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古代的咏药诗赋
中国古典文学与中药的渊源很深。早在先秦时期,中药就已大量进入《诗经》《楚辞》等作品中。如屈原的《九歌·湘夫人》中记载了大量的药草名称:“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其中的“桂”“兰”“辛夷”“薜荔”“蕙”“芷”“杜衡”等均可入药。秦朝虽然短暂,但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保留了“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使得医药书籍得以传承。至东汉,出现了我国现存最早的本草学著作《神农本草经》,这是对中国古代医药的第一次集结整理、系统总结,是中医药物学理论发展的滥觞,对后世本草学的发展影响深远。魏晋南北朝以后,随着药物学的继续发展和中药知识在广大文人中的普及,有关中药的文学创作也越来越丰富多彩,其中又以咏药诗赋数量最多,与中药的关系最为密切,医学价值也较高。
魏晋南北朝,尤其是晋代和刘宋时期,咏物小赋兴盛一时。当时的文学家创作了一大批借物抒情咏怀的赋作,通过吟咏事物来寄寓情怀,表达人生感想和体悟。咏物小赋中,以写草木包括药用植物的数量最多,像菊、兰、槐、郁金、桑、芍药等,一时成为文学家竞相吟咏的对象。有人做过统计,不算诗歌,魏晋南北朝时期单是咏菊赋赞就有二十余篇。这类作品有的笔墨触及中药的性能和功用,成为最早的咏药文学。但由于受到当时服食求仙风气的影响,这类作品写到药物时,多以写其养生功用为主,很少涉及其他方面的知识。例如西晋傅玄说菊花“服之者长寿,食之者通神”(《菊赋》),钟会说菊花可以酿酒饮用,“杯中体轻,神仙食也”(《菊花赋》)。江淹《菖蒲颂》描写菖蒲:“药实灵品,爰乃辅性。却疴卫福,蠲邪养正。缥色外妍,金光内映。草经所珍,仙图是咏。”赋文中虽然也提到菖蒲有祛病蠲邪的作用,但着重仍在渲染其养生的神奇功效,而实际上菖蒲并无养生之功。此外,江淹的《薯蓣颂》《杜若颂》及《藿香颂》均注重渲染药草的养生之功。魏晋南北朝文人用尽溢美之词来宣扬草木的养生奇功,固然是出于服食求仙心理,同时也借此标榜自己的清高脱俗。
魏晋的咏药诗亦多名为咏药,实际却是借药抒怀,如曹植的《灵芝篇》:
灵芝生王地,朱草被洛滨。
荣华相晃耀,光采晔若神。
古时有虞舜,父母顽且嚚。
尽孝于田垄,烝烝不违仁。
伯瑜年七十,彩衣以娱亲。
慈母笞不痛,歔欷涕沾巾。
丁兰少失母,自伤早孤茕。
刻木当严亲,朝夕致三牲。
暴子见陵悔,犯罪以亡形。
丈人为泣血,免戾全其名。
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
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
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
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
岁月不安居,呜呼我皇考。
生我既已晚,弃我何其早。
蓼莪谁所兴,念之令人老。
退咏南风诗,洒泪满袆抱。
乱曰:
圣皇君四海,德教朝夕宣。
万国咸礼让,百姓家肃虔。
庠序不失仪,孝悌处中田。
户有曾闵子,比屋皆仁贤。
髫齓无夭齿,黄发尽其年。
陛下三万岁,慈母亦复然。
诗歌开篇即写灵芝的光华与高贵,在诗歌的第二、三、四小节,诗人分别用灵芝之光象征古代众孝子的高尚品德,以服食灵芝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奇效来比喻凡人的孝行感动了神灵,所获得的相应回报,以服食灵芝能强身健体比喻用孝行治国可以使国强民和、社会和谐。诗人表面写灵芝,其实际是借用灵芝的功效抒发用世济国之志,用灵芝的美好来象征国家富强兴盛、社会安定。
南朝梁元帝《宜男草诗》诗亦云:“可爱宜男草,垂采映倡家,何时如此叶,结实复含花。”宜男草,即萱草。《太平御览》引前蜀杜光庭《录异记》:“妇人带宜男草,生儿。”诗中虽以宜男草为题,但其本义并非要宣扬其药用价值,而是对此草的形态进行吟咏,可视作咏物诗一类。
尽管这类咏药作品没有多少医学价值,但它们的历史作用却不容抹杀。正是这些作品在文学与中药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使中药由早期在《诗经》《楚辞》中只单纯作为比兴或象征的形象,变为文学作品吟咏描写的对象,中药从此在诗赋创作题材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唐宋以后,以中药为题材的诗赋创作有了很大发展,出现了真正的咏药诗赋。它们注重描写中药的形态、特性和功效,用诗的语言来表现药物祛病健身的作用和价值,将中药知识熔铸在诗歌所创造的形象和意境中,使人们在欣赏诗歌带来的艺术韵味和美感之余,获得药物知识。这类作品可以说是诗化了的中药学著述,有一定的医学价值,例如苏轼有一首咏人参的《小圃五咏·人参》:
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
玄海倾海腴,白露洒天醴。
灵苗此孕毓,肩股或具体。
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泚。
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
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
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
上药无炮炙,龁啮尽根柢。
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
靡身辅吾身,既食首重稽。
人参是一味贵重又常用的中药。祖国医学对人参的认识和应用有悠久的历史,第一部药物学著作《神农本草经》就已收录了这味药,并将其列为上品,并称“久服,轻身延年”。一般把吉林、辽宁一带出产的称为人参,把产于朝鲜一带的参称为高丽参,而山西上党一带产的参则称党参。古人很早就已认识到三种参的性味和功用有所区别,例如梁代药物学家陶弘景就说过:“人参俗用不入,服乃重百济者,形细而坚白,气味薄于上党;次用高丽,形大而虚软,不及百济,实用并不及上党者。”这个说法虽不完全正确,但说明梁代时三种参已有分别。可是在清代以前,人们习惯上仍将它们统称为人参,例如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就说:“人参昔以辽东、新罗(今朝鲜)所产皆不及上党,今以辽东、吉林为贵。”可见古代人参、党参名称不分。清代张璐作《本经逢原》,首次著录“上党人参”一条,于是药物学才正式用上了党参之名。苏轼这首诗开头五句写人参的产地和生长环境,也将上党与辽东并称,说这两个地方都孕育了人参。“海腴”是人参的别名,“灵苗”则是说人参为神草,十分珍贵。“肩股或具体”一句,描绘了人参的形状,有肩有腿,具备了人体的模样。相传清代乾隆皇帝的咏人参诗也写道“具体几曾五官具,陈筐徒讶四支陈”,亦形容人参酷似人形。苏轼这首诗的第七到第十句写人参在广东的栽培情况。罗浮是广东境内的著名山脉,地处广东增城、博罗一带,气候宜人。诗中写到人参移植至罗浮一带栽种,虽然地域远隔,水土条件与原产地不同,但产出的参气味功用与原产地的差别并不大。这几句诗很值得注意,它说明远在宋代,岭南就已开始栽培参了。不过人参性喜寒冷的气候,而岭南气候温暖湿润,因此诗中所写的栽培品种,恐怕是党参而不是人参。诗的第十一句到十四句勾勒了人参植株美丽的外形和生长特性:青翠的枝叶终年生机勃勃,花萼紫色,结出的小果实殷红圆润饱满,令人赏心悦目。第十五句到十八句介绍了人参的服用方法及其功用。人参一般是炖服或煎汤,也可以切成薄片生嚼含咽。苏轼采用的可能就是后一种方法,因此说无须炮炙,“龁啮尽根柢”。至于它的功用,诗人说它能开心益智,安神除烦。《神农本草经》曰:“(人参)安精神,止惊悸……开心益智。”《药性论》也说它能“止烦闷”。当然人参的最大作用是大补元气。可能是因为这一点众所周知,诗中不必再写;也可能是因为苏轼是一位文学家,以脑力劳动为主,因而特别看重人参对情志和脑力的功用。诗歌最后两句的意思是说:人参自我牺牲,粉身碎骨养护了我的身体,我向它深深地叩首道谢了。用拟人的手法,表现了人参对人类健康所做的重大贡献,富有情趣。
这首诗形象具体地介绍了有关人参的各种情况,特别是诗中写到宋代广东一带栽培参药,更是宝贵的药物学资料。
苏轼还有一首与参有关的诗——《紫团参寄王定国》,不过这首诗中咏赞的是党参:
谽谺土门口,突兀太行顶。
岂惟团紫云,实自俯倒景。
刚风被草木,真气入苕颖。
旧闻人衔芝,生此羊肠岭。
纤攕虎豹鬣,蹙缩龙蛇瘿。
蚕头试小嚼,龟息变方骋。
矧予明真子,已造浮玉境。
清宵月挂户,半夜珠落井。
灰心宁复然,汗喘久已静。
东坡犹故目,北药致遗秉。
欲持三桠根,往侑九转鼎。
为予置齿颊,岂不贤酒茗。
这是一首赠药诗,诗中介绍了紫团参的药用价值。紫团参属党参,因出产于壶关县东南部和陵川县交界处的紫团山而得名。明代医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把党参列入人参条目,并把“紫团参”与辽东、高丽诸参列为上品。其实,党参属于桔梗科,而人参属五加科,两者的形状也有差异。但从医药效能上看,二者功用相近,均能补脾益肺,生津养血。不过,人参的药用价值要大于党参。
南宋著名理学家、湖湘学派的集大成者张栻亦有一首用苏轼《紫团参寄王定国》韵的咏人参诗,即《李仁甫用东坡寄王定国韵赋新罗参见贻亦复继作》:
三韩接蓬莱,祥云护山顶。
涵濡雨露春,吞纳日月景。
美荫背幽壑,灵根发奇颖。
艰难航瀚海,包里走湖岑。
仙翁阅世故,未肯遽生瘿。
相期汗漫游,岁晚共驰骋。
原持紫团珍,往扣黄庭境。
想翁面敷腴,玉色带金井。
芸芸纳归根,湛此方寸静。
清规照浊俗,不惑类杨秉。
悬知药笼中,此物配丹鼎。
从今谈天舌,不用更浇茗。
新罗即古代朝鲜半岛国家之一。新罗参即现在所称“高丽参”,具有大补元气、滋补强壮、生津止渴、宁神益智等功效,适用于惊悸失眠、体虚、心力衰竭、心源性休克等。诗中从描绘新罗参的产地写起,对其药效描绘不多,虽说咏物,实则带有浓厚的理学趣味。
古代吟咏人参的诗歌很多,唐代诗人皮日休有一首《谢友人惠人参》诗也写人参,诗曰:
神草延年出道家,是谁披露记三桠。
开时的定涵云液,后还应带石花。
名士寄来消酒渴,野人煎处量泉华。
从今汤剂如相续,不用金山焙上茶。
这首诗以优雅的笔墨描写了人参的功用和价值。人参除了大补元气、安神除烦的功用外,还能生津化液,治疗一切津液不足之症。这首诗的颈联尾联四句就揭示了人参生津止渴的功用。
中唐德宗时期,柳宗元与刘禹锡等人一起参与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改革集团。后来改革失败,柳宗元遭到贬谪,任永州司马。在永州任职期间,他因不适应当地气候,患了腿脚病,行走不便。有人向他介绍了一种名叫仙灵毗(又作仙灵脾,即淫羊藿)的药,他服用后病情很快就好转了。从此他与仙灵毗结缘,在庭院中辟地种植了一片,并创作长诗《种仙灵毗》,咏颂此药的功效:
穷陋阙自养,疠气剧嚣烦。
隆冬乏霜霰,日夕南风温。
杖藜下庭际,曳踵不及门。
门有野田吏,慰我飘零魂。
及言有灵药,近在湘西原。
服之不盈旬,蹩躠皆腾骞。
笑抃前即吏,为我擢其根。
蔚蔚遂充庭,英翘忽已繁。
晨起自采曝,杵臼通夜喧。
灵和理内藏,攻疾贵自源。
壅覆逃积雾,伸舒委余暄。
奇功苟可征,宁复资兰荪?
我闻畸人术,一气中夜存。
能令深深息,呼吸还归跟。
疏放固难效,且以药饵论。
痿者不忘起,穷者宁复言?
神哉辅吾足,幸及儿女奔。
诗歌叙述诗人被贬谪到永州(湘西)后,生活穷困潦倒,加上当地隆冬不寒,气候温暖潮湿,瘴疠之气浓重,诗人不能适应,因此患了腿脚病,走路要扶拐杖,迈过门坎抬脚都感到吃力。这时他手下的一个小官吏向他推荐了当地盛产的一种“灵药”——仙灵毗。想不到他只服用了不到十天,居然就能健步如飞了(蹩躠皆腾骞),从此他亲自采种炮制这种药,“灵和理内藏,攻疾贵自源”,用它来治病保健。“壅覆逃积雾,伸舒委余暄。奇功苟可征,宁复资兰荪”,这四句形象生动地描写了仙灵毗的功效。据古代本草记载,仙灵毗能“坚筋骨”,“生气力”,祛风除湿,主治腰乏力、风湿痹痛等证。永州地处湘西,气候温和潮湿,易患风湿一类的病症。这种病症即使一时消退,仍容易随节令气候的变化而反复发作。从诗中所描写的症状及柳宗元较长时间种植服用仙灵毗的情况来判断,他当时患的很可能就是风湿病。他形象写道:服了仙灵毗后,风湿阻滞像堆积的云雾一样消散无踪了;腿脚就像得到了温暖,筋骨舒展活络了,仙灵毗果真有奇功。诗人最后风趣地说:有的人有奇术,能够养气胎息,将气延引到脚后跟下,令腿脚得滋养有气力。我是个性情疏放的人,学不到这种功法,只能借助仙灵毗,希望它能帮助我的腿脚恢复青春活力,跟儿女们一道追逐嬉戏!诗歌的最后一段,一方面继续宣扬仙灵毗强筋健骨的作用,同时也寄托了他身处逆境时对人生的感慨。
这首咏药诗与一般同类题材的作品不同,它采用叙述为主的手法,用诗人的亲身经历和实践经验现身说法,来介绍、赞颂药物,读后令人感到真实可信。
金银花也是一味很常用的中药,它的应用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甚至更早。尽管如此,但长期以来金银花的价值却并不太为人们所重视。金代诗人段克己因此作诗为金银花的功用被埋没鸣不平,诗歌是这样写的:
有藤名鹭鸶,天生匪人育。
金花间银蕊,翠蔓自成簇。
褰裳涉春溪,采之渐盈掬。
药物时所需,非为事口腹。
牛溲与马勃,良医犹并蓄。
况此香色奇,两通鼻与目。
大喜疗疮疡,先贤讲之熟。
世俗不知爱,弃置在空谷。
作诗与题评,使异凡草木。
这首诗名为《采鹭鸶藤,因而成咏寄家弟试之》。“鹭鸶藤”是忍冬藤的别名,它的花即有名的中药金银花。金代尚无人种植金银花,所以诗人说它是“天生匪人育”。金银花的植株为多年生伴常绿缠绕灌木,高可达几米,能附着在别的树上生长。花生于叶腋下,颜色为黄白色,所以诗人描绘它是“金花间银蕊”,金银花名即由此而来。花蕾中有五个雄蕊,一个雌蕊,花冠唇形,细长,开花时花蕊呈丝状伸出花冠外,形如飞鸟,故人们又形象地称它为鹭鸶花或鸳鸯草。诗歌三四两句描写金银花的美丽形态,五六两句则描绘了人们采摘金银花的生动画面:采药人撩起衣襟,涉过春天里的潺潺溪流,采回了一大捧一大捧的金银花,用它们作为药物。
诗歌后半部分转为议论,阐述了金银花的功用和价值,提醒人们重视开发应用它。韩愈《进学解》一文曾写道:“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诗人借用韩愈的话,说明连牛尿和马勃菌这些微贱不足道的东西,良医尚且不遗弃它们,用它们来入药治病,何况金银花这样一种芳香扑鼻,美色触目,先贤们反复推荐过,能有效治疗疮疡的良药,更应该引起重视,善加利用。可是当时的人们对金银花却“不知爱”,将它“弃置在空谷”,使之遭到忽视和冷落,诗人深感遗憾和可惜,因此他要用诗歌为金银花作“题评”,让世人认识到它的价值与一般的草木不同。
这首诗用朴实的语言,揭示并宣扬了金银花的功用和价值,丝毫没有哗众取宠之意,只在为药物的开发利用竭力呼吁。段克己首创利用诗歌的艺术形式来为中药做宣传,为中药学的发展立了一功。根据历代本草及有关医书记载,虽然金银花的应用始于秦汉,但它最重要的功用清热解毒、治疗疮疡痈疽,却迟至明代才见记载。明人编撰的《本草品汇精要》也说:“《本经》不载治诸恶疮,而近代名医用之多效。”可见金银花的重要价值,是金元以后才被人们所广泛认识的,而这不能不说与段克己的这首著名咏药诗有一定的关系。
古代照明用具不发达,不少文学家因长期苦读写作,损伤视力,患有眼病。杜甫、白居易、刘禹锡、陆游等人都有眼疾。杜甫说他“目眩陨杂花”(《龙门阁》)、“头白眼暗坐有胝”(《病后遇王倚饮赠歌》);白居易曾经“右眼昏花左足风,金篦石水用无功”(《病中看经赠诸道侣》),眼病很重,连当时流行的金篦刮眼术和磁水治疗也没有效果。可是有这么一种中药,它既有观赏价值,又能有效地治疗眼病,因此受到许多文学家的青睐,这种药就是决明。
古人咏决明诗很多,明代顾同应的七绝《决明花》从观赏的角度写出了决明的药用价值,语言活泼风趣:
个个金钱亚翠叶,摘食全胜苦茗芽。
欲教细书宜老眼,窗前故种决明花。
决明是一种豆科植物。花瓣呈倒卵形或椭圆形,色黄,因此诗人将它比作“金钱”。它的嫩苗可以食用,诗人夸赞它煎汤喝胜过茶叶。但最有价值的还是决明的种子——决明子。《神农本草经》早就记载决明能“治青盲、目淫肤赤白膜、眼赤痛、泪出”等眼病。没有眼病“久服益精光”,也有保健作用。连它的命名,也是取其功用,《本草纲目》就说“(决明)以明目之功而名”。诗的后两句说:想要用昏花的老眼写出小字来,赶快在你的窗前种上决明花吧!用谐趣的笔触,点明了决明治疗眼病的功效。
宋代诗人黄庭坚晚年眼睛昏花,为了不妨碍读书,他曾种植决明,用来自疗,“老跟愿力余,读书真成癖”(《种决明诗》)。不过他的用药方法与众不同,不是将决明子用作汤剂丸散来服,而是用它做成药枕,“枕囊代曲肱,甘寝听芬苾”。药枕是祖国医学一种传统的神奇用药方式。把药物填入枕囊,利用药物散发出来的气味透入鼻腔和皮肤来达到祛病强身的效果。蒲处贯《保生要录》曾介绍过一个治疗头风目眩的药枕方,虽然方药与治眼病无关,但文中有关描写,可供我们了解古代药枕的制作和使用方法。药枕的制法是将制好的药物先放入一个绢制的口袋里,以便使药气味能透出来,然后再装入碧罗袋中,缝合成枕头状。袋子整个放在预先做好的枕形木盒子里压实,将袋子的一部分拉出盒外。睡觉时,将盒子盖打开,头枕在上面。睡醒后再盖上盖子,以防药气外泄。隔一段时间后,药气发挥完了,要重新换药。一般说来,必须是气味较浓的药才适宜做药枕。决明子炒后气味芳香,就很适合做药枕。黄庭坚用决明子做药枕治病,是符合中医用药道理的。《本草求真》一书也记载:“(决明)并可作枕”,《广群芳谱》也说:“(决明)作枕治头风明日胜黑豆”,均可为证。黄庭坚的诗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以决明为药枕治眼病的实例。
明代吴宽是创作咏药诗较多的一位诗人。他的咏药诗善于将描写与议论相结合,语言自然流畅,其中尤以《牵牛》一诗写得最为生动精彩:
本草载药品,草部见牵牛。
薰风篱落间,蔓生甚绸缪。
谁琢紫玉簪,叶密花仍稠。
日高即揪敛,岂是朝菌俦。
阴气得独盛,下剂斯见收。
便须作化庵,谁与迂叟谋。
诗歌开头两句点明牵牛是草本植物,可以入药。接下来六句采用描写与议论相结合的手法,介绍了牵牛的美丽形态和生长特性。牵牛是一种攀援草本植物,生命力旺盛,山地田野、墙脚路旁、灌木丛中,随处可见其踪影。人们常将它栽种在篱笆上,让它随势缠绕。“薰风篱落间,蔓生甚绸缪”,就是描写牵牛迎着和煦的春风,紧紧攀援缠绕着篱笆墙蓬勃地蔓延生长的情态。牵牛花开于叶腋下,其状象喇叭,花色或紫或红,形态色泽均清纯可爱。诗人把牵牛花比作经人细心雕琢过的玉簪一样,晶莹剔透。“日高即揪敛”是写牵牛花的特性。它朝开暮合,花期只有短短的一天。但是它的花凋谢后即结出球状果,里头的种子就是很有用的药物牵牛子。因此尽管牵牛花的生命短暂,但却能为人们的健康做出贡献,这不是那些朝生夕死、浑浑噩噩的朝菌虫所能相比的!“阴气得独盛,下剂斯见收”是说牵牛子药性苦寒,可用作攻下药。中医认为牵牛苦寒有毒,是泄气之药,可以消水肿、痰饮,通利大便。《药性论》载:牵牛“利大小便,除水气、虚肿”;李时珍说:“牵牛治水气在肺,喘满肿胀,下焦郁遏……及大肠风秘气秘。”他曾举了一个生动的病例: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贵妇人,平时患肠结病,大便难通,有时甚至十天才通一次,十分痛苦。先后用过许多养血润燥和通利的药物,都毫无效果。来找李时珍诊治时,病人的病程已缠绵三十余年了。李时珍诊断后发现患者系三焦气滞,气有升无降,津液不能下润肠腑,反而化作痰饮,因此造成肠腑干燥、大便秘结难通。于是他用牵牛子碾为末,调皂荚膏为丸让患者服用,很快就把病治好了。李时珍因此盛赞牵牛子“卓有殊功”。
诗歌的最后两句写牵牛子泻水通便的药效,“便”指大小便,“化庵”即茅厕。这两句的意思是说:服用牵牛子后,马上要通便,谁来替老汉我盖厕所呢?诗人提醒人们:牵牛子作用迅猛,应该加以注意,慎重使用。结尾诙谐风趣,又寓意深长。
吴宽的这首《牵牛》,从药物的形态、生长特性一直写到它的药性、功用、注意事项,就像是一篇诗化了的中药科普作品,语言也很流畅自然,确是一首很典型的咏药诗。
若追本溯源,其实咏赞牵牛花药用价值的诗歌在宋代已有出现,如陈景沂的《牵牛花》云:“牵牛易斯药,固特取其义。”宋代舒岳祥《牵牛花》诗亦点明牵牛花苦寒有毒的特性和泻水下气的功效:“入药性寒君莫弃,良医疏滞用随宜。”
中药的一个重要特色,是药食同源,药食同用。自然界的不少动植物,既是美食,又有祛病健身的作用。中医常利用这一特性,选择应用适当的食物来作为辅助治疗物,使病人容易接受,又可避免服用药物可能产生的毒副作用。这种治疗方法中医称之为食治。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食治方·序论》云:“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也。不明药忌者,不能以除病也……是故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血气。若能用食平疴释情遣疾者,可谓良工。长年饵老之奇法,极养生之术也。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药性刚烈,犹若御兵。兵之猛暴,岂容妄发,发用乖宜,损伤处众。药之投疾,殃滥亦然。”文中认为食疗是养生之法,也是医生为病人治病的首要药方,只有食疗不愈的情况下,才考虑用药物治疗。古代的咏药诗中,也有不少是描写吟咏药食同用事物的,金代王寂的《秋白梨》即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医巫珍果惟秋白,经岁色香殊不衰。
霜落盘盂比玉卵,风生齿颊碎冰澌。
故侯瓜好真相敌,丞相梅酸漫自欺。
向使马卿知此味,莫言消渴不须医。
我国的梨主要有三大类:白梨、沙梨和秋子梨,它们都有食疗作用。其中白梨即诗中所说的“秋白梨”,俗称鸭梨。诗歌首联两句指出秋白梨是一种珍奇水果,色香俱佳,医生将其用来做药,颔联与颈联四句是描写秋白梨的形态和美味。白梨果皮呈黄白色,果肉莹白,水分多,香甜爽脆。诗人把秋天刚成熟的秋白梨比作晶莹的玉卵,形容它入口生脆香甜,就像齿颊生风碎冰融化在口中一样,可以跟秦代东陵侯有名的五色瓜相媲美。曹操曾用望梅止渴的办法来蒙骗将士,其实即使是真有梅子,又哪能比得上吃秋白梨生津止渴呢!诗人用历史上的两个著名典故,生动地说明了秋白梨的食用价值。
诗歌最后两句笔墨转到秋白梨的药用价值。据《西京杂记》记载,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曾患严重的消渴病,后不治而亡。司马相如字长卿,诗中简称其为“马卿”。诗人感慨地说:假使昔日司马相如懂得吃梨子作药,那他的消渴病就不怕治不好了。这两句诗形象地揭示了秋白梨治疗消渴病的功效。中医所谓消渴病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多饮多食多尿,尿中带甜,也就是现代医学上所说的糖尿病;第二种是指一般以多饮多尿为特点的一组病证,多因过食肥甘或情志失调、劳逸失度所导致,证为脏腑燥热、阴虚火旺;第三种则是指伤寒发热口渴的病证。梨子性凉多汁,能生津润燥清热泻虚火,对这三种消渴证均有良好的辅助治疗作用。特别是糖尿病型的消渴,病人体内糖代谢功能紊乱,必须严格控制糖分的摄入,包括少吃淀粉类食物,一些水分虽多但糖含量高的水果,如西瓜等也不宜多吃。而梨子就不同了,它既能生津止渴,含糖量又不高。糖尿病人每天适量吃两三个梨子,既可理脏腑,止渴除热,又可弥补食量,消除少吃谷物和其他食物引起的饥饿感,一举两得。有关梨子治疗消渴病的神奇功效,不少古籍都有记载。清人吴芗厈《客窗闲话》载:清代浙东有一名秀才,一年赴京会试,船行到苏州时,突然患病,同伴将他送到苏州名医叶天士处就诊。叶天士诊断秀才是感受风寒,只要一剂药就可痊愈。开完方子,他问起秀才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当他一说是赴京赶考时,连忙劝阻那位秀才道:“先生快别去了。这一过了苏州不远要走陆路,你必患消渴病。我刚才看你的脉象,已有了消渴的征兆。你的寿命不过一个月,还是赶快掉转头回家吧!”那位秀才听了叶天士的一番话,惶恐不安,痛哭流涕。同行的伙伴安慰他说:“这是医生吓唬人的诡计,何况叶天士不过是个时医而已,并非神仙,他的话不必当真。”秀才听了同伴的话,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第二天继续北上。来到镇江,因逆风无法行船,一行人登岸到金山寺游玩,寺中有位僧医,那位秀才便将自己的病情请教僧医。那位僧医也判断他消渴病发作在即,并教给他一个偏方:吃秋梨,口渴以梨代茶,腹饥以梨当饭。只要吃百斤梨,病即可除。那位秀才走到清河,消渴病果然发作了,他遵僧医之嘱不断吃梨,结果一路平安无事。会试结束途经苏州,他去找叶天士。此时早已过了一个月,叶天士看到那位秀才竟安然无恙,十分惊讶。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吃梨的缘故。叶天士因此深感羞愧,知道自己艺有未精,于是摘了医匾,遣散弟子,改名换姓,投奔金山寺,虚心拜僧医为师,后来医术果然大有长进。这是一则富有传奇色彩的医学故事。古代笔记中类似的故事不止一个,其情节与结果大致相同,只是主人公各异,说明古人常用梨子来治疗消渴,并有良好的疗效。
关于梨的药用价值,北宋诗人李复《梨》诗已有吟咏:
柿垂黄尚微,枣熟赤可剥。
新梨接亦成,实大何磊落。
累累如碧罂,器宇极恢廊。
悬枝细恐折,植竹仰撑托。
露下色渐变,逼霜味不酢。
采摘置中筵,气压百果弱。
忆昔壮少时,酒酣病痟作。
取食不论数,某寒胜发药。
今嗟老且病,滋味意凋索。
对之未能忘,欲探引复却。
晴檐午景暄,尚或思咀嚼。
齿朽啮亦难,把玩时自噱。
诗中非常细腻地描述了梨成熟的季节是在“柿垂黄尚微,枣熟赤可剥”的秋季。梨子丰收,累累果实似乎要压断细枝,诗人为了保护梨树,就在树下用竹竿把树枝撑托住。把成熟的果实摘下置于盘中,不禁想起壮年时,在酒醉或病痟发作时,吃上几颗,其醒酒润燥的功效比药物还要好。年老以后常常要伸手取食梨子,可是一想到自己牙齿松动掉落,体弱多病,只好断了念头,唯有握在手中把玩了。诗中既描写了梨子作为水果的美味,又阐述了其作为药物的醒酒润肺功效,凸显了其药食两用食物的特性。
藕为睡莲科植物莲的根状茎,是人们餐桌上的常见菜肴,既可生食凉拌,又可炖炒炸或晒干磨粉煮粥等。藕不仅深得食客喜爱,而且具有药用价值,南宋刘克庄《忆藕》诗对此均予以咏赞:
昔过临平召伯时,小舟就买藕尤奇。
如拈玉麈凉双手,似泻金茎咽上池。
好事染红无意绪,痴人蒸熟减风姿。
炎州地狭陂塘少,渴死相如欠药医。
关于藕的药用价值,苏杭一带民间曾有这样一个传说,南宋孝宗因喜食湖蟹,常常暴食无度,以致得了痢疾,病情严重,御医投药数剂无效。高宗遂打扮成长老来到药市为爱子寻医问药,见一药坊面前摆了一大堆鲜藕节,人们争相购买。高宗不解,上前询问:“请问药师,列位置买藕节是何道理?”药师答道:“长老不知,如今天下流行冷痢,新采藕节乃治疗冷痢之良药。”高宗听后,即令药师随往皇宫为孝宗按脉叩诊。药师诊后道:“陛下过食湖蟹,伤脾胃,久已脾胃阳虚,故成冷痢。服新采藕节汁,数日可康复。”高宗大喜,忙令人取来金杵棒,将藕节捣汁,送孝宗热酒调服,不久即痊愈。诗中云:“炎州地狭陂塘少,渴死相如欠药医。”其中之“相如”即司马相如,炎州泛指南方地区。诗意指如果南方地区地少池塘又很狭窄的话,司马相如的消渴病就没药可治疗啦,暗指藕具有治疗消渴病的功效。藕为大家熟知的功效是凉血、散瘀,主治热病烦渴、吐血、热淋等。中医认为消渴及其慢性并发症的发病机制与人体的瘀血阻滞有密切关系,藕有良好的散瘀功效,同时不伤正气,消渴为本虚表实之证,藕节的散瘀而不伤正之性尤适于消渴患者。这正是止血散瘀之药可用于消渴病治疗的原因。
薏苡也是人们非常熟悉的药食同用之物,是禾本科植物薏苡的种仁,全国许多地方均有出产。它的外形又圆又白,人们因此给它起了许多形象的美称,如薏珠子、赣珠、草珠、菩提珠等。《本草纲目》称它能“健脾益胃,补肺清热,去风胜湿”,可以治疗腹泻、水肿、湿痹等多种病证。关于薏苡,有一则很有名的故事,据《后汉书·马援传》载:东汉将领马援(封伏波将军,又称马伏波)率军戍守交趾时,因为当地瘴疠之气很重,他常服食当地盛产的薏苡,用以强身防病。后来回京时,他顺便带回一车薏苡,准备用它当种子。京城的人没见过这样又白又圆实的薏苡,以为是什么珍贵的珠宝。当时马援正受宠得势,因此没有人提及此事。他死后,有人上书汉光武帝,诬告马援班师时从南方带回的是一车明珠文犀。马援因此身后被剥夺了“新息侯”的封号,蒙受了不白之冤。古代许多文学家的诗文引用过这个典故,例如宋代司马光的《薏苡》诗说:“佳实产南州,流传却山瘴。如何马伏波,坐取山丘谤。夫君道义白,复为神明相。疠气与流言,安能逞无状。”为马援鸣不平,并借题发挥,抨击小人谗言。宋代另一位诗人梅尧臣的《和石昌言学士官舍薏苡》诗写道:“叶如华黍实如珠,移种官庭特葱蒨。但蠲病渴付相知,勿恤谤言归马援。”诗歌不仅抨击谤言,同情马援,同时还描写了薏苡的形态和治疗消渴的功用。对此,《本草纲目》有载:“薏米煮粥饮,并煮粥食之,治消渴饮水。”
苏轼的《小圃五咏·薏苡》,也援引了马援的这一则有关薏苡的典故入诗,着重吟咏薏苡作为食疗佳品的功用:
伏波饭薏苡,御瘴传神良。
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
谗言风雨过,瘴疠久亦亡。
两俱不足治,但爱草木长。
草木各有宜,珍产骈南荒。
绛囊悬荔支,雪粉剖桄榔。
不谓蓬荻姿,中有药与粮。
舂为芡珠圆,炊作菰米香。
子美拾橡粟,黄精诳空肠。
今吾独何者,玉粒照座光。
诗歌开头八句引用马援因薏苡受谤的典故,表达了对马援的同情和对谗言的憎恶。诗中说马援用薏苡作为饭食,来抵御瘴气的侵袭,点明了薏苡的食疗功用。古人所谓瘴气(又称瘴疠、瘴毒),一般泛指山区里的山岚雾露烟瘴恶气,包括我们今天讲的病毒、细菌这类致病微生物,也包括湿热之气。薏苡一般不能防御病毒细菌,但它能除湿清热毒。交趾地处岭南山区,湿气重浊,诗中写到薏苡能“御瘴”,从这个角度来讲,是有科学道理的。“草木各有宜”到“中有药与粮”六句,盛赞了薏苡药食同用的价值。诗人说岭南植物茂盛繁多,有许多珍稀的物产如荔枝、桄榔等,但只有植株像普通蓬荻草那样不起眼的薏苡最珍贵,因为它既可入药,又能做粮,身兼两用。“舂为芡珠圆,炊作菰米香”两句形象地把又白又圆实的薏苡比作芡实,说它烧成饭也像芡实(菰米即芡实,又称雕胡)一样香甜可口,点明了薏苡作为食疗佳品的食用方法。陆游咏薏苡诗也说:“初游唐安饭薏米,炊成不减雕胡美。大如芡实白如玉,温欲流匙香满座。”宋人张世南《游宦纪闻》载:“(薏苡)今在有之,真良药也……士大夫以此相馈遗,什之饮食间也。”可见宋人对薏苡十分珍视,常用作保健食疗佳品。《本草纲目》也说薏苡“可作粥饭及磨面食”,并载有“薏苡仁粥方”,其方用薏苡碾成粉,掺粳米一起熬粥,可治风湿痹痛,健脾胃消水肿。用薏苡做饭煮粥的食用方法流传至今,尤其是生活在潮湿多雨地区的人们,更喜食薏苡,以祛湿防病。
诗歌最后四句的大意是说:杜甫穷困潦倒,只能拾取橡树的果实来充饥;古人服食黄精养生,也不过是骗骗肚子而已。我今多么有幸,能够享用到那些像珠玉一样的薏苡饭!用对照的手法,抒写了诗人对薏苡这味良药美食的喜爱,进一步揭示了它充饥和健身的双重功用。
古代以薏苡入诗的诗句还有很多,如唐代陈子昂《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唐代王维《送李员外贤郎》:“薏苡扶衰病,归来幸可将。”唐代刘长卿《初贬南巴至鄱阳题李嘉》诗:“猜嫌伤薏苡,愁暮向江篱。”宋代董嗣杲《漫兴二首》诗:“浮名浮利有传讹,薏苡囊疑马伏波。”宋代杜耒《送吴太博赴莆中》诗:“归日不须囊薏苡,以书堪录荔堪乾。”宋代胡寅《周尉丹砂次其韵》诗:“刀圭何太少,薏苡旧盈车。”宋代黄伯枢《读马援传》:“后车薏苡落谗人,珠贝文犀竟失真。”宋代吕源《和张洵蒙亭诗韵》诗:“满车薏苡胜琳琅,流传千载事微芒。”苏辙《王度支陶挽词二首》诗:“薏苡成遗恨,松楸卜远年。”吴中复《和承谏议》诗:“安期尝饵菖蒲在,马援应无薏苡还。”余靖《谢邕倅王寺丞惠韩柳碑文》诗:“南方异产足珠珍,薏苡兴谗不忍闻。”清代龚鼎孳《大风行》诗:“四十五牒同日上,满车薏苡消秋烟。”清代魏迺勷《陈将军歌》诗:“远戍乃至黑龙江,获谴不为薏苡囊。”这些诗句中大多采用了马援因薏苡蒙冤的典故,虽然对薏苡的药用价值体现不多,但却使其由一个历史典故成为一个特指的诗歌意象,有拓展诗歌创作题材之功。
枸杞也是药食两用食物。《诗经》中已有枸杞的记载,如《小雅·杕杜》“陟彼北山,言采其杞”,这是对人们采食枸杞行为的记载;《郑风·将仲子》“无折我树杞”,此类禁止他人折摘枸杞的语言,当出自枸杞树的主人之口,说明我国在西周时期已经有人工种植的枸杞。《神农本草经》将枸杞列为木部上品:“主五内邪气,热中,消渴,周痹。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抱朴子·仙药》云:“象柴,一名托卢,是也。或名仙人杖,或云西王母杖,或名天门精,或名却老,或名地骨,或名枸杞也。”《本草纲目》亦云:“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耐寒暑。”
枸杞入诗,唐宋以后更为多见。唐代刘禹锡《楚州开元寺北院枸杞临井繁茂可观,群贤赋诗因以继和》:
僧房药树依寒井,井有香泉树有灵。
翠黛叶生笼石甃,殷红子熟照铜瓶。
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
上品功能甘露味,还知一勺可延龄。
诗之一至四句写开元寺北院的这棵枸杞树生长在一口寒井旁,其枝繁叶茂,把石砌的井壁都笼盖住了。成熟的枸杞子颜色鲜红,映照在井水之中,仿佛在临镜自赏。生动形象地描述了枸杞树及果实极具观赏性的形态特征。
五六句化用枸杞的别名和传说典故入诗。枸杞别名仙人杖,又名红耳坠,晋代葛洪在《抱朴子·内篇》称枸杞为西王母杖、仙人杖。对于枸杞别名的成因,民间还有相关传说,一说枸杞树是由天上王母娘娘的拐杖种植而成,红红的枸杞子是王母娘娘把自己佩戴的耳坠挂在拐杖上结出的满树红果子;二说王母娘娘手中持的拐杖就是由枸杞根制作而成,枸杞子是王母娘娘遗落人间、造福人类的红耳坠。对此,宋代诗人黄庭坚《显圣寺庭枸杞》诗亦云:“养成九节杖,持献西王母。”“根老新成瑞犬形”是指枸杞树根会幻化成犬。道家认为,千年以上的枸杞根,形状像犬的,食用之后能成仙。对此种说法,古代小说中多有记载,如南唐沈汾《续仙传》载:“朱孺子……一日就溪濯蔬,忽见岸侧有二花犬相趣。孺子异之,乃寻逐,入枸杞从下,归语言正,讶之,遂与孺子俱往伺之。复见二犬戏跃,逼之,又入枸杞下。元正与孺子共寻掘,乃得二枸杞根,形状如花犬,坚若石。洗泽挈归,煮之。而孺子益薪著火,三昼夜不离鳌侧。试尝其汁,味最甘美,吃不已。及见根烂,以告元正,来共取食之。俄顷,孺子忽然飞升在峰上。元正惊异。久之,孺子谢别元正,升云而去。至今俗呼其峰为童子峰。元正后饵其根尽,不知其年寿,亦隐岩之西。陶山有采樵者,时或见之。”北宋黄休复《茅亭客话》亦记载了一个故事:“华阳邑村民段九者,常入山野中采枸杞根茎货之,有年矣。因于紫山脚下见枸杞一株甚大,遂斸之,根本怪异不类常者,长尺余,四茎如四足,两茎如头尾,若一兽形。持归村舍,家狗吠之不已。至夜四隅村落群狗聚而吠之,终夕不辍。不堪其喧也。迟明,妻怒,将充朝爨。群狗乃不复吠矣。休复见道书云:枸杞、茯苓、人参、薯药、术等,形有异者饵之,皆获上寿。或除嗜欲啬神抱和,则必有真灵降顾,接引为地仙尔。”明朝谢肇制《五杂俎》对枸杞根化犬的故事亦有记载:“千年枸杞,根作狗形,中夜时出游戏,烹而食之,能成地仙。”这些故事均认为,千年的枸杞老根会变成狗的模样,若有人得见捕而烹食,则可以长寿或成为地仙——人间的仙人。枸杞老根化为犬的传说典故在古人咏枸杞诗中多有引用,如白居易《和郭使君题枸杞》诗云:“不知灵药根成狗,怪得时闻吠夜声。”宋代陈著《次韵演雅》诗云:“枸杞怪成犬,寄奴妖见蛇。”宋代李石《食枸杞猫头笋》诗云:“仙狗吠林堪小摘,乳猫蹲竹得春萌。”宋代林景熙《黄耳冢》诗:“筠筒音断水云村,吠入空林枸杞根。”宋代苏轼《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诗亦云:“千年枸杞常夜吠,无数草棘工藏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