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是一个漂亮的魔鬼
日库寺一年一度的跳神节,在整个贡嘎山地区,虽不是规模最大的,但也是万人空巷。与其说跳神节原本是为纪念藏传佛教始祖莲花生大师,驱灾降魔、祈求和平安顺的宗教仪式,不如说就是一个人神同乐的盛大节日。它传递给俗世的形式就是歌舞升平、假面鬼怪和民族服装服饰的大展演。
日库寺跳神节(姜曦摄)
建造于公元14世纪的日库寺全称为“吉祥如意佛法兴盛寺”,是藏传佛教萨迦派在康区规模较大的寺庙之一,历史上以收藏佛法经籍繁多珍贵著称,当地人均称其为木雅日库寺。关于木雅这个前缀,我们已经从木雅贡嘎山这个词组中有所发现。在贡嘎山核心地区,居住着一群生活习俗与藏民族相近,但语言明显不同的部族,学术界习惯将其界定为木雅藏族。如今,在九龙和康定交接地带的沙德和营官地区,有近万人说着木雅语,木雅文化也得以完整承继和保留。
在有限的文字典籍中,木雅这个语词最早出现在《康巴旧闻》里:“东南四座银白的雪山中,有一座三角形高出一筹的山是木雅贡嘎山。”更早的新、旧《唐书·党项传》中,称其为“弭药”。在《甘孜州志》中有:“塔公草原旧称木雅草原,是木雅藏族较为集中的聚居区。”而“木雅”一词的由来,据人类学家林俊华教授的研究,“木雅”是个藏语音译概念。“木雅既是一个地域概念,又是一个族群名称。作为地域概念它是指木雅人生活的地区。这一地域大致是指康定以西、雅江以东、道孚以南、九龙以北、丹巴西南这一片地区。”在民间还有另外两种说法:一是宋元时期由西夏迁居至此,据说木雅是锡金王室的祖籍地;另一种说法是由世居于此的党项等部族与藏族融合而成。处在藏彝文化通道地理位置的木雅人,迄今仍在语言和节庆习俗等方面保持着个性风貌,其祖先究竟源自何处,最好留给学者们去刨根问底。
在人烟稀少、资源富集的贡嘎山,不仅因众多的动植物声名天下,也因松茸虫草名震海外。木雅虫草更是被世人视为珍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产于高寒地区的虫草,因其生态和稀有,近年被推到了有着神奇功效的药物王座。每年的五六月间,如果你能深入贡嘎山腹地,草甸上涌动的人头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那是来自周边省份的民众和当地居民在寻挖虫草。他们趴伏在草甸上,一寸一寸地翻检,连蝼蚁的身影也不放过。孩子们的眼神好,成为最重要的劳力。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牧区村小这一级的小学校,从挖虫草的五月中旬开始,没有孩子前来上学,虽然距离规定的暑假还有差不多两个月,但学校都提前放了假。
脆弱的生态实在不能承受物质这个魔鬼的疯狂掠夺了,而在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的幌子下,对贡嘎山生态秩序的破坏和损毁,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贡嘎山南坡的田湾河,是“蜀山之王”贡嘎山的共生河,它经历了大自然800万年的造化,在其80公里的流域内形成了非常独特的自然景观。2003年,田湾河地区发生过一次严重的生态破坏事件,国内主要媒体均做过披露。贡嘎山地区仁宗海水库在建设初期,就引起了国内社会各界及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并遭到了公众的强烈反对,被国内外众多极具影响的媒体频频曝光,此后政府已经明确宣布仁宗海水坝停建。然而,这些反对的呼声,并没能最后终止水电站和公路的狂热扩张。2009年4月,田湾河电站建成投产,如今,仁宗海水坝已经成型。表面上看,这些水电工程的建设可以缓解现代化建设所需要的电能资源,但对贡嘎山的原始生态环境无疑就是一种暴力。
燕子沟在贡嘎山东坡,直线距离主峰十公里,其间位于贡嘎拉曲河中游的红石滩是世界上红石分布区域最集中的景观之一,也是贡嘎山东坡最迷人的风景线。沟谷里遍布着大小不一、长满红色地衣的石头,这种地衣在植物学中名为橘红藻,鲜艳的色块中还矗立着巨大的漂砾,与蓝天、雪山组合的神奇景观,让人叹为观止。也许很多人还不知道,随着旅游人数的逐年增多和地球气候的变暖,在过去的20年里,燕子口冰川已经向后退缩了300米以上。而与之相距不到十公里的海螺沟一号冰川,作为国家地质公园,其冰舌末端的平面位置与1580年前的冰进相比后退了三公里以上。冰舌末端的海拔,亦从1966年的2850米上移到1991年的2940米。而随着海螺沟成为旅游热点,冰川的萎缩速度正在悄然加剧。
开发旅游,作为各级政府产业发展战略,一次次被放大到了带动经济的万能地位。旅游开发大多以牺牲或破坏稀缺资源为代价,它远远没有人们一厢情愿希望的那样伟大。很多地方的旅游开发建设,因为功利和性急,旅游还没有真正开始,其实已经结束。
我们很清楚,各种水坝、电站、铁路、公路、桥梁、工厂和乱七八糟的化学物和农药,已把大地母亲的万古柔情锁进了冰冷的博物馆。世界上,已经没有更多的资源可以继续恩育文明。现代文明对地球物理究竟是一种照亮,还是遮蔽?只有贡嘎女神知道。但神灵在很多人心里,同样死了。
毫无疑问,物质圣经的一统天下,注定要把地球的未来变得无限荒凉。
我不能确定,贡嘎神山的积雪是否恒久不化,就像不能确定直升机,某天是否会突然降落在贡嘎山顶一样。
贡嘎雪山下的燕子沟红石滩(姜曦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