等同于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太阳系中运行最快的行星——水星，就是用墨丘利命名的。法国还有个闻名世界的皮具品牌，汉译“爱马仕”，看法语名字似与赫尔墨斯有关，但据说源于家族姓氏。

迷狂浪荡子 酒神狄俄尼索斯

罗马名：巴科斯

关键词：美酒，狂欢，戏剧

在诸神式微的时代，酒作为从葡萄中逃逸的精灵，引领着人们重返神奇的世界。酒神狄俄尼索斯作为后起的神灵，代替冥王或灶神进入十二天神系列，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排挤了宙斯，奥秘也许正在于此。

狄俄尼索斯的父亲是宙斯，母亲塞墨勒却是凡女，这在奥林匹斯众神中是个异数。塞墨勒是忒拜城的缔造者卡德摩斯与著名的哈尔摩尼亚（爱神与战神之女）的女儿，天生丽质，却继承了卡德摩斯家族的不幸命运——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物。

不幸是以爱情的名义降临的，宙斯爱上了她。为了避免各种不便，宙斯此番变化成一个普通的男子来幽会。塞墨勒被蒙在鼓里，天后赫拉却明察秋毫。也许受到宙斯的启发，赫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变成了塞墨勒的乳母贝罗厄，满头白发，慈祥的皱纹，手里还拄着拐杖。她以巧妙的言辞煽动着塞墨勒对情人的好奇心——好奇心经常是致命的：“真希望他是个天神，可他会不会是假冒的呢！应该让他拿出点儿证据来，比如穿上他的常礼服什么的。”

塞墨勒觉得有理，下次见面时就求宙斯帮助她做一件事，宙斯满口答应，并指着人神共惧的斯提克斯河发誓。结果塞墨勒提出要见识一下情人的真面目。宙斯想捂住少女的嘴已经来不及了，他非常懊悔，却不能违背诺言，那样代价太高。于是他以自己的真面目——全身披挂、挟雷带电的霹雳天神形象出现在塞墨勒的闺房，可怜血肉凡胎的少女在瞬间就被高压高温和强光化成了灰烬。宙斯从灰烬中取出少女怀孕的孩子，在自己的腿上割了个口子，以袋鼠一样的方式继续孕育孩子，几个月后，狄俄尼索斯出生了。宙斯像在战争时期保存革命后代一样，偷偷地将孩子托付给倪萨山的仙女们抚养。就在这里，狄俄尼索斯发明（也许是发现）了葡萄酒，一种香甜可口、催人入眠、解除疲劳和使人忘忧的神奇液体。

赫拉的迫害坚韧而久远，当狄俄尼索斯以一个漂亮少年的样子回到人间时，赫拉让他发了疯，他因此在埃及、叙利亚等地流浪多年。后来众神之母瑞亚（也称库柏勒）医好了他的疯病。从此后，狄俄尼索斯开始宣扬他是葡萄与美酒之神，从埃及到印度，推广葡萄种植和酿酒技术，并通过音乐、舞蹈、美酒及性欲的结合，到处制造狂欢仪式，这是一种邪教般的放纵与迷狂。他的追随者以女性为主，原因可能是女性身体里分解酒精的酶比较少，更容易醉酒。女信徒喝醉之后非常疯狂，甚至进行“撕牲”活动，即把活生生的牛和羊等撕碎生吞。

有一天，第勒尼安的一群海盗看见了狄俄尼索斯，以为他是个高贵的王子，可以换取一大笔赎金，就劫持了他。可狄俄尼索斯微笑着，镣铐总是从他的手臂上自动脱落。船帆刚刚张开，立刻出现了更多的奇迹：狂风劲吹，船却纹丝不动；一股股芳香的葡萄美酒在船上流溢；桅杆和船帆上爬满了浓绿的葡萄藤。船员们目瞪口呆。突然间狄俄尼索斯变成了一头雄狮（或大熊等），海盗们纷纷跳到海里变成了海豚，只有善良的舵手没有受到惩罚。

《酒神的节日》

伊泰布鲁克（Moses van Uyttenbroeck，1590—1648）

德国不伦瑞克，安东·乌尔里希公爵博物馆

狄俄尼索斯在故乡忒拜城受到了人民的欢迎，却遭到了官方的抵制。其实官方正是狄俄尼索斯的家族。他的姨妈们散布谣言，说狄俄尼索斯不是宙斯的儿子，更不是神。他的表兄、忒拜城国王彭透斯则禁止酒神及其女追随者们的活动与仪式。于是狄俄尼索斯使用了他一贯的报复手段，他让姨妈和忒拜城的妇女们陷入迷狂状态，到喀泰戎山上举行狂欢仪式。国王彭透斯化装为一名女性，偷偷爬到一棵高大的冷杉树上偷窥监视，他迷狂的母亲和姨妈们却把他当成了狮子（或野猪），将大树拔起。彭透斯呼喊着“妈妈”，疯狂的妈妈却两眼放光、口吐白沫地撕掉了他的手臂，转眼间他就被撕成了碎块。母亲阿高厄还把儿子的头当成狮子头穿在酒神杖（葡萄藤）上，兴高采烈地举着炫耀。酒神终于在这一地区树立了自己的权威。

《与酒神的田园场景》

德莱里瑟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狄俄尼索斯也能善待那些帮助他的人。比如弗里吉亚的国王弥达斯曾款待过他，他就满足国王的要求，赐予了他点金术。当弥达斯后悔时，他又指导弥达斯到帕克托洛斯泉水中洗去了手指上的贪婪。这位弥达斯后因在音乐大奖赛上乱投票而被阿波罗赐予了一对驴耳朵，酒神就帮不了忙了。

有一天，在纳克索斯岛上，美丽而不幸的少女阿里阿德涅正坐在海边哭泣。这位克里特王国的公主为了爱情背叛了父亲，帮助情人忒修斯杀死了迷宫里的妖牛，却被忒修斯残忍地遗弃在荒岛上。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泪水不断流进苦咸的海水：“啊，忒修斯，是哪一头母狮生下了你，让你有这样的铁石心肠？我曾愿意像奴隶一样服侍你，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感到幸福。你至少应该把我带回父母身边啊！”她的美丽与不幸打动了狄俄尼索斯，后来她成了酒神的妻子，并生育了一些英雄儿女。阿里阿德涅的金冠后来化成了星空的北冕座。不过，有的神话认为狄俄尼索斯比忒修斯更早地欺骗了阿里阿德涅。

酒神是一位英俊的青年，棕色的长长鬈发，皮肤白皙，放荡而略带忧郁，手持葡萄藤或酒杯。正如尼采指出的，酒神精神是希腊精神的另一极，与日神精神相对，是非理性主义，是迷醉与狂欢。希腊戏剧就是在祭祀酒神仪式的基础上产生的。

狄俄尼索斯的罗马名字是巴科斯。不管怎样，酒神应该是晚起的、候补的，酒精能制造英雄和幻觉，但不可能制造神灵和奇迹。

《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

乔瓦尼·安东尼·佩列格里尼（Giovanni Antonio Pellegrini，1675—1741）

《酒神巴克斯》

卡拉瓦乔（Caravaggio，1571—1610）

意大利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