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历史——《大风歌》

风中的历史——《大风歌》

什么是历史的必然,什么是历史的偶然?项羽失败是必然的吗?刘邦成功是偶然的吗?在大风起兮、风云变化的历史长河里,这一切永远都无法解释清楚。

《大风歌》

——[汉]刘邦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楚汉之争以项羽的失败画上了句号。乌江水冷,不曾为项羽流下一滴眼泪,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属于弱者。

当项羽的死还没沉淀为故事的时候,在洛阳的南宫里,刘邦和他的大臣们畅饮达旦。此时刘邦已经迫不及待地被他的部下由“汉王”尊称为“皇帝”,刘邦像煞有介事地问大臣:你们说说,我到底有啥能耐得到了天下,项羽却失去了天下?你们客观分析,不要隐瞒,放心说吧。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一个同学对另外一个同学说:你给我分析一下原因,我学习也一般,怎么我就找到工作了,我上铺的学霸就没有找到呢?这话问得有点矫情。因为成功来得太突然,连刘邦自己都不相信:贵为将门之后的西楚霸王,却干不过一个纯草根出身的泗水亭长。

一般在领导“不耻下问”的时候,你最好闭嘴,这是官场的规矩,但是历史中总有几个可爱的傻瓜。高起、王陵说:陛下,你这个人呢,说实话有不少缺点,待人傲慢且喜欢侮辱别人。

高起和王陵说得对,侮辱别人正是刘邦的特长。刘邦有句口头禅“乃翁”,就是张口闭口“你老子”。他还喜欢“溺冠”。这“溺冠”是怎么回事呢?刘邦起兵之初,见有戴帽子的儒生投靠他,就当众取下儒生的帽子,往里面撒尿。当上皇帝的刘邦依然保持着下层地痞的习气,有一次他捧着酒杯为父亲祝寿说:你以前总说我不务正业,不如我二哥勤奋努力会置家业。请问父亲,今天我和二哥谁的田产多啊?群臣上下哄堂大笑,只留下刘翁一脸尴尬。

按理说,一个不读圣贤书的泼皮无赖,无论如何也当不上皇帝的。可是刘邦不修身、不齐家,就直接跳级治国、平天下了,并开创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他的存在颠覆了儒家所有的逻辑。但事实就是事实,刘邦就真实地坐在皇位上了。

高起、王陵继续说:陛下能够取得天下,是因为你能把胜利果实和部下共享,而项羽嫉贤妒能,最终失去天下。刘邦呵呵一笑: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也很一般嘛,管理后勤我不如萧何,出谋划策我不如张良,带兵作战我不如韩信,但是我善于用人,这就是我当皇帝的原因。刘邦表面上看很低调,但是你要知道,他站在一个你够不着的高度,他的低调就是十足的高调。

历史有太多的偶然性。刘邦之所以想在大殿上和部下讨论这个问题,其实是想在偶然性中找出必然性,为自己获取帝位找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罢了。在中国社会,其实用不着帝王自己总结,自然会有人给他做“美白”,再把他放入历史的相册中。这一点在中国的史书中屡见不鲜。

在《史记·高祖本纪》开篇,司马迁用大量笔墨给大家讲刘邦早年的神话:

首先,刘邦的出生就和一般人不一样,那是他妈妈做梦和龙交配的结果,与刘邦的父亲一点关系也没有。假如刘邦和他的父亲、母亲看到《史记》这样写,除了那条龙,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其次,刘邦喜欢喝酒喜欢美色,常常到酒馆里喝酒,还不给钱,先欠着,喝醉了还睡在老板娘床上。要是一般人,这就是作风不正,要是刘邦呢?司马迁有办法啊,直接就说刘邦醉酒后身上有一条龙在盘旋,老板娘看到很惊讶,说这是贵人啊。于是撕掉欠条,只管让他无限量畅饮。

司马迁的美化工作还没结束,他在刘邦左腿上“点”了七十二颗黑痣,不同常人。我就有点纳闷,是谁这么无聊,趴在刘邦的大腿上说:“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这还不足以说明刘邦取得帝位的合理性,司马迁又接着找故事。有一次刘邦在路上砍死了一条大白蛇,一个老大妈看见后痛哭,别人就问她:你哭啥啊?老妈妈说: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化成一条蛇挡住了赤帝之子的路,结果被赤帝之子砍了。以上这些故事,真是荒唐到幼稚。

公元前196年,当了七年皇帝的刘邦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他在发家之地沛县停留,而不是回到他的出生地沛县下属的丰邑。因为故乡曾给过他难以愈合的伤。

刘邦永远不会忘记,年轻时他曾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回家蹭饭。刘邦的大嫂看到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小叔子实在讨厌,于是就拿着勺子刮着锅底,意思是没菜了,这让刘邦颜面扫尽。刘邦当上皇帝后,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给哥哥弟弟都封侯了,唯独不给大哥的儿子刘信封侯。在老父亲的央求下,刘邦说好吧,那就给他封个“羹颉侯”——“让菜锅发出声响的侯爷”,这个羞辱一定要让大嫂记住。

说到故乡,还有一件事刘邦怎么也不会忘记。就在他刚起义的时候,他的部下雍齿就在丰邑老家背叛了他,还煽动丰邑的百姓一起抵抗……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即便是当了帝王也不能释怀,所以权且把沛县当成是自己的故乡吧。

皇帝驾临那是最高的荣誉,名不见经传的沛县沸腾了。激动的父老乡亲簇拥着刘邦,纵饮美酒,感受着皇恩浩荡。

“来来来,扶我起来,我要给父老唱个《大风歌》!”刘邦站起身来,拖着微醉的身体,挥袖起舞。拿惯刀枪的老手略显笨拙,但是一招一式都宕在脉搏上:

大风起兮,云飞扬啊,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啊,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啊,守四方!

一股热泪夺眶而出。是喜极而泣还是慷慨伤怀?这一切都不重要。

泪啊,你就使劲地流!

风啊,你就拼命地吹!

酒啊,你就痛快地喝!

人啊,你就尽情地醉!

“再给我找来百二十个强壮的青年,我们一起唱这首《大风歌》!”一时间,风云为之怒吼,山谷为之震荡。一百二十个男子雄壮有力的歌声,响彻云霄。这是我刘邦的天下!

刘邦唱完《大风歌》后,对父老乡亲说要魂归故乡。六个月后,在长安城的长乐宫里,六十二岁的刘邦闭上了眼睛,《大风歌》也成了他人生的绝唱。他死后安葬在长陵(今咸阳境内),永远没有归乡。

刘邦想保护自己的爱妃戚姬,没想到他死后,戚姬被吕后挖出双眼、砍断手脚、关入茅厕,成为“人彘”。

刘邦担心辽阔的疆土没有猛士守卫,然而刘家子孙继任后,卫青、霍去病、李广、李陵、郑吉等一批名将英武神勇,保疆卫土。

刘邦看不起儒生,生前以羞辱儒生为能事,没想到马上得来的天下,自己的后代却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靠儒家思想治国。

这一切都是刘邦生前想不到的事。什么是历史的必然,什么是历史的偶然?项羽失败是必然的吗?刘邦成功是偶然的吗?在大风起兮、风云变化的历史长河里,这一切永远都无法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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