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只为与你途中相遇
爱的小橘子
一枚硬币只有两面。她却向空中抛了无数次。分手？不分？这个问题想得她脑子疼。最后她决定，去见他一面。
坐上西去的列车，一年前的情景犹在眼前。他去边区支教，说好一年后回来，俩人在车站拥抱分别。一年后，他的消息渐淡，偶尔通电话，说起归期，总是支支吾吾。曾经的承诺仿佛已随风消散。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小路上，经人指点，远远看见那所破旧的教室，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群孩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吵吵嚷嚷，大声笑闹。一个扎两条羊角辫的女孩，穿一件花棉袄，手里举着一个小橘子，尖着嗓子喊：“谁还想闻？”一群孩子，流着鼻涕，争先恐后地叫：“给俺闻，给俺闻。”女孩将小橘子凑在大家的鼻前，每个人都认真地抽抽鼻子。冷不防，一个男孩伸手将橘子抢了去。男孩与女孩扭打成一团。终于，女孩得胜。女孩捋捋垂下来的头发，将橘子放在身后，得意地说：“这是俺姑姑捎来的，你们谁也甭想吃。”
当她站在这群孩子中间时，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瞪着懵懂的眼睛，仿佛她是天外来客。她将头扭向教室，一瞬间，眼睛湿润了。他出现在教室门口，黑瘦，头发乱蓬蓬，披一件黄旧的军大衣。他也怔住了，不相信似的看着她，眼里有惊喜掠过。
两人的谈话是艰涩的。门外的北风呼呼狂叫，门缝不时吹进细细的黄沙。那天晚上没电，一支蜡烛隔在中间，烛光飘忽不定。他的谈话断断续续：“是说好了一年……这里的一切刚刚就绪……刚收了十多个学生……”他说不下去时，就起身给她烧热水。他将“热得快”的插头插进插座里，这才想起来，今晚没电。她舔着干渴的嘴唇，忽然觉得连眼泪都懒得流了。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让人感觉门外有只怯怯的小鸟。他起身开门，狂风卷着沙子呼啸而进，一个女孩仿佛也被风吹进来。她看清楚了，是白天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女孩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些许敌意。她一怔。女孩将手从背后伸出来，递到他面前，说：“老师，给你。”是一只黄澄澄的小橘子。他笑了，推回女孩的手，说：“老师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女孩不容分说，将橘子放在他手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女孩眼巴巴地看他，问：“老师，你会跟这个阿姨走吗？”他笑了，说：“不要乱想，快回去吧。”
他看看手里的橘子，无声地叹口气。他将橘子放在她面前，说：“你吃吧，解解渴。”她想起白天那个女孩将橘子高高举过头顶的情景，认真地看了看他。她将橘子推回去，说：“学生送给你的，你也渴，你吃吧。”他又将橘子推回来，她推过去。一只小小的橘子，闪着晶莹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两个人面前推来推去。她发现，橘子上有一个白色的斑点，那是腐烂的痕迹。他看看她，看看橘子，轻轻地笑了，她和自己一样倔强。他拿起橘子，剥开，取出一瓣放在嘴里，其余的送给她，说：“好了，我吃了，剩下的你吃。”他的动作极快，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他将腐烂的一瓣放进嘴里。她也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橘汁在嘴里溢开，甘甜地滋润着她干渴的味蕾。一个小小的橘子告诉了她，为什么他无法离弃这里的孩子，为什么自己无法离开他。
清晨，他送她回程。推开门，两人愣住了。淡淡的晨曦中，站着十多个孩子，晨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他们的眼睛却如星般闪亮。有孩子问：“老师，你会离开我们吗？”他笑了，牙齿闪着晶莹的亮光。他转头看她，她微笑着说：“阿姨下次来，给你们带很多很多的橘子，好不好？”“好！”一阵童稚的欢呼声中，太阳一下子从云后跳出来，一瞬间，光芒四射。呵，多好的天空。
最动人的遗忘
圣约翰先生是一位退休教师。62岁那年，他被原先的学校返聘，主要做一些内务管理工作。
许多人对学校的做法有些疑虑：身强力壮的教师多得是，何必用一位老人呢？但很快，人们的疑虑就打消了。圣约翰先生工作起来不比任何人差，他思维敏捷，口才极佳，他的书桌上总是很整洁。经他保管的物品都被贴了标签，然后在记录本上做好标注。他常常提醒那些年轻人：“嗨，小伙子，上次借的书该还了。”他的记忆力也不错。
圣约翰先生每天到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把药，送进嘴里，仰起脖子，用水送下。以前的老同事都熟知他的这一习惯。可现在大家发现，他走进办公室后，常常先喝口水，然后给妻子打电话：“露娜，我的药忘在家里了，请帮我送过来。”
半小时后，露娜出现在办公室。她的表情有些愤怒，很不友好地把药递给他。他倒是不在意，呵呵笑着说“谢谢”。露娜的面色蜡黄，头发也很干枯。看着他吃完药，露娜转身走了，也不跟其他同事打招呼。有人打趣他：“下次可别忘了带药哦。”
有一次，圣约翰给露娜打电话时还阳光明媚，可刚放下电话不到10分钟天空就乌云密布，片刻，“哗哗”下起雨来。圣约翰慌乱地看着窗外，不停地给家里打电话，却已无人接听。他慌忙打开壁柜取出一把伞，正要出门时，门却开了，露娜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浑身湿透。圣约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满脸羞愧地迎上去。露娜将药递给他的同时，几乎咆哮着说：“你这健忘鬼！”尽管露娜浑身湿透，但她仍像往常一样，看着圣约翰把药吃下去之后才离开。
露娜走后，圣约翰在窗前静静地站了很久。同事们都以为他是在懊恼自己的健忘，心想，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忘记带药。
可是下一次，圣约翰先生依然我行我素。以至于大家都慢慢习惯了：上班半小时后，露娜准会出现在办公室。
有人嘀咕，圣约翰真是老了。也有人说，露娜愤怒是应该的，谁让他总是那么健忘。还有人说，圣约翰的健忘其实是露娜惯出来的毛病，她完全可以不来送药，因为他工作起来并不健忘嘛！
两年后，圣约翰先生辞职，那时候，他的健忘症似乎好了很多，露娜很少出现在办公室，偶尔出现，也不像两年前那样怒气冲冲，而是笑眯眯的，并温和地跟大家打招呼。圣约翰先生拍着大家的肩膀，说着辞别的话，大家也嘱咐：“保重，别忘了按时吃药。”他笑了，道出了“健忘”的原因。
原来，露娜在两年前患上严重的神经官能症，暴躁、易怒、自闭、厌世，甚至还想到过自杀。任凭他怎样精心照料，带她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无奈之下，他想出一个办法。
他找到校长，要求校长给他一份工作，打扫卫生或者做门卫都可以。鉴于他以前的表现，校长让他做了一份内务管理工作。这样，他可以每天在家以外的地方吃药。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和高血压，年轻时发作过几回，幸好有露娜的悉心照料才有惊无险。这么多年了，虽然他的病再未犯过，可这一直是露娜的心事。他通过忘记带药的方式让露娜走出家门，走在阳光下，利用她的爱，重新唤起她的责任心和对生命的热情。如今，露娜已经康复，他该回家和她一起安享晚年了。
圣约翰先生的话让大家一愣，继而他们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双多么温暖的手啊！
如今，大家还常常看到，圣约翰先生和妻子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散步。那对相互搀扶、不离不弃的身影，多么像两片老到深秋的枫叶，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我只看见你的好
刚结婚时，他从不吃早餐。任凭她怎样喊他、叫他、推搡他，他宁愿赖在床上，再睡上10分钟，然后匆匆起床，洗一把脸，急急地跑去上班。
因为长期不吃早餐，加上工作繁重，他得了很严重的胃炎。
她从网上、杂志上把不吃早餐的坏处悉数查出。一有机会，就数落给他听。他常常嘲笑她：“你快成为饮食大妈了。”她一招儿不成，再出一招儿。她把婆婆接到家。在婆媳两个女人的轮攻下，他只好早点儿起床，乖乖坐在桌前，老老实实地吃早餐。
他吃早餐的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再后来，她工作也繁忙起来，晚上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有时坐在电脑前写材料，一直写到半夜。早上起床后，她常常哈欠连天的。有好几次，在睡意蒙眬中，她把粥都做煳了。
他喝着略带煳味的粥，没有责怪她，却说：“以后，我来做早餐。”
他说到做到。每天早上，他早早起床，然后直奔厨房，洗菜，淘米，虽然做得笨手笨脚，却能够在她醒来之后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说：“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
他说：“你也是。”
可她不舍得他起得那么早。每天晚上睡觉前，她尽量把早餐中所有的材料准备好。早餐中的八宝粥，要加上糯米、黑米、黄米、黑豆、莲子、百合……她一一配好，并洗净。他喜欢吃凉拌菠菜，菠菜是她早就买好的。下班后，她绕过超市，去了一个菜市场。那里有卖小园露天菠菜，这种菠菜味道浓郁，营养丰富，是他最喜欢的。她把菠菜一棵棵洗净……这样，他做起早餐来，既方便，又节省了时间。
她备料，他做早饭，这个习惯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吧。
有一段时间，她母亲来家里小住，见女婿天天起来做早饭，感觉很吃惊。她对母亲说：“谁让我找了个好男人呢！”她母亲乐得合不拢嘴。
有一段时间，婆婆来家里小住，见儿子天天起来做早饭。婆婆不高兴了。他对母亲说：“我做早饭的时间一共不超过10分钟，而她要买菜、择菜、洗菜、备料，你看，连葱花和香菜都准备好了。她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我的很多倍呢！”婆婆细心观察，儿子说得没错！而且，每天的饭菜全是儿子喜欢吃的。婆婆放心了。回家后，婆婆对老伴说，儿媳真有办法，将儿子养得红光满面的，连胃病都好了。
他们成了众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很多人向他们请教婚姻幸福的秘诀。他挠挠头，说不出来。她摇摇头，也说不好。
直到一天晚上，他们去了一家火锅店吃饭。旁边坐着一对小夫妻。小夫妻一边吃，一边喋喋不休。
男的说：你做饭真难吃！你应该多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
女的说：你怎么不学？
男的说：昨天我做的菜就很好吃。
女的说：那也叫你做的菜！
男的说：那还叫你做的？
女的说：菜是我洗的，调料是我准备的，你无非是把菜放入锅里而已。
男的说：那也是我的功劳。
女的说：我的功劳比你大。
男的说：我的功劳大……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怒气也随之升级。最后，竟然扔了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欢而散。
她惊诧地看着那对小夫妻的背影。
这时候，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着，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批评和抱怨，真的不是婚姻的上策。幸福生活的秘诀应该是：我只看见你的好。
这也是众人向他们追问的答案吧。
两个人含笑，眼睛里流淌的全是幸福。
爱情重口味
他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第一次见到她，他眼前一亮，忽然间明白，自己苦苦寻觅的女孩，就是她呀！他把心意说给她听，她表面矜持着，心里大笑：见到自己而眼前一亮的男孩，多得是啦！而他，像颗小星星，实在不怎么起眼儿！
他利用工作之便，尽量多地跟她联络。工作上的事，她一丝不苟，而工作之外的请饭看电影，她一律婉拒。他还不泄气，千方百计打探她的喜好。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她的一种习惯是他无法容忍的。
她喜欢吃榴梿。
她喜欢吃榴梿到了什么程度？可以用吃饭、睡觉、上网、打手机来交换。和她一起合租的女孩，就是容忍不了她总是带榴梿回来而退租的。
而他对榴梿也是深恶痛绝的。记得小时候，母亲第一次带一只榴梿回家，一闻到榴梿那味儿，他的五脏六腑都跳出来抗议。榴梿放在家里，他连饭都吃不下。以后，他们家再也不允许带进一只榴梿。如果在大街上看到有卖榴梿的，他敬而远之。他觉得那种长得像刺猬一样的水果实在有点儿可怕。
现在，老天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把他最爱的和最怕的融为一体。他是该进还是该退呢？沉默了两天后，他去市场买回一只榴梿，看它，摸它，闻它，就是不敢打开它。过了几天，他鼓足勇气，打开它，吃了一小口，也仅仅是吃了一小口。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力比小时候强多了。
他上网查了大量资料，知道榴梿是无价之宝。他还请心理专家帮忙，让自己“爱”上榴梿。他每天吃一小块儿榴梿，把它当成药片来吃。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有一天他忽然觉得，榴梿吃在嘴里，真的是糯软香甜啊！
他请朋友们聚餐，当然包括她在内。他打开一只大榴梿，她眼前一亮。那天，他和她对着榴梿大快朵颐。有的朋友捏着鼻子跑远。她很哥们儿地拍着他说：“爱榴梿这么久了，第一次找到吃友。”
以后，他们常常以吃榴梿的名义相聚，可也仅仅是相聚。她说：“我不会因为榴梿爱上你的。”这话让他心里痛，很痛。痛定思痛，他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在家乡，有他们的家族企业，家里一直催促他回去。他是因为她才留下来的。
走的时候，他送给她一只大榴梿，还有一张榴梿的卡片。他说：“以后，这张卡片替我陪伴你了。”她笑了，随手将卡片扔了。
他不在的日子，她像往常一样忙碌。只是周末时，一个人对着一只大榴梿，吃得有点儿寂寞。有一回，一位朋友来看她，看着一大堆榴梿皮，忽然说：“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为你而改变了。”她问：“他为我改变了什么？”朋友说：“他吃榴梿，是因为你呀！”她笑了，问：“他不是跟我一样，天生喜欢吃榴梿吗？”朋友摇摇头，讲了他吃榴梿的过程。她觉得不可思议，问：“他以为喜欢吃榴梿，我就会爱上他吗？”朋友想起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他说是为了以后跟你在一起，拥有一样的口味。”
她又笑了，可笑着笑着忽然停住，心里翻卷出千层浪花。这么多年，追求她的人，送鲜花，送首饰……每个人都很用心，每个人又都个性十足，从来没有人肯为别人而改变自己。只有他，为了区区一个榴梿，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忍住削足适履般的不适，只为跟她相处得更和谐。他看似平淡与傻气，却有着一份刻骨铭心的真诚与执著啊！她的心，忽然升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背起包，去了他的家乡。她坐在他面前时，他很意外。她不说话，从包里取出一只榴梿，大吃起来。他也不说话，拿起一瓣榴梿，津津有味地吃。吃着吃着，两人的眼里都流下泪水。他帮她抹眼泪。晶莹的泪花中，他分明闻到了榴梿的浓香。
家里那点儿事儿
他实在看不出，家里的那点儿事儿到底有什么好？可她每次干的时候，都爱翘着嘴角儿，哼着小调儿，好像在做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儿，好像在做一件特别快乐的事儿。
家里那点儿事儿，无非是拖地、洗衣、做饭、收拾床铺等一系列家务活儿。
他曾经调侃她：作为一个最爱做家务的女人，你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了。她停下来，看看他，白白眼睛，撇撇嘴，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儿。
作为一位“能干”的女人，他曾经颇为自豪。刚结婚那会儿，他带着朋友回家参观。家里明窗净几，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清新劲儿。她做得饭菜更是让朋友们啧啧称赞。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习惯了这些。他甚至开始不满家里的一尘不染，他说，这不跟住宾馆一样吗？可他看见一块儿饼干掉在地上，气又不打一处来，问她，地板上是放饼干的地方吗？他看电视的时候，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拿这个，一会抹那个的。他说，你能不能别像个蜜蜂似的嗡嗡乱飞？吃饭的时候，她说：“我在网上订了一款充电式吸尘器，快到了。”他说：“说点儿别的好不好？”她生气地放下筷子，说：“你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他想，不可思议的是你！有谁像你这样，十年如一日地，把家里那点儿事儿做得跟新鲜事似的。
他也有新鲜事儿。他喜欢在酒桌上看那些打扮光鲜的女人们跟男人们一起，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有人问他，怎么不带嫂子一起来？他支吾着，她在忙家里那点儿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看对面的女人。女人正大口涮肉，大杯喝酒。听了这话，对着他，嫣然一笑。
出轨似乎是水到渠成的。回到家，他心里便有了歉疚。看着她忙这忙那的，他问，这点儿事儿就那么重要？她不回答，只淡淡地问，你说呢？
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她没有哭闹，留下一纸协议书，走了。
开始时他以为自由了。终于不必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因为他累。他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不想回家也可以。可当真的可以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现生活全乱套了。
晚上走到楼下，抬起头，家里黑乎乎的，他的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回到家，看着地板上渐渐蒙上的灰尘，他鼻子一酸，拿起拖把拖起地来。他真希望她在家，看着他干得满头大汗，她一定会拍拍他、夸夸他。可她在哪儿呢？原以为一场风花雪月的外遇会让他的生活锦上添花，现在才发现，她就是“锦”啊！失去了她，所有的“花”都无从着落。而看似平淡的她一直在辛勤地织就自己的“锦”。岁月如梭，家里的那点儿事儿就是“锦丝”啊！
婚终归没有离成。她又回到家，他也回了家。
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和她一起做家务了。他喜欢干得满头大汗，然后她递给他一块毛巾，拍拍他，夸夸他。他还变得越来越挑剔，他说，这件衣服没洗干净，那个墙角处有灰尘。她问，这事儿就这么重要吗？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
守着岁月，守着家里那点儿事儿，他就是要跟她一起，织就最朴实真挚的生活之锦！
一杯水凉下来的时间
起初，谁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
他高，她矮。他帅，她丑。他脾气暴躁，而她大他三岁。不和谐的地方太多。
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婚后不久，他的缺点暴露出来：性子急，动不动火冒三丈，为一点儿小事便脸红脖子粗。愤怒时，拍桌子，骂人，摔东西也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她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每次，他冲着她大喊大嚷，她不争执，也不辩解，只默默地转身，到厨房里，倒一杯白开水。杯在手中，热气袅袅上升，她静静地看着，眼里含着泪花。杯中的热气淡下去时，十分钟过去，水凉下来。他在她身后喊得口干舌燥，她将水递给他，说：“喝点儿水吧，压压火。”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火气也随着浇灭大半。
他平静下来时，她跟他一一理论：“何必发那么大的火？伤人伤己，那件事不是应该那样的吗……”他心服口服地听。遇事发火，已经理亏三分，况且她说得有理有据。末了，她说：“你做得不好，写份检查吧。”他顺从地拿起纸笔，认认真真写起来。
没过几天，这样的情形再上演一次。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坏脾气。她依然不说话，含着泪，倒一杯白开水，等着十分钟过去，用水浇灭他的火。事后，他再写一份检查。
他愤怒的吼声常常听得邻居们一愣一愣，大家很为她抱不平。一次，邻居问她：“怎能忍下那么大的委屈呢？”她想了想，说：“因为爱他，也就能容忍别人容忍不了的缺点。”邻居听了，欷歔不已。
这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一愣。他从未想过，他发火时，她要怎样忍耐？她要承受多大的委屈？一杯开水凉下来的时间里，她要用多少爱来抵制伤害？拉开抽屉，抽屉里是他写的几十封检查。他对他她发过多少次脾气？他伤害过多少次自己的女人？他记不清了。他悔恨地用手打自己的头。
再想发火时，他不等她转身，自己先大步走进厨房，倒一杯白开水。杯在手中，热气袅袅上升，他看着，等着，十分钟过去，将水一饮而尽，火气消下去。她在一旁诧异地看着。他说：“以后，休想让我写检查。”
大家看到他越来越多的变化：脸上笑盈盈的，家里总是传出朗朗的笑声，在单位里，与同事的关系更融洽了……
许多年过去，一天傍晚，他与她在夕阳下散步，遇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老朋友吃惊地看着他们俩，问她：“你咋不显老呢？看起来比十年前还漂亮。”又问他：“你咋变得慈眉善目了呢？”三个人哈哈大笑。他给朋友讲一杯开水的故事，讲十分钟的爱情历程。朋友连连点头，是呵，他们已将那十分钟的爱情绵延成一生。
尘世中最动人的果实
看一档电视节目。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临终前，他有个愿望：与初恋女友见一面。说起初恋女友，病痛仿佛不翼而飞，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她身材好，脸蛋好，脸上总是带着笑……
这个愿望却如一石激水。儿女们左右为难，妻子更是不能接受：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五十多年的男人，在弥留之际竟想着另一个女人。他的初恋女友她是知道的。在他们结婚一年多时，他拿着初恋女友的相片给她看，她当时三下两下就将相片给撕了。
可这毕竟是他最后的愿望。儿女们也劝说着，她流着眼泪同意了，并决定亲自去寻找这位“初恋女友”。
可丈夫与“初恋女友”五十多年没有联系了，并且“初恋女友”远在另一座城市。在女儿的陪同下，七十多岁的她踏上另一座城市。凭着丈夫提供的信索，几经周折，“初恋女友”还是如同一个虚拟符号，杳无踪迹。至此，她们其实是可以无功返回的，毕竟努力过了。可她在电话里这样对丈夫讲：我们一定会跟你报告好消息的，你在家里好好的，一定要保重身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众多好心人的帮助下，“初恋女友”被找到，也是年过八旬的老人，并且卧病在床。“初恋女友”平静地接待了她们，看了他的相片，交换了自己的相片，并表示：不想见面。她还想多说，但被女儿劝住了。
要离开那座城市时，她难过极了。让丈夫如此牵挂的女人却不想见面！其实，那位“初恋女友”不是不想见面，只是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有顾虑。当丈夫帮她打消顾虑后，她来了电话。她同意见面了！
考虑到这对“有情人”的身体状况，大家决定，让他们在电脑视频中见面。
得知要见面的消息，他兴奋极了，不停地说，不停地笑，仿佛变成了小孩子。见面那天，他不顾天气偏冷，执意换上那件喜爱的西装，并不忘嘱咐妻子：“到时候你不要乱说话。”妻子应着：“我听你的。”
终于见面了，他盼望了五十多年的一瞬间到来。先是彼此问候，而后他提到了当年的分手：她上船，他送她……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相处，这让他的心生生痛了一辈子。他说得不多，寥寥数语，表情也很平静，却能让人感觉出内心的波澜起伏。
了却了平生最大的愿望，见面三天后，他病情恶化，不久后安详离去。
作为“初恋女友”，她并不知道他的病逝。记者采访她，她还沉浸在憧憬中：等我好些了，就去看他……让人感动得簌然泪下。
节目是在深情的歌声中结束的：月色那样模糊，大地笼上夜雾，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一位老人的初恋在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整档节目结束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却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初恋女友”，而是他的妻子。许多镜头记忆犹新。他妻子得知他想与“初恋女友”见面时，委屈得泪流满面。在她看来，他是那么地爱自己，因为：他从不舍得在外独自吃一点儿东西，一定要带回来大家一起吃；她的眼睛不好，走路时他总为她指指点点；他出门在外，总带着她，为了让她见世面……他一点一滴的好都刻在她心里。她决定去寻找他的“初恋女友”时，女儿帮她抹泪，却抹啊抹啊怎么抹也抹不干。他的“初恋女友”不同意见面时，这个七十多岁的女人紧紧抱了人家的胳膊，不肯松开，那份恳请的表情让我看了心酸不已。他忙着要与“初恋女友”见面，嘱咐她：“到时候别乱说话。”她唯唯点头……
整档节目中，她是重要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最大的受伤者。除了自己的心，谁知道她受到多大的伤害！那些伤害很像岁月的褶皱，一道一道的，里面填充的却是不尽的爱。如果说初恋是一朵花的话，那么这朵花是盛于心间的，不经尘世的风雨。而她的爱却在现实之中，摇摇曳曳，开花结果。这该是凡尘岁月最骄傲与动人的果实吧。
爱在伸手之间
他是个作家。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坐在电脑前，一杯咖啡喝下，写作开始。12点钟，写作结束，存文档，关机，洗澡，睡觉。10年了，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成不变。
他写作的时候，她在别的房间，看电视、做家务。电视的声音调到最低，走路时轻手轻脚，像只轻盈的猫。俩人各做各的，如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
他写的书她挺爱看。爱情在他的小说里千回百转，她常看得泪盈于睫。有人问过她：“生活里的他是不是很浪漫？”她总忍不住笑。他看起来傻傻的，不是直直地对着电脑，就是埋在一堆书里，要不，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样想着，她又笑了。起身剥一个橘子，推开书房的门。
他双目炯炯，对着电脑屏幕。她进来，他不看她，却径直伸出手，接过橘子，胡乱地塞进嘴里，继续运指如飞。
她关门出去。想了想，又笑。每次她进去，不管是送一只橘子、苹果，或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茶，他无须看她，却能感受到她的心意，准确地接过来。这样的默契让她满足，她希望生活就这样继续。
他却遇上了麻烦，得了很严重的胃炎。医院里，医生问清他的生活习惯，严肃地说：把咖啡戒掉，咖啡会加重你的病情。
可是把喝了十年的咖啡戒掉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晚上一杯咖啡喝下，他仿佛得了工作令，全身的细胞立即各就各位，注意力高度集中，丰富的想象翩然而至。戒咖啡的日子里，他只觉得头脑像一盆糨糊，稀里糊涂，灵感不翼而飞。他变得烦躁，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又像一只四处乱飞的苍蝇。写作无法进行下去。
他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她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说：“喝吧，不写作，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不写作，生命还有什么意义？这句话让他眼里有了泪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了。他端着咖啡喝下，思路渐渐清晰，小说又得以继续。
治胃病的日子里，他一边喝咖啡，一边大把大把地吃中药。药是她一粒一粒数好的。咖啡也一改以前的速溶式，而是由她煮好，送过来。她进书房时，他依然无须看她，无须表示感谢。
半年的时间过去，他的胃病很少发作。有时候他会奇怪，那种中药的药效那么好？咖啡对胃的刺激并不大嘛！这些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只要麻烦不找他，他也绝不想麻烦。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这些。
又一部长篇小说杀青。他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充实与幸福。那天晚上，他决定不写作，而是回顾一下半年来的写作历程。他端着杯子坐着，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无意中一低头，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杯子上。他一愣。杯子里是一种淡黄色的液体。他眨眨眼睛，再喝一口，咂咂嘴，有点儿甜。这哪里是咖啡，分明是苹果汁。咖啡变成苹果汁？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张张嘴，他喊了她一声。
她过来，看着他惊诧不已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她说：“你喝果汁好几个月了，要不然，你的胃病能这么快就好？”
原来，她给他煮咖啡的过程中，慢慢将咖啡变淡，后来换成茶水，再换成果汁。他在惯性的力量下，一杯“咖啡”下肚，立即开始工作，却不知工作中的发号令早已换了方式。
他的心，慢慢起了涟漪。他的工作看起来跟她毫不相关，她却无时不在用心付出。是她的爱让他的工作更稳固、更持久地继续。
他由衷地说：“谢谢你！”她又笑了，摇摇头：“该谢你自己。”
她说：“每一次你准确无误地接过杯子，那样默契，那样信赖。是你的爱，让自己顺利戒了咖啡。”
他慢慢站起来，紧紧拥住她。最珍贵的爱，往往最朴实。爱在伸手之间。所有那些千回百转的爱情，在他们的爱情面前都靠了边站。
回家了，心安了
他总有忙不完的应酬，业务上的、同事的、朋友的。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吃晚饭，然后看书、上网。虽然我也知道婚姻是两个相交的圆，要有各自独立的部分，可是有时候我很怀疑，我们之间独立的部分是不是太大了些。
那天我照例一个人吃晚饭。门开，他回来了。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欢喜。转身去厨房，再为他做些饭菜。
我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他的手机不时地响起。他对着手机说：“我回家了，不出去了，你们吃吧。”
饭菜做好，因为仓促，味道不怎么好，尤其是那盘拌藕，味同嚼蜡。
他吃了一口，皱了一下眉头，去厨房里，找来醋，很小心地滴了两滴，拌了拌，很得意地眨眨眼，说：“你再尝尝。”
我一尝，可不是，两滴醋让整盘拌藕有了滋味。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又响了。电话里那人不依不饶，非让他出去吃饭不可。他说：“我已经回家了，不去了，你们吃吧。”然后，关了手机。
忽然之间，有感动在我心里丝丝缕缕地漫起。我注意到他每一次拒绝的理由都是：我回家了。
回家了，心安了，所有的诱惑拒之门外。
挟一片藕片细细嚼着，我在那一刻明白了，婚姻这两个相交的圆中，有时候相交面积的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常有感动，充斥两个圆内。
就像那两滴醋，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整盘菜改观，让唇齿生香。
爱情投递中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爱是错误的——她爱上了自己的上司，一位有妇之夫。他成熟、睿智、一表人才。许多时候，她跟在他身后，长时间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也想将暗恋的疯草连根拔掉，可这种想法令她更为痛苦。直到那天，她见到他的妻。他的妻来公司找他，一位极普通的女子，一身衣装毫无特色，举手投足也有些局促，跟他站在一起，是那样的不协调。她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自己更适合于他，于是决定将这场爱情战争进行下去。
周末下班时她提议，部门的同事出去聚一聚。这时他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但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于是随同前往。
一伙人在优雅的西餐厅里就座。席间，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气氛正热烈之际，他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示意大家将吵闹的声音压低一些，侧身接听电话。
电话是他的妻打来的。他对着电话“哦哦”应着，说是“少喝酒，多吃菜，听老婆的话……”一伙人哄然大笑。她没笑，低头抿一口酒。她听见他说，稿费单还没有去领，今天太忙，明天，明天一定完成任务……
他收了电话。大家问：“什么稿费单？”他一脸的自豪，说：“我的老婆在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着，从随手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当地的晚报，指着上面说，看看，就是这篇。有人接过报纸，大家好奇地传阅。报纸传到她这里，她瞥了一眼，差一点儿笑出声来。这年头，谁有时间看报纸啊，他老婆居然傻乎乎地写这样的“豆腐块儿”。这能值几个钱？有人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18元。他将一张绿色的稿费单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拍在桌子上，重复着说“18元”。他脸上的表情很自豪，充满深情，用手轻轻拍着稿费单说：“本来，我老婆今天要去取稿费，我没让。我说有时间你多看看书，有我效劳就可以了。”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不自觉地僵住了。18元钱？ 18元钱值得他牺牲自己的时间？他堂堂一名外贸部门经理，每年为公司创造的利润千百万元，而他也有数十万元的年薪。每天上班，他忙得没有一刻钟闲暇，却要从百忙之中抽时间去取18元稿费，只为让老婆多一点儿时间看书？她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他脸色泛红，微微有了醉意。他说：“我老婆不喜欢逛街，不喜欢搓麻将，没事就捧着书看，写写画画的。”他呵呵地笑，语气中充满温情，继续说：“我跟老婆说，你好好写，我当你的‘粉丝’。”说着，他爽朗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幸福。
她觉得有一股潮水在心里慢慢地退了下去。在这场自己设计的爱情战争中，她无声无息地败下阵来。她并不怨他，反而由衷钦佩他。他让她看到了一段真正的爱情，这爱情与繁华无关，与浮躁无关，那是一种心灵之爱，那样朴素，那样真挚。
18元的稿费单从此在她心中成为一张巨额情感支票，时时温暖着她。
爱的方程式
刚下班时，她改变了主意。她决定不像往日那样回家做饭，然后与他无言相对地看电视。结婚5年了，日子变成既定模式，他们的对话也成了方程式里固定的函数。他问：“回来了？”她：“嗯。”她：“吃饭了。”他：“好。”终于有一天她问道：“你爱我吗？”他说：“发什么神经？”
她心里有深深的失落，曾经的爱恋已经让淡如水的日子冲洗掉了。
她掉转自行车车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哪里她也不清楚，她心里升起一个狡黠的念头，试一下他是否还爱着自己。将手机关了，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
她吃了一碗炒面，看完街头的时装表演。完了，时间还早，再走。她暗忖，现在他会着急了吧？现在他该意识到她的重要了吧？她抿着嘴笑。路过一家美发店，她想，该换一种发型了，给他一个惊喜。将自行车架好，她走进美发店。
洗头，剪发，上卷，上药水，定型……她没想到换一种发型要受这么多折腾，她任凭自己的头发在美发师手里摆布来摆布去，人早已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美发师说：“好了。”她清醒过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前不禁一亮。付好钱，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已是午夜，她想，玩笑开大了。
急急地蹬着自行车往家跑，行至楼下，她见家里的灯还亮着，黑暗的夜里，像一朵璀璨的花。心里一暖，眼睛不禁有些潮湿，她“噔噔噔”跑上楼。
门开了，家里静悄悄的，有轻微的呼吸声。他躺在沙发上，半张着嘴，睡得很沉。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凉了半截。她想，看来，爱情真的走到尽头了。
第二天一早，她眼睛红红的，在厨房里做早饭，将碗筷摔得叮当响。他从沙发上起来，揉揉惺忪的眼，问：“你昨晚怎么不开机？”她垂下睫毛，不说话。电话铃响起，她跑去接，是朋友大惊小怪的声音：“你昨晚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们一宿没睡好。”她正奇怪着，他挠挠头，说：“昨晚找不着你，把朋友的电话全打遍了。”她看着他，冰冷的心里有了一点儿回暖。
他帮她端稀饭，从厨房到餐厅，忽然“啊”了一声，疼得弯下腰去。她捋起他的裤子，发现腿上擦破了一片。她吃惊地问：“怎么回事？”他一边将稀饭放在桌上，一边说：“昨晚出去找你，走得急，不小心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她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有些疼，轻轻地问：“后来呢？”他说：“后来，我找到你的自行车，在一家美发店门口，你正在店里做头发。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就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进去？”他傻傻地问：“进去干吗？我又不做头发。”她用手指狠狠点一下他的额头，说：“你呀！”
他一边呼噜呼噜喝稀饭，一边问：“你昨晚手机没电了？”她红了脸，不说话。他说：“以后不回家，记着给我打电话。”她点点头。
他穿戴整齐，要去上班，她倚在门口，歪着脑袋问：“我的发型好不好看？”他恍然大悟似的，端详一下，说：“好看。”又补了一句：“你做什么发型都好看。”她不满意地撇撇嘴。他捏捏她的脸，笑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晚上早点儿回家，记得给手机充足电。”她点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里，她心里甜蜜蜜的。
是呵，日子是既定模式。一个眼神，两句对话，是方程式里固定的函数，却有爱，像水珠，浸润其中，无处不在。
用爱做个小钱袋
他们是大学时的恋人。那时候，大家是穷学生，两人家境都不富裕。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溜冰、看电影，或逛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感情。闲的时候，他们一起泡图书馆，或在校园后面的小山上散步。
吃饭的时候也是节俭的。打两份普通的菜，两人凑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时间久了，他将自己的钱交给她，说：“我最不善于理财了，交给你，我放心。”她也不客气，将钱收过来，钱放书包里和衣兜里，或笔盒里，不是很方便。一次晚饭后，他们拉着手在校园外的马路上散步，看见路边的小摊上有卖钱袋的，他买了一个，说：“这是我们的基金管理处。”她笑了。钱袋是粉红色的，她很喜欢。以后她将两人的钱存放在小钱袋里，小钱袋倒是显得鼓鼓的。
毕业后，他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在这座城市里，她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她还是跟着他来到这里。最初的生活是艰苦的。物价很贵，青菜也不便宜，两人要交房租，要摒弃以前的学生装，穿得好一些正规一些。每个月，他将工资原封不动交给她。她笑盈盈地接过来，龇着一颗小虎牙。她将钱点好，小心放在钱袋里，像是放着一件多么重要的宝贝。他很喜欢看她接钱时俏皮的样子。而他心里又明白得很，这些钱远远不够他们的生活费用。虽然她总是把钱花在刀刃上，可常常不到月底，钱袋空空如也。他多么希望他有很多很多的钱，交到她手里。她会多么快乐呀！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他更努力地工作，工资一路上涨。她也找到一份工作。他们的生活好起来。他们可以在月底去看场电影，为她买一件时尚衣裙。他们甚至可以给双方家里寄回不少的钱。
生活中略微还有些遗憾，那就是她的工作时间太长，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她回来时总是很晚，这让他很担心。她一再地说，没事呢，外面的路灯亮着，大街上还有很多人。他还是不放心，每天晚上，总要到她下公交车的站点处去等她。
那一天，他因为有事去晚了。她下了公交车匆匆往回赶。那一天，还真遇上了歹徒。一个歹徒在一处坏了的路灯下拦住她，亮了亮刀子，让她把包留下来。他就是在那时候急急赶来的。一抬脚，踢飞歹徒手里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又多一人，一棒子打在他的头上，他昏倒了。有路人过来，歹徒跑了。他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
在医院里的几天，她度日如年，最后却被告知，他成了植物人。或许会醒来，那是一年后，两年后，甚至是一辈子。她感到天旋地转，欲哭无泪。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的生活刚刚好一些，他们还那样地年轻，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吧！
她抹着眼泪，将他搬回家，开始了更为艰难的日子。
有朋友来看他们，摇摇头，为他难过，为她感到担忧。他的父母来过，两位老人看到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侍候他，给他换洗衣服，吃力地为他翻身，老泪纵横。走的时候，他们将自己的一点儿积蓄留下来，儿子成了废人，老人心痛，让老人更为忧心的是，他们不知道，她还能为他熬多久？她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啊！
每个月，她的工资发下来，她拿着钱在他眼前晃一晃，龇着小虎牙说，钞票又有啦！然后把钱放在钱袋里，把钱袋放在他的枕边。从钱袋里拿钱时，她说，要交房租啦！或者说，洗手盆坏了，今天去买新的。她什么话都跟他说，她相信他听得见。那一次她涨了工资，她高兴地将多出的钱“啪啪”地在他耳边甩出声响来，说：“怎么样，我很能干吧？”她看见他的眼角有光闪动。有钱多好啊！有钱就可以在天冷时，为他多加一床被子了。
而她自己的生活是拮据的，她吃最便宜的饭菜，穿最普通的衣服。她甚至不敢在白天出去逛街，满大街流行的时装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她在工作中接触的一位客户，被她沉静的气质深深吸引，对她提出，用30万包养她3年。晚上她讲给他听。她说，呸，想得美，他配吗！
而许多时候，她的心其实是被苦水浸淫的。那一次，她因为吃最便宜的午餐被一位刻薄的同事讥笑。晚上回到家，她抱着他的头痛哭流涕，她说：“我不要过苦日子，我要有钱，我要你快点儿醒来，给我赚很多很多的钱花……”她哭了很久，忽然间，她浑身战栗，她看见他的脸上眼里满满都是泪水。她惊住，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泪水。
他醒来了——在他昏睡了五年之后。
他们像所有正常的夫妻一样，过起最正常的日子，他们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将自己的钱一分不少地放在小钱袋里，她也是。他给她买最好的时装，她一点一点为他刮着胡须。许多时候，他们执手无语。
他和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毕业10周年的聚会上，同学们一起起哄，让他们讲讲他们的爱情故事。因为校园里劳燕分飞的故事太多了，而他们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他便站起来，给我们讲小钱袋的故事。讲的时候，他的眼里含着泪花，有几次哽咽着讲不下去。他说，在爱情面前，金钱或许是俗气的，而在金钱面前，又有多少爱情不堪一击？我们能奉献给爱人什么呢？金钱是我们的劳动所得，是我们能奉献的最简单也最珍贵的方式吧。
同学们长久沉默着，继而爆发出一阵掌声。有人落了泪，提出要看看他们的小钱袋。他们还真把小钱袋带来了。小钱袋传到我手里，那是一个多么普通的钱袋！颜色已褪，接缝处用红色的细线重新缝过。那肯定是她的手笔了。我微微笑了。是的，小钱袋是旧的，可他们每天的劳动是新的，付出是新的，他们的爱情也是新的。
爱情良药
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身烟灰色衣裙，脸上是恬淡的笑。她向他走来，他觉得，她一下子走进了他的心。
他变得窘迫，拙于表达。这跟平日的表现截然不同。他向朋友请教，朋友出了一堆主意，比如，制造机会，英雄救美；比如，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想一想，有道理，却又不合适。
那天，她生病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想，机会终于来了。
他换了干净的衬衣，将头发理好，选出一束艳丽的玫瑰，有些忐忑地走进病房。她在床上看书，面色苍白，见了他，视线在玫瑰上停留片刻，淡淡地说：“何必破费？”他站在床边，一时领会不出话中意思，讪讪地，不知如何开口。
第一次表现欠佳。他想起朋友的话：爱情要知难而上。第二次，他买一只漂亮的果篮，笑盈盈地走进病房，坐在她旁边，说：“我帮你削个苹果吧。”她说：“我的胃怕凉，不想吃。”他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尴尬。
从医院里出来，他觉得沮丧。爱情没有进展，他一筹莫展。
他径直回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心里郁闷，随手翻阅书架上的书，那是父亲的宝贝，什么古典名著、国内精品选。他想，我现要只想看爱情教科书，父亲哪有这样的书？在他看来，父亲是不懂爱情的，他与母亲虽然极少红过脸，可老一代的人呆板、木讷，他们可以在夕阳下散步，可以在厨房里配合默契，可那是岁月沉淀的亲情，与爱情无关。他想着，摇头。
他的手在书架间移动，忽然停下来。他看见一个紫色的盒子，端端正正立于书架一角。这个盒子在这里很多年了，他一直熟视无睹。他随手取下来。
盒上挂一把小锁，却并未锁上。他摘下锁，轻轻打开。盒里是几个笔记本，普通且陈旧，他皱皱眉，翻开一个，上面写着：下午3点，发热，咽痛，38.2度；治疗方法：自治草药。第二行，上午8点，咳嗽减轻，体温37.5度……分明是一个病历记录本。他有些疑惑，本上的字迹是父亲的，父亲为谁记的病历？他想了想，喊一声母亲。
母亲走进来，看见他手里的本子，愣一下，接过来，小心翻阅着，像是怕碰坏了宝贝。母亲说：“这是你父亲为我记下的病历。”他愣住，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不算强壮，却很少生病。母亲笑笑，说：“我年轻时，体弱多病，长年吃药，是个药罐子。因为这，你奶奶一直不同意你父亲娶我。我家里的人也觉得你父亲出身低微，不看好这门亲事。可那时，你父亲像一头倔牛，铁了心思不动摇。晚上，他偷偷翻过墙，跑到我窗下，说‘不准你嫁给别人’。说到这里，母亲脸上泛起红晕，轻轻地笑了。他也笑了。他从没想到，父母居然还有这样的爱情故事。他问：“后来呢？”母亲说：“后来，家里拗不过我们，只好同意了。婚后，你父亲开始为我记录病历，每一次发病的时间、情况、治疗方案都详细记下。晚上，他硬拉着我出去散步，增强体质。闲暇时，就去后山挖草药，回来煎制，说来也怪，不知是吃了他的草药，还是因他精心照料，我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后来生下你，多年的老病就不再复发了。”他听得入了迷，捧着这些笔记本，心里充满喜悦。原来，父亲用他的爱情滋润着母亲，母亲的康复分明是因服用了爱情这剂良药啊。这些笔记本哪里是什么病历，分明是最生动的爱情教科书。爱情是什么，爱情是最贴心的关怀与爱护啊！
他用一下午的工夫，在厨房里对照母亲的烹饪书，细细熬一锅鸡汤。火要文火，盐要后放，调料要适量。他拎着温热的鸡汤，走进病房时，她定定地看着他。他说：“喝点儿鸡汤吧，温度正好。”她将手里的书放下，轻轻地笑了，两颗小虎牙露出来，眼睛里晶光闪烁。
花生的花
年轻时，她很漂亮，追求的人很多，她偏偏选中了他。
他条件一般，家境一般，却有一颗不羁的心。他们是同事，闲暇时，大家聚在一起聊天，他说：“一个人如果一辈子一事无成，这样的人生该多么无聊。”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好感。
周围的女友都在谈婚论嫁，大家都向有钱和地位的人飞奔而去。她却觉得，从无到有，从平淡到繁荣，过一种创造性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她宁愿选择一位同甘共苦又志同道合的伴侣。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甜蜜。晚上，他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她在旁边绘制图纸，他不时地给指点一下。疲累时，抬起头，两人会心一笑，所有的爱意尽在不言中。她爱透了这种生活。
他的胃不太好，是小时候因家里贫困落下的病根。有时候，他忽然捂住腹部，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落下。她慌了神，扶他躺下，擦拭他脸上的汗，端来一杯温开水。他的胃疼，她的心疼。
她四处寻找治疗胃疼的偏方。一天有人告诉她，吃生花生可以养胃，还可以治疗胃病。她听了，欣喜若狂，赶紧跑去超市买花生，又忙不迭地给老家打电话，告诉母亲：“今年一定要多种些花生啊！”母亲嗔怪道：“今年的花生刚收完，怎么又要种呢？”她一拍脑袋，忍不住笑了，是啊，现在是秋天呢。
他吃了她带回来的花生，胃病渐渐好起来。晚上，工作告一段落，他觉得肚子有些饿，她便拿出带壳的花生，两人边剥边吃。他说：“白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猜猜是什么？”她说：“不是咱俩吗？”两人哈哈大笑。她本来不喜欢吃生花生，觉得有一种腥味，可是因为他，她深深地爱上它。她还用方便袋装一些花生米，放在他的文件包里，在工作之余吃。
许是花生的作用，许是爱的滋养，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壮，面色越来越红润，也不知在何时，胃病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事业一直在稳步推进。从一名技术员到工程师，再到技术经理，若干年后，做了一名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她的事业虽然没有他的红火，却也做得有滋有味。
有时候她想，以前这段时光是不是她生命中最好的日子呢？
那时候，他已经变得非常忙。忙得不再回家吃晚饭，忙得常常见不着人影儿。有时候他很晚回来，打着酒嗝儿。她责备他：“又喝高了。”他烦躁地摆摆手。她拿出花生给他，他推回去。他的肚子里装满了山珍海味，小小的花生米在他眼里显然太不够档次了。
一次开会时，他从公文包里拿文件，一不小心，一包花生米被掏了出来，骨碌骨碌滚得满桌子都是，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他有些恼火，回到家向她怒道：“以后不准把花生放在我的包里。”她看着他，觉得他真的变了。
是的，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步入新的阶段。工作是充实而有成就感的，所到之处也不乏莺声燕语。偌大的办公室，有工作室，有卧室，有卫生间，完全可以过任何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厌倦了她沉寂的眼神，厌倦了她絮絮的唠叨。他甚至以一种莫须有的借口，住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许多个夜晚，灯光之下，她一颗一颗地剥着花生。这么多年来，母亲已习惯了为她种很多的花生。一粒一粒的花生，饱满、圆润，曾经滋养着他的胃，也滋润过他们的爱情。她想，当初的选择错了吗？
剥好了的花生堆成小小的一座山。无意中，她将泪水洒落其间。过了几天，她惊讶地发现，花生外面的红帐子脱开，小小的嫩芽儿拱了出来。她有些惊喜，顺手将它们栽在阳台上空落的花盆里。
他过着天马行空的生活，却渐渐感到不适。一次他在工作中晕倒，被送进医院，被告知得了严重的胃炎。医生警告，再这样毫无节制地喝酒，包括生活不规律，就会把胃搞垮。他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忽然之间，一种莫名的茫然袭击了他。辛苦奔波这么多年，表面上风光热闹，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人生的奋斗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想起一个流行的说法：身体健康是“1”，事业、金钱是“0”，拥有了“1”，“0”越多便越富有，而离开了“1”，人生所有都是虚无。他的“1”已经亮起红灯，于是躺在病床上重重叹气。
很多人来看望他。鲜花、水果、燕窝粥、高档营养品挤满了床侧的小桌子。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得知他生病的消息时，愣了愣，继而撒开腿往医院跑，跑到半路又折回来。她拿了一包花生。
她走进病房时，他正闭目坐着。他黑瘦、虚弱，她的眼睛湿润了。
他睁开眼，她拎着花生站在眼前。他的眼睛一亮。久违了的花生，那样亲切与熟悉，曾经滋养他的胃，强壮过他的体魄。小小花生，朴实无华，却是构成他人生的重要物质。他看着她，娴静、美丽，眼角有了淡淡的皱纹。他生命中的女人与他相扶相携，与他血脉相连，一起走过那些平凡的日子。荣华富贵是“0”，而她就是他的“1”啊！他的眼泪落下来。
他跟她回到家时，惊奇地发现，阳台上一只只花盆里种着一株一株的花生。碧绿碧绿的叶片，黄金一样的小花，他一下子喜欢得不得了。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侍弄这些花生。有朋友来访，问：“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他自豪而兴奋地说：“本省的省花是牡丹花，本市的市花是芙蓉花，我们家的家花是——花生的花！”
今天你好吗？
生闷气时，她就想象离婚后的情景：自己带着孩子，经济窘迫些，社会压力大些，却清清静静，不必跟他磕磕碰碰、别别扭扭了。
吃饭时，他拧着两条眉，不满意地说：“盐又便宜了？”她知道他嫌菜咸了，回敬道：“下次你做饭。”他不客气地问：“那你做什么？”她气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做饭、洗衣、生孩子的高级保姆？
她对着电视痴痴地看，痴男怨女将爱情演绎得荡气回肠，她拿着手绢抹泪。他扔下一句：“无聊！”语气冷冷的，她气愤。生活中，他不给她爱情也罢了，还处处嘲讽她。
她想，他是瞧不上自己的。他学历高、地位高、薪水高，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罢了。可恋爱时，他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是他嘴里的珠、手里的宝。婚后，一切渐渐改变了。
她的心里，生出诸多不平。她想，离开他，自己照样能过得好。
当她得知自己下岗的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让他知道，不让他小瞧。一夜之间，她的嘴里嘴外全是泡，在单位干了这么多年，一朝下岗，她觉得自己似一株无根的萍。白天，她和往常一样出门，却在大街上四处溜达。她想找一家门市房租下来，用下岗得来的安置费开一家精品布艺店。
晚上，她回家，身心疲惫。他开了门，低头给她找拖鞋，轻轻地问：“今天你好吗？”她愣了一下。他回视她，眼神关切而柔和，她心里一热，蓦然间，眼泪簌簌落下来。
他拥住她，责备道：“下了岗，有什么大不了，怎么不跟我说？”
那一刻，她的心里，苦涩中泛起温暖。
她与人合伙，开起一家精品布艺店。每天，早早地起床张罗，夜晚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家。最初的日子里，生意很不顺利，只赔不赚，她的心里总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回到家，他开门，看着她的脸，轻轻地问：“今天你好吗？”她所有的焦躁一瞬间全都消散。她知道他的体贴含蓄。他不问：“今天你赚钱了吗？”也不问：“今天你赔了多少？”正像他所说的：“万事开头难，慢慢走下去就好了。”他还说：就算不赚钱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做后盾吗？“今天你好吗？”简单的一句话，总能让她的心有一种暖暖的濡湿。
白天忙碌时想起他的话，她的心情会立刻愉悦起来。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想象过离婚后的情景，她不禁莞尔。是的，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别别扭扭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有一个人在你人生低谷时，关心你，爱护你，与你一起，相扶相携，与你相濡以沫。
她又把菜做咸了，他拧着两条眉，说：“盐又便宜了？”她笑，问：“用开水冲一下？”他看她一眼，俩人轻轻地笑了。
她不再觉得鲜花多么诱人，不再觉得生活多么琐碎，不再动不动就想做婚姻的逃兵。“今天你好吗？”一份平凡的幸福，已被她深深烙进生命。
给爱一瓶矿泉水
城东超市的外面有一大片空地。每天晚上，一群老太太在那里跳舞。欢快的音乐，老太太们整齐划一的舞步，惹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老太太中间有一位特别引人注目。引人注目的原因倒不是她的舞姿多么优美，而是因为——她的舞姿太不优美：她的肢体有些僵硬，节奏总是慢半拍，有时候别人都转了一个圈了，她还停在原地。可她跳得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不含糊，一板一眼地跳，就像在进行一场正规的军训。
没有人笑话她，不管是身边的老太太，还是驻足观望者。时间久了，大家都了解老太太的经历。
一年前，老太太得过一场脑血栓，半边身体不能动弹。那时候，真苦了她的老伴。儿女们在外地，照顾老太太的担子落在了老伴身上。好在老伴没有嫌弃她。他为老太太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一天三次地翻身。他从一位收废品的人那里得到一本足部按摩的书，如获至宝，每天对照着书本一丝不苟地为老太太按摩。半年后，老太太奇迹般站起来。这不仅让儿女们流下欣喜的眼泪，就连医生也感叹不已。
老太太能走了，老伴又忙不迭地帮她锻炼。利百佳门外在教跳舞，老伴找到老师，恳求老师也教教老太太。老师教过她，可她反应太慢，老师屡屡泄气，她的老伴就屡屡赔着笑脸，给老师又是递水，又是递雪糕，老师被感动了，周围那些老太太也被感动了，在大家一遍又一遍的示范中，老太太终于学会了跳舞。老伴乐得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
音乐声中，老太太忘情地跳。她知道自己还能够跳舞，这实在来之不易。老伴为她的跳舞费尽心思，每一个动作他自己差不多都会了。年轻时，他的思想保守落后，从不喜欢她跳舞，到老了，他居然开放豁达起来。这样想着，她不禁心花怒放起来，脚步仿佛也变得轻盈。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舞跳得并不好，可这没有多大关系，在围观的人群中，她的老伴正看着她，满眼里都是欣赏和怜惜。
中场休息时，音乐停下来，老伴快速走上前，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抹着脸上的汗，摆摆手，说不渴。老伴坚持着，不渴也要喝，多喝水，血液不黏稠。老太太听话地接过来，仰起脖，咕咚咕咚喝下小半瓶。音乐又响起，老伴赶紧退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