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
第七季《美国偶像》(American Idol)1月15日开播,这是美国收视最高的真人秀演唱节目,目的是为那些想成为明星的人搭建一个向全国观众展示自己的舞台。见惯了这两年国内形形色色的“海选”,诸如红极一时的“超女”,也就大抵知道了他们的规则。或者,国内的这一套是正从他们那儿学来的。通过十六进十二、十二进十之类,逐周淘汰选手,最后的胜出者就是美国偶像。
无论哪里的偶像,一旦受到热烈追捧,“玉米”、“凉粉”们为之如醉如痴,就属于偶像崇拜。当然,这是在今天的意义上来说的;按照人类学家林惠祥先生的定义,偶像崇拜则是原始宗教的一种。原始宗教包含许多崇拜——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图腾崇拜、鬼魂及祖先崇拜、偶像崇拜等等。而彼时崇拜的偶像,是以土木或金石所制的人像。古代用俑殉葬,俑,也属偶像。比如气势恢宏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就是原始意义上的偶像。彼时的偶像崇拜是把偶像本身当做神灵或神灵寄托之物,跟今天的主要是针对活人尤其是演艺圈人士的偶像崇拜具有本质上的不同。偶像的概念什么时候悄悄完成了由“死”向“活”这一转换,可能会是个有趣的研究课题。
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赵肯堂亲见鲁直晚年悬东坡像于室中,每早作,衣冠荐香,肃揖甚敬。”这里,黄庭坚就有把苏东坡当作偶像的意味。有人对黄庭坚说你们俩其实差不多,不用那么恭敬,黄庭坚则离席惊避曰:“庭坚望东坡,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所以邵博认为,人们以“苏黄”并称,“非鲁直本意”。宋朝还有一位徐霖,“于所居画诸葛武侯像,终日与之对坐,论天下事”。这是把诸葛亮当作了偶像。不过“举止颠怪,妄自尊大”的徐霖,有一点儿装腔作势。“凡士子来受教,皆拜庭下,霖危坐受之,不发一语,瞑目坐移时,豁然而起”。有人学他,他闭眼时跟着闭眼,他猛地坐起来时跟着猛地坐起来,本来是觉得好玩,可他一本正经地说:“汝已得道矣。”
原本的偶像是泥塑的、木刻的,但苏辙在《龙川略志》中说,有一次他梦到了偶像说话。苏辙小的时候,在四川老家一直跟哥哥苏轼在天庆观读书,后来到京师“梦入三清殿,殿上老子像高三二尺,状甚异,能与人言”。老子讲些什么呢?因人而异,跟苏辙讲的是唐人杨绾、高郢、严震“孰贤”的问题,以及为什么杨绾“不至上寿,而郢、震皆耆艾乃死”。苏辙说他在梦中“固不详三人之然否”,起来翻开《唐书》,发现老子说的“三人官秩、寿考皆信”,但没见老子所说的杨绾“好杀生”。苏辙这个梦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或者,纯粹只是记叙一个梦而已。
《浪迹续闻》载,明朝嘉靖时张孚敬建言:“凡直省各学圣贤像,皆改用木主,朝议从之。”改用木主,也就是把泥塑的圣贤像改成木头的。先前泥土做的怎么处理呢?“温州绅民不忍毁弃,俱归之海中”,让大海把它们溶解。不过,当船队就要出发的时候,“民间私夺回二像”,一个是端木赐(子贡),另一个是澹台灭明(子羽)。这是因为端木有货殖之声,要把他奉成土地神,保佑大家发财;而澹台长得丑,“改妆青脸”,要把他奉为东岳之神,主治死生,成百鬼之主帅。其实,在嘉靖之前,文庙塑像也曾有过易木主,比如明朝天顺年间的苏州。知府林鹗说,洪武时太学就曾易以木主,那还是塑像没坏的前提下;现在塑像坏了,换成木头的理所当然。饶是有这样的前提,林鹗还是将更换之事“未敢闻之朝也”。对换下来的塑像,有人说是圣贤,毁不得,林鹗则不大客气:“此土泥耳,岂圣贤耶?”
偶像,无论是泥塑的还是木头的,倘若谁要存心对它不敬,总有自己的办法。吴三桂做王滇时建了座功德庙,以泥塑四大金刚为题征诗,有位官员就写道:“金刚本是一团泥,张牙舞爪把人欺。人说你是硬汉子,你敢同我洗澡去!”结果吴三桂认为“刺己”,竟要了那人的性命。元朝大画家王冕家的房子挨着一座神庙,这老兄近水楼台,“爨下缺薪,则斧神像爨之”,拿庙里的木头神像当柴烧。明朝的陆起龙借读僧舍时也干过这种事,也许庙里的伙食太差,他乃“偷狗作馔”,这已经大不敬了,还要“辍伽蓝代爨”。他自己的诗句交代得最清楚:“夜半犬羹犹未熟,伽蓝再取一尊来。”
关于王冕,还有后话。他的邻居“事神惟谨”,王冕烧一个,他家就再立一个,“刻木补之,如是者三四”。有意思的是,对神像大不敬的王冕一家“岁无恙”,倒是崇拜有加的一方“妻孥沾患,时时有之”。他们家很生气,有一天召巫降神,责曰:“冕屡毁神,神不之咎;吾辄为新之,神何不祐耶?”没想到,巫者代神怒曰:“汝不置像,彼何从而爨耶?”但从此之后,只有烧的没有补的,“而庙遂废”。烧像补像,也成了人们的笑谈。这该是对偶像崇拜者的最大打击了。
(2008年2月28日)